《衣香鬓影系列之2正传千秋素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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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系列之2正传千秋素光同-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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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可选得好。”惠殊一踏进垂湘妃竹帘的包间,便朝那水墨屏风后的人扬眉笑道。 
林燕绮抬眸看去,见那屏风之侧,雕窗之下,淡淡侧身而立的男子,正噙一丝温润笑意看向自己。一别多日,眼前人物俊雅依旧,仍是一身点尘不染的学白衬衣,只那一双温柔带笑的眼睛越发幽深,越发沉敛,越发令人看不到边际。 
“燕绮,多日不见。”他向她走来,自然而然唤了她的名字,带着些亲近,却不会令人觉得唐突。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一刹那的停留,这令林燕绮下意识微侧了脸,不愿被他看见自己额上的那道伤疤。 
纵然有齐眉的斜刘海遮着,他还是看见了。 
这就是那道疤了。 
医院爆炸当日,是她不顾危险冲进病房,护着念卿撤离,在千钧一发之际替念卿挡住了炸飞的玻璃。若没有她,那些炸成无数尖利碎片的玻璃,就将尽数飞溅到念卿身上。 
她因而受了不轻的伤,伤愈之后,额头仍留下一道无法消弭的浅浅的疤痕。 
念卿却在拿惊心动魄的爆炸中毫发无伤。 
薛晋铭的目光从那伤疤上掠过,仿若没有瞧见,上前替她和惠殊拉开座椅,亲手为她们斟上陈年女儿红。桌上菜肴琳琅,趁着琥珀色的女儿红,入目活色生香。 
四少是最会享受的人,由他安排的一桌子菜式,看似简单随意,实则精妙入微,无一处不是最最熨帖。屏风外,悠悠细细传来清唱小曲的稚莺似的女生,那是个穿水红衫子的豆蔻少女,恰是一口熟悉的柔缓吴音,字字句句,低低宛宛,唱来却是入骨悱恻,“仙偶纵长生,论尘缘也恁争,百年好合风流胜,逢时对景,增欢助情,怪伊底事翻悲哽?问双星,朝朝暮暮,争似我和卿。” 
薛晋铭执壶斟酒的手,略略一颤,那琥珀色的女儿红从杯中溅出一滴,浸开暗色痕迹。 
惠殊的笑语也顿住,静静的,只听那红杉女子细细声唱下去,一阕《密誓》唱完,并未接后面的《埋玉》《哭缘》,似有人不愿意听那悲悲戚戚的端子,她便指弦轻转,曲调低回,将那空惘弹词轻轻唱来,“唱不尽兴旺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抵多少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把天宝当年遗事谈。” 
湘妃帘后,女儿红陈年酿香袅袅,一室幽静。 
良久,侧耳静听的三人一动不动,似连什么都忘了。 
“他们……可还好?”打破这缄默的,确实林燕绮。 
薛晋铭没有回答,脸那秀挺眉峰也未抬一下,只专注地将一杯酒斟满。 
惠殊也静默。 
林燕绮话已脱口,无法收回,一时间只觉追悔。 
不该问的,真真不该问的。 
那两个人,必不愿在被人记起,不愿再被人谈及。 
关于他们的传奇,最好的结局,便是在时光里慢慢模糊,慢慢遗忘。 
可是她又怎么能忘。 
她是亲眼见过那样一个男子,亲眼见过那样一段深情。 
只要是见过,便是再也不能忘的。 
那一夜的月光,她记得,也如今夜一般幽沉静好。 
淡淡的月华从帘隙里照进,将一切都染上如水的清冷。 
沉睡在一泓月色的女子,彷佛是白茶花的精魅幻化。 
没有人忍心惊扰那样的睡颜,她不忍,那久久伫立门前的男子也同样不忍——哪怕,他已一动不动站在门前许久,任月光照得他两鬓如雪,却迟迟没有推门而入,没有走进那咫尺之外的女子。 
他只是静静看她,以刻骨的忏悔,以铭心的深挚,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月光映照他深邃的眼,在他眼里没有悲喜,没有伤痛,只有一片天地俱归无物的空彻。那些身外得失,功名毁誉,再也不能够羁绊他。 
在那眼底空彻世界里,唯一留存的影子,便是沉睡中的那一个人。 
薛晋铭短期一杯女儿红,凝视杯中久久不肯宁止的涟漪,仿如看见世事动漾,不为任何人的悲喜而停留。 
总要有人碎这尘世轮转,不停走下去。 
走下去的人,有无奈,亦有坚持。 
抽身离去的人,是真正的智者,亦是真正的勇者。 
燕绮不能忘,他又何尝能忘。 
当孜然一身自风雨中归来的霍仲亨,在一众亲信部署面前,从容吩咐他们公布他的死讯,命令他们向南方政府易帜效忠,往后效忠国家如同效忠与他;面对苦苦挽留的部署,亦是心无挂碍的霍仲亨,淡淡付诸一笑,“我这半生,于国未有建树,于家未尽责任,唯一可以慰平生之事,只有这一桩。” 
兵以弭兵,战以止战,是他多年不灭的信念。 
如今这新年终被她自己打破。 
若是他不退反进,逐鹿天下,正是良机。 
然而他若一战,面临分裂危机的南方政府再难号令大局,四方割据再度纷起,各地军阀无所归附,野心者,投机者,复辟者顿失制掣,耗尽半生得来的南北和局,只怕终究要毁在他自己手中。 
难道要再耗去整个后半生,去打破前半生的信念与成就,以此证明他们全都错了么? 
霍仲亨如是笑言—— 
“也许我们所走过的,并不是最正确的路。在这条路上,我竭尽全力往前走,走对过,也走错过。先总统为国家鞠躬尽瘁,止步在离毕生信念一步之遥的地方。如今我何其有幸,有生之年将亲见南北一统,大愿得偿。这条路走到此刻,即便强逼自己再走下去,也未必能令你们走到尽头。我们这一辈人最好的时间已经过去,我们经历过黑暗与辉煌的时日,成败对错,只有时间可评说。我老了,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往后已是一个新的天下。” 
言犹在耳,字字句句如镌刻在心。 
眼前仿佛仍见着霍仲亨长衫磊落,两鬓染霜,拂袖兹自去,抛却了半生戎马,一身肃杀。 
薛晋铭慢慢将一杯酒饮尽。 
陈年女儿红的回甘绵长,扶上舌尖唇畔,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笑意。 
“他们很好,她一毫起来,一切都在好起来。” 
窗外弹词轻转,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呖呖唱着半只新曲,“闲情万种从今掣,论聚散浮萍一叶,愿结个再生缘,岁岁团圆不缺。” 
林燕绮轻吁一口气,回眸与惠殊相视而笑。 
雕窗外,一轮冰魄,清光照彻。 
不觉夜迟,三人一同从明月楼出来,许祁惠殊只说要去接她五姐,撇下啊他两个匆匆便走了。 
薛晋铭送燕绮返家,难得良夜,得遇故人,两人兴致颇高,一路慢慢三步走回去,只让司机开着车子在后面徐徐跟着。 
在一处即将打样的卖花铺子外,林燕绮看见一盆开得极好的白山茶,依稀有几分茗谷白茶的风韵。薛晋铭停下来,将那盆花买了,挽起衬衣袖子,俯身抱起那花盆,对燕绮笑道,“我不会养花,你且替我养着吧。” 
燕绮朗然一笑应诺。 
来到屋前,薛晋铭将花交给了门房,与燕绮握手道别。 
燕绮走上台阶,复有驻足回眸,微微红了脸,轻声道,“你多保重。” 
薛晋铭颔首而笑,目送她娉婷身影消失在门内。 
昏黄路灯下,他静静站了一会,低头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烟来。 
一点火星闪烁,青色烟雾腾起,笼住他眉目。 
他抬头,烟雾从唇间徐徐飘散。 
半空中月华皎洁,也不知他们如今所在之处,是否也有一样的月光。 
幕然间,心头兜上那一句,“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怅然笑意扶上眉间,心头一点隐痛,不能聚,不能散。 
薛晋铭转身走向车子。 
司机为他拉开车门,低声说,“有消息到了。” 
薛晋铭面无表情坐蓐后座,接过司机地上的一分褐色机密函件,就着路灯光亮,淡淡扫了一眼——上面只有简短的七个字:“灰鹄坠入荆棘丛。” 
一丝冰冷笑意浮现在薛晋铭薄削唇边。 
这七个字,将变成明日各大报章上关于前总统流亡途中客死异乡的头条新闻。 
那修长优雅的手,将褐色函件缓缓合上。 
雪白袖口上,两粒黑曜石袖扣在夜色中闪动幽冷光泽。 
黑曜石相传为辟邪之物,以百炼之精纯,震煞挡恶,去疾除秽。 
偈云,净洗宝珠,当愿众生,内外无垢,悉令光洁。 

【千秋素光同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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