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才知她这话是好意,想也笑,却觉讪讪的太着了痕迹,便转过身去了。
他用水冲了许久,才将那血腥清去了,松了口气,竟也觉得累了,不觉坐在床上歇了会儿。这五天他的伤并没好,背心和胸口都仍有点隐隐作痛。他坐着回想今天,方才,自己手里递出的那奇快无比的一剑。
这一剑实在是耗了极大的力气,到此刻他内息尚有一丝紊乱。他想这多半因为今天这机会,实是比往rì暗杀他人,还要转瞬即逝。倘不能一举击毙那二人,我与邱姑娘定然都是死路一条。
他坐着,闭目慢慢调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只见邱广寒正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你……他朝门口看了一眼。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看看你。邱广寒道。我进来,你就听不见,还说他们不能轻易暗杀了你呢!
邱姑娘,难道你不知道……凌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难道你不知道你自己走路极轻,身上的气息更是内敛,早是江湖中绝顶高手的身法了!
我?邱广寒似乎极为讶异,不过随即低头道,也有可能,反正我从小就老是被别人说像幽灵一般,好像想吓唬他们似的,所以我经常故意走得很大声。不过遇到你之后,我心里总以为你是很厉害的人物,再轻手轻脚也能听见,所以就没有故意大声了。但我真的没练过什么武功——难道说,你又开始怀疑我了?
凌厉摇摇头。你是谁早已没关系了。
这怎么说呢?邱广寒不解道。
凌厉不答,岔开话题道,你吃过饭了?
吃过了。邱广寒道。我进来本想问你要不要也吃一点,但看你刚才好像在用功,所以没敢惊动你。
我不饿。凌厉笑笑。
邱广寒哦了一声,犹疑道,那我先去洗碗了。
凌厉点点头,跟她一起走去外间。
两人洗着碗筷,凌厉却又叹了口气。
叹气干什么?邱广寒奇道。
其实你可以不用跟着我遭这些危险的。凌厉道。你为什么执意不走?
我说了没处可去。
至不济也比把命丢掉强。你也说过明明知道不合算的事不会去做的,干么要……
我不爱听你说这些话。邱广寒抿嘴笑道。别再说了。
凌厉无奈。邱广寒的话像命令一般,立刻叫他闭上了嘴。
以后也别再说,邱广寒又跟了一句,似是很清楚凌厉对她的百依百顺。
好。凌厉有气没力地答应。
因为有一天我也许真会突然不见的。邱广寒突然又幽幽地道。正如我突然闯到你这里来一样。
凌厉拿着碗的手停住了,一动不动了半晌,似乎是不明白她说什么。不过随即,他又很认真地把碗放好。
你来得再突然,他心里想,我都已经把你记住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再不见呢?
已是三更。
反正睡不着。邱广寒道。不如我给你收拾一下东西吧,天一亮我们就走。
也没什么东西。凌厉道。只是几件衣服罢了。
你不是还有许多银票么?
哦,对。凌厉拉开抽屉,把一大叠银票交到她手上。邱广寒将它们也塞进包袱里。理着理着,两个人倒是在地上坐下来了。
我还真有点困了。邱广寒道。但我心里紧张得很。
凌厉过去把她手上打好的包袱拿下,放到桌上。
困就睡吧,否则明天就没力气赶路了。距天亮还有不少时候,我也去睡会儿。
但我害怕。邱广寒道。我怕得很。凌公子,你把竹床搬进里屋来,陪陪我,好么?
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一三】………
吹熄了灯,没有月光的夜晚黑暗如漆。
你在么?邱广寒不放心地喊了一声。
在这里。凌厉的声音不远。
邱广寒放下心来,两个人沉默着,似乎要各自睡去了。
但突然,话语又被挑起。凌公子,你究竟为什么突然的要离开从前那个地方呢?邱广寒冷不防问。
总要离开的。凌厉说。
邱广寒生气地道,你这算什么道理?我好好地问你,你也好好地答我么!
凌厉闭着眼睛道,我只是觉得继续留在那里不好。
不好么……?邱广寒却疑惑了,然后悠然神往的样子道,多好啊,又会厉害的武功,又自在得很,在江湖上走来走去——不好么?
没你想的那么自在。凌厉对于她的天真说辞只能笑笑。我们既然是有组织的,自然不能由着自己来。
那更好啦。邱广寒截口道。至少你知道自己是身属一个组织,换句话说,有家可归;可一旦脱离那里,就真的成了浪子了。
有家或是浪子,我倒都不怎么在乎。凌厉道。我是男人,与你不同。不过这么说起来的话,倘若组织更松散一点,我或者的确不会这么早就走……
邱广寒不甚理解他的意思,料想他定也不愿透露所谓“组织”的详情,也不追问,只道,那么你就一个人到这里来了么?你的朋友不会记挂你么?
我没什么朋友。做这行的总是独来独往,我也习惯这样了。
是……么。邱广寒一转念,道,那你那些女人呢?
凌厉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惊开一双眼睛,道,什么女人?
你不是有好多女人么,怎么没有一个跟着你?
你听谁说的。我……我哪有……
别不承认。邱广寒轻声笑着。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方才你不是自己对那两个人承认了么?
那不是……为了让他们放了你么!凌厉分辩。
无风不起浪呀。邱广寒道。听那些人的口气,好像都很清楚你是那种人……
我……是哪种人?凌厉似乎急了,差点要坐起来,心下却一阵着慌强把这念头按下去。他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急迫地想向人说明自己不是“那种人”,尽管他可能就是的。
就是他们说的,对女人无情无义的那一种了!邱广寒吃吃笑道。
我没有啊!凌厉徒然地给自己辩护。我其实……
他然后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了半晌,语调才平缓下来,道,就算我是好了。这要看怎么说了,反正我自己不觉得对不起谁,旁人看来如此,我也管不着。
旁人是管不着,她们又觉得如何呢?邱广寒问道。
她们?
他本来想说,她们当然也不觉得我对不起她们,可是这话他又怎么能说得出来。
不说算啦。邱广寒愠道。瞧你这样的人是朝三暮四,会得那种名声也不奇怪。
朝三暮四么?凌厉自嘲地道。你也这么觉得,那么我就是……朝三暮四好啦!
话说回来,我是在问你,怎么没有一个人跟着你呢?邱广寒道。
我既然朝三暮四,自然不要他们跟着我了。凌厉干脆故意地道。反正我现在连她们的姓名样貌都记不起来了,见到了还不是像陌生人一般!
你……你怎么这样!邱广寒似是生气了,坐了起来。想不到你真是这样的人,天底下就是有你这样的负心人,才有那么许多伤心女子。你既不喜欢人家,还与人家好干什么?
谁说我不喜欢她们了?凌厉仍旧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我自然是喜欢她们了,只不过后来就不喜欢了而已。
邱广寒躺下翻身道,我不同你说了,你这样的人……你……一个人哪可能喜欢得了这么多个别人呢,这你都不明白么?
你是说……那种喜欢?凌厉的声音突然变得低了。他然后笑了一笑。要是那一种的话,那么,我……是还没有找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苏扶风,心里不知为何一阵烦躁。只听邱广寒哼了一声道,你活该找不到。
找不到就算了,我不在乎的。凌厉翻身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邱广寒又哼了一声,良久,还是叹了口气。
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她说。真的。就算你不那么好,你还是个好人。
凌厉笑了起来,揶揄道,还要多谢你的夸奖了。
邱广寒突然又沉默下去。
怎么不说话了?
你觉得我怎么样?邱广寒道。
你怎么样?凌厉心里一跳。
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好人?她说。
凌厉暗自松了口气,道,自然是好的。
邱广寒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好似停不下来。
有什么好笑么?凌厉诧异。
我从小到大,都没人说我是好人。
临安出生的女孩子没有不好的。凌厉笑道。
我真的是临安出生的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呢。邱广寒喃喃地说着,又展颜道,凌公子也是这里人,又怎么会去了那个很远的地方的?
凌厉不答。他自己都没想过应该怎么回答。
邱广寒等了一会儿,没见回音,却也并不在意,又道,你是几时开始学武功的呢?
六七岁吧。凌厉这次说了话。
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
五岁。
五岁!邱广寒吃了一惊。你……你不会武功的时候就……杀人了?
凌厉嗯了一声,道,很多时候,任务是否成功跟武功的高低,真的算不上有太大关联。我其实到现在都没好好学过什么武功,所谓的“剑法”,完全是杀人的时候自己摸索出来的。
这样么,那我能去做杀手吗?邱广寒道。你看,你说我做什么都很轻,那不是很合适么!
别乱说!凌厉突然截断她的话。你以为杀手是人人都可以做的么?你以为学武有什么好?你这样的姑娘,怎么能动手去杀人?
你……你也不消生气么!邱广寒叫他的口气吓住。这是我自己的事,当你自己人才说的,又不是非要你同意才行……
是自己人……所以我才生气的。凌厉道。所以我才要劝你——你怎么突然——突然——突然那么不懂事起来了?
邱广寒沉默了半晌,道,那么你倒说说,你自己当初为什么去做杀手了?
我是因为无家可归,反正也没有什么牵挂……
我不也是么!
凌厉也沉默,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你自小孤苦,别人待你不好,你心里面就老是有意无意地轻贱自己的xìng命。这大概就是你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大吧。可是你现在明明在我家里,怎么还能说无家可归?你觉得我不可相信是么?可是我却才刚刚……暗地里发誓,只要你不说要走,我定会一直照顾你的。你那种荒唐的念头是哪里来的,邱姑娘,你可不要以为……杀人很有趣!
我没那么想。邱广寒的声音耷拉下去。好啦,算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凌厉一笑道,我没有。很晚了,邱姑娘,赶快睡吧,醒来就不会有那些怪念头了。
邱广寒轻轻嗯了一声,过了许久许久,方下定了决心似地道,你真的肯……一直带着我?不会赶我走?
……带着你啊。凌厉的声音已经有点迷迷糊糊。
邱广寒又嗯了一声。多谢你……明天去城里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凌厉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醒来时天似乎刚亮不久,天sè媚丽,屋里却冷得很。
正如从前有过的情况一样,邱广寒不知何时已起床,此刻已不在屋里了。
凌厉连忙下床,跑到外间去找邱广寒。奇怪的是,她也不在外间。
他心里觉得不大对头,又到外面去找她,更喊了几声,然而,全然无人答应。
难道走了?他心里一悚,回进里屋来。昨夜给他收拾的行装还在桌上。他伸手去包袱里一摸,心里顿时一凉。
厚厚一叠银票此刻只剩了一张。
他抽手扯它出来。
不会吧。他自嘲地想。难道我只不过是碰到了一个以sè骗财的女贼?这女贼心肠还不错,给我留了一张。
不过他心里与此同时也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怎么相信这个可能,所以同时又想,她是一时出去了吧,我等她一会儿——于是他从容地将竹床搬到外间原位摆好,再将屋内诸般摆设复位停当。然后,甚至心平气和地坐了盏茶工夫等她。
可是邱广寒并没有回来。
凌厉站起身来。他觉得等不下去了。女贼?他心里想。她是女贼倒还不如说她是伊鸷妙可信点儿。她难道是遭了什么危险?
他焦急起来,往竹林里走去。可是雪早融净,竹林里半个脚印也没留下来,半点邱广寒的蛛丝马迹也寻不到。
凌厉一直寻到湖边。湖面yīn冷yīn冷的,半只船影也没有。他极目眺去,整个湖面只是空旷一片。
他心里叹了口气,沿湖绕了开去。
这一段路极长。他一边走,一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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