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法语写成的简历与文本，通篇都充斥着那些华而不实的花哨句式。尽管将这些复杂的句子写得不出一点语病也并不算简单，不过这名翻译者显然并不清楚这些句式的具体出处，也不怎么了解它们与在不同语境当中所代表的特殊意义。这些看似繁琐的语法与句式，有些是法国南部的的地方俚语，有些则是上个世纪剧本文文体中才会用到的特殊句式。拼合到一起之后，虽然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有点不伦不类——所以还都没看完，顾老就摇起了头。
“要不要去见一见？”侄女顾晓问道。
顾老皱着眉头，将简历丢回了桌上。他翻译了几十年法语小说，对于语言这种东西自然是敏感无比。从这份卖弄文采的简历上来看，这位应征者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水平。然而还没等他出口拒绝，身边却传来了夫人李青源的声音。
“大中秋节的，孩子这么远帮你带来了，你就去看看嘛。”
如是嗔怪了一声，李青源示威一样将手中的果盘放在了顾老眼前的桌上。“小七，来吃苹果。”
顾晓是顾家同辈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因为性格活泼讨喜，从小就深受长辈和哥哥姐姐们的喜爱；对于顾云松夫妻俩来说，自然也是一样的。加上今天是中秋节，自家的儿女一个都没回来，看到老头子还在为难大老远跑来看望老夫妻俩的小侄女，李青源自然不高兴了——至少她是不太理解，几本已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的法语书有什么好操心的。既然侄女专程来说了，那就去看一趟嘛。
这么插了一句，气氛便马上就微妙了起来。顾云松自然也不是故意想着要为难自己这个小侄女的，对于他来说，主要还是看不上这个夸夸其谈的应征者而已；而对于顾晓来说，同样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实际上，她只是帮同事递一下文件而已。她是晨报科的编辑，顾老找不着得到翻译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就是这样一出误会，让顾老改变了原有的决定。
“好吧好吧，那我待会回函，明天中午见他一面好了——顺便，把上一次那两个也叫来吧。”
到底是中秋节，顾云松也没有多说，直接同意了见面的事。这位应征者的水平还是有一些的，虽然这种浮夸卖弄的风格顾老并不喜欢，但是他也不介意去见见这个人——自称完全没有受过系统教育就能学习到这种程度的爱好者，顾老倒是颇有些好奇；反正最近闲来无事，直接去看看好了。
看到还有些犹豫的侄女，顾老笑道，“总之也该找个人接班了，老是拖着的话，小李那边也不好做。走吧，一起帮你婶做饭去。”
这么说着，这次谈话便就此结束了。三人说笑着离开了阳台，身影隐没在了中秋节的万家灯火当中。对于他们来说，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饭前的一点小插曲而已，而真正在为这里的对话而担心的人，却在烟津市另一头，一栋破破烂烂的出租楼房里面。
“哥，今天不高兴吗？为什么不吃肉呢？”
妹妹周璐放下碗，疑惑地问起了正闷着头扒米饭的哥哥。
“是不是公司那边又有什么消息了——早上车祸的事？”看周衡不回答，周璐看了看摆在饭桌旁的笔记本电脑，继续问道，“开着电脑要干什么呢？”
在周璐看来，今天的周衡显然是有些反常的。做哥哥的虽然被扣了工资，还是买了一大堆肉和菜回来改善伙食——之前周璐还以为他心情不错来着，哪知道画完画回来，便又是一副眉头紧皱的样子了。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用的电脑，也一刻不离地放在旁边，打开着电子邮件的页面，也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周衡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正要回答，忽地电脑‘叮咚’一声响，正是周衡设定好的邮件提醒。
“有了！”
周衡大喜，碗一推，将电脑拉到了眼前。打开新收到的电子邮件，只见署名为‘新星出版社’的回函里，写着他期待已久的面试通知——“关于先生应聘翻译事宜，明天中午1：30分左右，请到新星出版社办公大楼103进行面试。”
周璐的小脑袋凑了过来，“什么呀——”
“简单来说，你哥要换工作了。”
“诶——翻译？哥你要转行做翻译了吗？”周璐疑道，“不过这只是面试通知吧？”
然而周衡却只是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放心放心，只要能去面试，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第十二章 会议室
周衡的自信，自然是有理由的。
搞清楚了主神的功能与情况之后，周衡的第一步打算就变成了利用主神的语言功能来应征一些翻译工作。主神与自家电脑合了体，应付一些普通的工作已经足够了。看了看网络上招收的一些文字翻译的报价，周衡算是体会到了自己和高级知识分子间的差距——给阿三当翻译员都有千字两三百的报酬，相比起现在自己这点工资，可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看到这些东西，周衡换工作的决心更加坚定了。翻译员他自己当然是不会去做的，就算主神帮他发声，他自己要对个口型也难；仅仅是去做一些文字翻译的话，以主神现在的能力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长此以往，又难免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且不说光靠主神的高级机翻去坑蒙拐骗会不会露馅，在完全没有任何学习经历、又没有过往作品的情况下，如何争取到一份相对比较稳定的工作也是个问题。总而言之，还是要早点找个靠谱点的人，利用主神的固有语言能力从他身上复制一份完整的语言能力比较实在。
现在主神所拥有的能量仅仅足够进行一次语言提取，如果对象只是一个普通翻译甚至是普通外国友人，显然是有点浪费；所以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当目标，就显得分外重要了。而经过主神一番忙碌，周衡很快就找到了两个最优目标。一个是烟津市一家翻译公司的老板，年轻时就是精通德、英、意等数国语言的王牌翻译，到现在虽然退居二线专心做起了生意，但是水平仍然是毋庸置疑的。
而另一个目标，就是顾老了。顾老虽然不是专业翻译，但是曾经留学多国，加上多年翻译法语书刊的经验，同样具备极高的翻译水平。对于周衡来说，想要接触到那个翻译公司的老板有点困难，但是顾老却不一样。正巧最近新风出版社在招募兼职法语翻译给顾老接班，周衡让主神搜寻了一下相关信息，很快便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
根据一个应聘者被拒绝之后在网络论坛上倒苦水的帖子，周衡发现这份看起来没什么油水的兼职工作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好做的。有的据说是给了一段文字现场翻译，做完之后没说为什么就直接拒绝了；有的则是交了一些近期作品就直接打回来了。不过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中，周衡倒是可以得到一个有用的信息，一般在面试的时候，顾老先生都会亲自到场，
当代网络技术虽然发达，但是想要寻找特定信息的难度可并不算小。除了这个帖子之外，主神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而周衡特地注册了个账号去那个论坛上提问之后，也并没有得到讨论者的回复。事到如今，也就只能试试看了，周衡自己可没什么过往作品与学习经历，想到以前在心灵鸡汤里看到的那些求职段子，便干脆用法语凑和了一份求职信，便发到了出版社的电子邮箱里。
周衡自然明白，主神那种通过抄字典得来的法语能力在专业翻译人员面前是不太够看的。不过面对这种连正式翻译都无法通过的面试，也就只能靠运气来赌一把了。反正根据论坛上看到的信息，出版社的回复一般是非常快的——于是周衡便抱着电脑等起了回复。
果不其然，就在周衡发出简历四个小时之后，连一顿饭都没吃完，出版社的邮件就来了。看到面试的通知，周衡自然是喜出望外；他——或者说主神的水平也许无法达到出版社要求的程度，但是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接触到顾老，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主神的能力可以直接获取对方的全部语言能力，只要能让主神接触到顾老，主神就可以在瞬间变成和顾老一样的顶尖翻译者。
不过，做妹妹的周璐显然有些误会了周衡的举动。
“哥，你不是被开除了吧？”
“开除？怎么会……”周衡随口回答了一句，余光一瞥，正好迎上了周璐满是担忧的眼神。他自己当然没有把这些当成一回事，有了主神之后，他至今还有些飘飘然的感觉——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然而对于周璐而言，哥哥便是这个家的支柱与栋梁，想到今天周衡的一系列表现，做妹妹的也就没理由不担心了。
察觉到妹妹的眼神与担忧，周衡略有些头疼。对于早早就体会到了生活艰辛的兄妹俩，没什么是比安稳的生活更重要的东西了；周衡是这样，周璐同样如此。无论如何，现在的他是一家之主，可不能让妹妹跟着担心。
要不要将主神的事告诉她？
想到这里，周衡又有些犹豫了起来。昨天晚上因为还不确定主神的底细所以暂时没有告诉她；今天中午则是刚经过那么一通事故，加上妹妹要去同学家画画，也没来得及跟她说起自己手中的多了这么一个宝贝。对于周衡来说，一方面，他是绝对信任自己这个妹妹的；另一方面，告诉妹妹似乎也没多大必要。如果只从结果来看的话，无论怎么做，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周衡还在犹豫，然而在妹妹目光的注视下，还是下意识地敷衍了起来。“没那回事，就是出了点小意外而已。找工作的事你也不用操心了。如果这次成了，就带你去车站十字那边的烤肉店吃大餐，怎么样？”
平日里灵验无比的美食攻势今天似乎也不怎么有效了，周衡这两句话说得没什么底气，妹妹周璐自然也不会相信，秀眉微蹙，嗔怪道，“哥！”
“快吃饭吃饭。”周衡索性合上电脑推到了一边，重新端起了碗。看到周衡没有要说的意思，周璐也只得作罢，气鼓鼓地继续吃饭了。
这么说着，中秋节的愉快氛围也就有些沉淀了下来。看着有些不高兴的妹妹，周衡还是有些摇摆不定；不过既然已经顺口敷衍过去了，就暂且先算了吧。况且，现在的他可还是有其他事要干的。
晚饭过后，周衡便抱着电脑翻起了小说。他在简历里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那本法文小说的粉丝，一点都没看过的话可有点不像话。这本小说叫做《赫尔伯特之门》，是一部三年前才问世的法语长篇科幻小说；字数很多，但是好在并不无聊，加上有主神的现场翻译，看到第二天中午，周衡也算是明白它的大致内容了。这部小说虽然语句晦涩、风格阴暗，但是其中对于人类未来科技过度发展的描述与反思，即使是周衡这个外行也可以感觉得到——也难怪顾老会喜欢这类小说了。
提前吃过午饭，周衡便带着笔记本电脑出门，准备去新风出版社进行面试了。新风出版社的位置在烟津师范大学附近，周衡坐公交车四十多分钟，才来到了出版社办公楼的楼下。
时间还早，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因为是中午，报社还都没什么人；周衡进入办公楼，找到103室。面试地点是一个会议室，里面空空旷旷的，只有两个年轻人坐在门边聊天。一个戴着眼镜、一身西装，看起来比较年轻一点；另一个留着小胡子，同样一身正装。看到周衡进来，两人连忙起身，眼镜当先伸出了手：
“您是……”
周衡与他握了握手，“我是周衡，来参加面试的。”
眼镜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一屁股坐了回去，对他旁边的小胡子说道，“嗨，我还以为是考官呢。”
周衡有些莫名其妙，倒是一边的小胡子朝他点了点头，随手递上来一张名片，“我们都是来应聘翻译的，跟你一样；我是水月翻译社的丘海鹏，请多关照。”
看到小胡子丘海鹏主动打招呼，眼镜也没有再说什么，坐着跟周衡点了点头，“我是刘彦，烟津师范大学法语系毕业的新人，现在母校实习，请前辈多关照。”
周衡自己可没什么名片，接过对方的名片之后，也就没有交换，握了握丘海鹏伸出来的手，“我是周衡，两位好。”
丘海鹏点了点头，“来，周兄弟请坐。”
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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