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道谢,没别的了。”阿拐眨眨眼,又摇了摇头。
这么一来,她突然又觉得心里空落落了。
于是那天夜里,她还是回了南宫府。
“大夫人让我来吃饭哩。”她瞧见南宫璇,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解释。仿佛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必然是有什么道理存在的。
南宫璇点点头,“我早些时候,原也想请青姑娘过来的。”
他这么一说,倒让二两青心虚起来,“什么时候?”她颤着声音道,“我……我怎么不知道?”这真是失策,眼下竟仿佛她存心不给他面子似的。她颇为狼狈地想。
“许是阴差阳错,青姑娘不必介意。”他温声道。
于是二两青内心那一点自卑便又无声无息地弥漫开——他待她总是坦坦荡荡,而她却总是暗怀心思。
这个念头让她深感受挫。
这一顿饭竟极为丰盛。大夫人一个劲儿地让她多吃多吃,对了,那条鱼是她家阿璇做的。还有那道菜也是,是阿璇炒的。
这要是在往日里,二两青必然要嗤之以鼻——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你儿子往后难道要去当个厨子?!可这一回,她心里却偷偷生出了点点旁的心思。
又是欢喜,竟又是惆怅。一边诚惶诚恐,一边却又受宠若惊。她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她又当真不明白自个儿为什么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南宫璇温和地看着她,自己却并不动筷。“青姑娘,你尝尝这个。”他替她盛了碗汤。二两青忙不迭站起来接过,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一颗心便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真是要她的命了。她想。
岂知阿拐还不懂眼色,不停地聒噪。
“大公子,这鱼真香,不像青姐做的,那可从来都咽不下去哩……”
她尴尬地笑了笑,竟是一眼都不敢再瞧南宫璇了。
饭毕,老夫人先歇下了。
二两青捉着阿拐帮忙一起洗刷。岂知没干多少活阿拐便偷偷溜了。于是便只余下她独自一个面对南宫璇了。
“青姑娘,你……怎么了?”南宫璇瞧见她眼睛红了,立时便有些不知所措。
“这真要命哩……我在气阿拐,”她摆摆手,示意她没事,“他个懒鬼,竟让我一个在这里收拾!”
“还有我啊。”南宫璇笑道,“其实我一个人收拾得来,你们不必帮忙。”
“那怎么好意思。”她眨眨眼,努力地让眼眶里的泪水滚回去,“大公子与大夫人待我们那么好……”
“青姑娘。”她的话还未说完,竟已被他急急打断,“你……不必如此客气。”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瞧向了她,“我阿妈待你好,她待所有人都好,并不是独独对你一个,可只有你为了我南宫家……”他说着不由得瞥了一眼她那右手,“……做了那么多事。若要衡量轻重,你这些日子为我南宫家做的事,早已大大超越了当年我阿妈对你的恩惠。你上回说我与你客气,是不把你当朋友……”他渐渐慢了下来,“……你是对的……而今我想对你好一些,不过是想要对你好一些罢了……”他说到这里,便定定地注视着她,竟带了些许的小心翼翼和不安忐忑,见她没有反应,他才复道,“你……你若是把我也当朋友,也……你也并不需要客气什么……”
说罢他便发觉自己语无伦次,简直不知所谓。仿似他真正想说的,竟是半点都没说出来,只是二两青的眼却红得更厉害了。他料想他必定又说错了什么,惹她生气难过了。当即暗骂自己一声笨蛋,竟越发地手足无措。
“你知道啦?”二两青抬起右手扬了一扬——他方才不自然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她的眼依旧红红的,“……我原本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南宫璇点了点头,“……抱歉。”
“所以你忘了好不好?”她问他,终于哽咽,“把这件事忘了……好不好?”
她想她真是一个爱哭鬼了。竟然,竟然能为了这种事而流泪。这一刻,无数酸甜苦辣齐齐奔涌进她心里,她竟一时分辨不得这究竟是幸福还是痛苦。
“好。”南宫璇缓缓拉起她的手,颤抖着,轻轻地握了一握,“我只记得,这是我见过最会打算盘的姑娘的手。”
他想说说玩笑话逗她开心,可他竟是一贯地那么笨拙。
——是啊,你兴许也只见过我这么一个会打算盘的姑娘吧?
二两青心中这样想着,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宫你好
这天夜里,南宫璇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与以往的那些日子不同,他这一回闭上眼想起的竟都是二两青。白日里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径自回环往复。这样的不眠之夜竟如此扰人,又如此甜蜜。这让他禁不住傻笑,可是笑着笑着,丝丝苦涩却又隐隐透了出来。
这真是他过去的二十多年日子里从未有过的经历。即便是那时候与独孤家走得近,他面对着独孤慧那般的姑娘,似乎也从未有过这样忐忑、喜悦、期待与胆怯。
当初我怎么竟从未注意过她呢?他苦恼地想。
当他还是南宫少主的时候,她究竟在哪里?她是得意还是丧气,过得又怎样,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又或者,她住在哪里?他竟一点都不知道。
这些原先他从不在意的细枝末节,都变成了此刻的头等大事。对了,他苦思冥想,终于想起他阿妈当初似乎确实是办过义学,收留过无家可归的孩童的。
就是那个时候么?他想,他兴许原本可以更早便认识她的。这让他有些沮丧,更有些后悔,可细细想过之后,他却又有点庆幸。
只因那时候他们若是认识了,以他的性子,恐怕是要得罪她的。只因他而今已然不那么心高气傲了,却还会不知怎的就得罪她,更何况是当初的他呢?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可很快,就被一记轻微的声响打断。
——有人。
南宫璇自床上跃起,他的木剑就在床边,一伸手便能够到。
月正当中,寂静的庭院里早已多了一道影子。
“好慢。”见了他,那人终于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之后,却是快如闪电的一剑!
这人的身法透着熟捻,南宫璇不及细想,只能偏过身子,抬起木剑一挡。
意料之中的,木剑被削成了两段。他却并不惊慌,径自趁着这一着之间隙,向旁里跃去。可那人的攻势却依旧凌厉,这一剑之后,又接连不停地刺出了五剑,竟是一剑快过一剑。
南宫璇左支右绌,很快,胳膊上便挂了彩。
岂知那人见他露出破绽,却并不乘胜追击,竟陡然收回了剑,开口道,“怎么不用南宫家的剑法?”
南宫璇摇了摇头,“剑已毁了。”
“剑已毁了?” 那人哼笑了一声,问道,“还是无法用南宫家的剑法?”说着他竟缓缓挽了一个剑花,凌空比划了一个剑招,“若用这一式,便可轻易化解。”
这一招精妙绝伦。竟是当初他阿爹教他的南宫十九式之一。于是南宫璇的脸色终于变了变,“那桩命案竟是你做的?!”
“大公子,”那人道,“而今南宫家的绝学已分文不值,这世上会的人多得是。”
当初南宫诣曾拿南宫家的东西大做文章,变卖过半,南宫家的秘籍是否流落出去当然也未可知。南宫璇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你来寻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我只是来提醒你。”那人将长剑归鞘,正色道,“而今这城里已非你栖身之所,你若要活命,便该早日带着大夫人离开。”
“我若是不走呢?”不知怎的,他竟脱口而出。
“你若是不走……”那人叹了口气,“下回若有人来杀你,你即便不用南宫家的剑法,也该把你从轩辕毒姥那儿学来的保命本事拿出来。”
他提到轩辕毒姥这个名字,南宫璇立时便是一僵。
“哼,果然。”那人见他如此神情,当即了然,“这么些年你能从那老妖妇手底下活着过来,想必不是单单凭着外边传的‘忍辱负重’这四个字罢。”
南宫璇浑身一震,右腿已禁不住抽痛起来,那些早已愈合了的旧伤,又仿佛立时将要再次绽开,隐隐犯疼。
那人仿似注意到了他的非同寻常,竟没有继续说下去,调转话头道,“况且,你若是不走,就不怕牵累到旁人么?”
那人意有所指,而南宫璇当即便明白了。
“她可不会武。”那人复道,“她只会拼命。”
于是南宫璇沉默了。
“你我交情不过泛泛,你尚且下不了杀手,若是遇见别人,你能动得了手么?”月光洒照在那人面上,那一双凤眼里带了些平日里没有的意味,“走罢。”他对他叹道,须臾,那身影便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
南宫瑾出了趟远门,前脚刚回,后脚二两青便来寻他了。
她来了即连一口茶都顾不上喝便问他,“上回让你寻的寻到了么?”
南宫瑾咳了两声,自言自语道,“此去游龙城,一路餐风宿露,披星带月,好不辛苦,而今染了一身病回来,阿青竟半句问候都无,南宫瑾啊南宫瑾,你简直可悲可叹……”
“你……呃,你怎么了?”二两青这才注意到他面色泛红,不同寻常,当即也有些担心,“哪里不爽利?”
“说笑呢。”南宫瑾见她认了真,反倒哈哈一笑,“看来你也挺着紧我的。”
二两青无奈道,“你果然还是无聊得很。”
“我怎有你无聊。”南宫瑾揶揄道,“你那心上人现下都不使剑了,竟然还让人大老远去为他寻回家传宝剑。简直多此一举,笨得可以。”
“少罗嗦。”二两青打断了他,“寻得怎样了?”
瞧见她状若平常,南宫瑾眼神却是一黯。只因她虽没恼他,却也半点没有要反驳那“心上人”三个字的意思。
“若是有一天,你那心上人要杀我,你必然也不会吭一声的了。”他对她叹道。
“这是什么话?!”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二两青陡然一愣,当即有些恼怒,“他怎会平白无故伤人?”
“哈,所以他要伤我,必然是我咎由自取了。”南宫瑾接道,面上却缓缓露出一个苦笑。
“你怎么啦?”二两青这回是终于觉出了不对劲,担心道,“怎的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青。”南宫瑾的眼里,流露出难得的哀戚恳求,“不要那么把他放在心上,好不好?”
当一个男人恳求你,不要将另一个男人太放在心上。
这个人,必然已经舍弃了自己所有的自尊,卑微到了极致。他若是有丁点自信,便不会做这种恳求。
可这道理二两青毕竟不知道。从小到大,她也从来没有哪个闺中好友能告诉她这道理。
她只是本能地有些害怕,她想,她这是被南宫瑾这莫名其妙的认真给吓到了。只因他原本是那么不正经的一个人,竟突然用那么正经的语气说了那么一个怪异的请求,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她走了。
她用了自以为最从容不迫的步子离开了,却没有人告诉她,她的背影竟有多么狼狈。
过了午,独孤家竟又遣人送来了帖子。
她初时并未留意,到了那大宅门口,才发现请她的人竟是独孤慧。
——独孤慧竟然来了。
对了,她想起三公子受重伤的消息也已传了出去,他即便自己老神在在,安之若素,亲妹妹总还是要挂心他的。
这一回,却不止独孤慧来了,即连她夫婿也一同来了。苏彦行瞧去有些文弱,竟不像是一方霸主,倒似个乡野间的教书先生,文质彬彬,亲切有礼。
“青姑娘。”瞧见自己的兄长并无大碍,独孤慧的心绪自然轻松不少,不过一会,便拉着二两青嘘寒问暖,到了最后,竟自又做起了媒,“你瞧我三哥怎么样?”
二两青惊讶于独孤忱竟然没说起过他们相亲已黄了的事,当即有些尴尬,只能委婉道,“二两青资质愚钝,可是万万及不上令嫂的……”
“……原来你都知道啦。”独孤慧叹道,“我上回说你像我一个故人,其实便是我三嫂。我三嫂走了以后,我三哥极为伤痛,更是时时怀念,整个人都沉寂了不少……”
——悲痛之中竟还要强打精神算计别人,那可真是辛苦三公子了。
二两青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我料想他见了你必然是要欢喜的……”独孤慧道。
“自来缘分这种事都是强求不得的,苏夫人好意我心领了。”二两青慌忙打断她,“况且……呃……”这况且之后,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咦?”独孤慧此刻竟如福至心灵,“难道……青姑娘早有心上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宫你好
“原来青姑娘早有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