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玥被打急了,抓住驴头的手狠狠地就是一口。把那驴头咬得嗷暾地惨叫起来,一边惨叫着一边朝着彤玥的身子猛踢猛踏,把个彤玥踢得满地打滚。正在这个时候,阿丢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砖头砸在了驴头的脸上,把个驴头砸得血流满面鬼哭狼嚎,眼瞅着就要闹出人命来。天生赶紧喝住了弟弟妹妹,并且向驴头赔礼道歉。不仅把掉在地上的电缆头放进了驴头的破筐里,而且把自己拾到的半筐废品全部倒在了驴头的破筐里……
这个场景,不过是戚慧和她的儿女们的无数的垃圾争夺战的一个小画面。这样的画面,十几年来就一直这么不间断地重复着。把这无数的重复的画面连接起来,便构成了这个垃圾人家的全部的生存内容。
这是一个天生天养的家。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天生天养的人。这些没有血澜关系的人,却因了一个老女人戚慧聚在了一起,组成了这个家。
垃圾场西北角的乱冈子下有一条极为荒凉的野沟。这条又深又陡的大沟叫做断头沟。断头沟东端有一个硕大的岩洞,那岩洞深达三十余步阔达十余步,既能通风透亮又能遮风避雨,而且冬暖夏凉,是个天然的栖身宝地。
戚慧当初一看这个大岩洞便十分欢喜,认定了这个大岩洞就是她和几个收养孩子的窝。于是二话不说地就在这山洞里安下了身。
她和两个孩子忙乎了十几天,把这个安身的窝整治得有模有样很是温馨。岩洞用破旧的竹席子分隔为三。最里头的一间是她和彤玥的“卧室”,中间的屋子是天生的“卧室”。最外头的一间是全家人的起居室,类似于城里人家的客厅。三间屋里摆放着简陋的但却很实用的家什,无非是破木床破木桌破凳子破箱子之类。这些破旧东西都是戚慧用极少的钱从城里人手里买来的,或从垃圾场上捡来的。
岩洞外开辟出了一个空阔的大院子,那院子用乱木条和竹子扎了围栏。院子里栽上了香椿树榆树桃树枣树和无花果。院子的一大半是平平整整的菜畦子,菜畦子里栽种了时令蔬菜。又是韭菜又是白菜又是辣椒又是萝卜,农田里常见的蔬菜一应俱全。岩洞外临门一侧用破石棉瓦支起了一个棚子作为厨屋。厨屋里砌着一个大灶,灶上支着一口铁锅。灶台边的地上堆积着拾来的残煤核和干柴禾。
这便是戚慧和儿女的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产者之家。有了这个家,她和她的孩子们再也不用四处流浪了,再也不用沿街乞讨了。
三百六旬又六日,光阴过眼如奔辎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沐着垃圾场的凄风,淋着垃圾场的苦雨,吃着用垃圾场的废品换来的五谷杂粮,戚慧和她的儿女们日复一日地活着,活得虽然很苦很累,但却也是布衣暖菜羹香得有滋有味。
戚慧很满足,很满足这种粗茶淡饭的垃圾人生活。但是,在这十几年的垃圾场的凄风苦雨中长成了人的天生,却越来越不安生了,越来越有心事了。眼瞅着阿娘日益衰老两鬓染霜却还要佝偻着身子风里来雨里去成天在垃圾场上捡拾破烂,一天好日子都过不上,眼瞅着妹妹出落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却还要和那些垃圾乞丐争夺垃圾堆里的废纸烂铁玻璃瓶子,眼瞅着小阿丢早已经过了上学的年龄却仍然被关在学校的大门外重复着哥哥和姐姐的命运,天生这个如钢似铁的汉子便心如刀搅一般。
他是个大男人,他是这个垃圾之家的台柱子。他不甘心阿娘和弟弟妹妹就这样守着垃圾场过一辈子,就这样猪狗一般地过日子。
他要让全家早一天结束这种生活,他要让阿娘早一天过上好日子,他要让妹妹像城里的那些漂亮姑娘们一样获得她应有的幸福应有的一切。他要把弟弟的病彻底治好。要让他走进学校的大门使他成为戚家最有学问的人。强烈的男子汉的责任感,促使着他必须离开这个垃圾场,必须去闯荡,必须去争取另一种生活,一种正常人的生活。
为此,他于三年前走进了重山市城。在重山市城的马路边上为那些城里人擦皮鞋,在澡塘里为那些城里人搓背,在工地上为老板打工出苦力,在清洗公司里当清洗高楼大厦的蜘蛛人。凡是城里人不愿意干和不能干的活儿他全干。虽然遭遇了数不清的白眼,虽然吃了数不尽的苦头,但是他却一步步地硬挺了过来。从年头干到年尾能拿到手的钱虽然不多,但却比一家人从垃圾场里扒拉出来的钱多了好几倍。这使他越干越有劲,越干越有了盼头。
………【第六章 阿哥阿姐要乱爱】………
6。阿哥阿姐要乱爱
看到哥哥在城里混出了模样挣到了钱,彤玥的心也不安分了。半年前十里礁的那个戴大嫂大酒店招聘廉价服务员,彤玥急急忙忙去应聘,竞被那戴大嫂一眼看中当场录用,自此以后便吃在那个店里住在那个店里。除了白吃白喝,戴大嫂月月都要付给她八百块钱的薪水。
八百块钱呀,这是她和阿娘和弟弟在垃圾场上忙乎一个月才能挣到手的钱呀。在这个从来没有见过大钱的孩子看来,八百块钱那可是天大的钱呀!
就这样,哥哥离开了垃圾场,妹妹也离开了垃圾场,兄妹俩先后离开了那个养育了他们的垃圾场,先后向那重山市城进发了。哥哥的面前一片光明。妹妹的面前也一片光明。兄妹俩似乒已经看到了,他们所渴望的那个好生活好日子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殊不知兄妹俩奔赴的是光明,走进的却是暴风雨……
彤玥把曹老板预支给她的五千块钱全交给了阿娘。
“阿娘,我进城里去了,在一个叫五龙的大酒店干活。老板对我可好了,一下子给了我五千块钱,说是预先给我的工钱哩。”
彤玥是个颇有心计的女孩子,从一踏进那个洗浴城,听说要叫她做*小姐,她就明白了那曹老板的意思,知道那个*的活儿不会多光彩多干净。她生怕阿娘和阿哥会知道她去的是那么一个地方,会嫌弃那个地方不干净而不让她去那里做工,因此便不想把实情全告诉阿娘和阿哥。她从阿辉洗浴城出来的时候,看见离那洗浴城不远的河边上有个五龙大酒店,于是便灵机一动,告诉阿娘和阿哥是进那五龙大酒店打工。
阿娘正在洗脸,看着闺女手上的那一叠子新崭崭的百元大钞惊异非常,把手里的洗脸巾扔在脸盆里,紧盯着闺女,紧盯着那五千块钱。
五千块钱?人家那个老板为什么平白无故地给我闺女这么多的钱?一个不祥的预感刹那间绷紧了这个老女人的神经。自从闺女进了那个戴大嫂大酒店,她就一直为闺女紧揪着那个心。生怕有人生坏心去害她的闺女。但是在往废品站送废品的路上,她去过那个戴大嫂大酒店,见过那个开饭店的女老板。那女老板热热乎乎地接待了她,并且再三向她表示,闺女在这小饭店里只是洗洗碗择择菜端饭端菜接待客人,除此而外再也不做旁的活儿。
她相信了女老板的话,也亲眼看到了闺女做的那些活儿,因此也便放下了心来。而闺女月月拿回家的八百块钱也使她深信不疑那是闺女出力气挣来的干净钱。但是,现在闺女手上的这五千块钱,却不能不使这个老女人大大地起疑心了。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五千块钱不是什么好兆头,甚至意识到闺女已经被坏人拖下了水。一股火苗子噌地一下子从心底蹿了起来,她怒不可遏地对着闺女咿咿呀呀地“吼”了起来,一边“吼”着一边用手指指天指指地又指指闺女的心窝子,那个模样像是要爆炸了一般。
阿娘的这个模样把彤玥吓呆了,她惊恐地看着阿娘,不知她老人家为什么要动这么大的火气。
站在一边的天生明白了阿娘的意思。他知道阿娘是在责问彤玥:人家为什么要给你那么多的钱?你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去拿人家的钱?做人要讲良心,亏良心的事一点都不能做!
天生扶着阿娘,轻声地劝着:“阿娘,彤玥不是说了么?她去人家大酒店干活了,那是人家预先付给她的工钱……”
未等天生话音落地,阿娘猛地一挥手,啪地一下子把彤玥手里的那叠子钱打落在地,并且对着彤玥大吼着,那意思是叫彤玥把钱给人家退回去。
彤玥哭了。自小到大,她从来没见过阿娘这个模样,从来没有挨过阿娘一声吼,这个至今一直都要偎在阿娘的怀里才能睡着觉的娇闺女,实在弄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气。
天生用手抹着妹妹脸上的泪水劝道:“不要怪阿娘生气,阿娘是为你*心呢。怕有人叫你走歪路哩。你告诉哥哥,那个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
彤玥生气地瞪着一双泪眼:“哥哥,你也不相信我?这钱真是人家预先付给我的工钱哩。人家大酒店都是这样的规矩哩。我在人家大酒店里当服务员,干的都是端盘子涮碗接待客人的活儿,有什么不干净的?你和阿娘为什么就不相信我?”
“那好,哥哥相信你,明天你领着哥哥去那个五龙大酒店看看,好么?一看阿娘不就放心了么?”
“不行呢,人家老板说了,五龙大酒店是政府办的大酒店,规矩很严格,闲人一律不准进去,亲朋好友也不准进去。人家门口竖着一块大牌子,衣冠不整的人没有身份的人都不能进去呢。”
彤玥来了急,信口扯了谎,而且把那谎话说得比真话还真。她生怕哥哥一去那五龙大酒店事情就全露了馅。她知道哥哥是个最讲干净的人,是个最见不得污泥浊水的人。一旦知道了真相,是绝对不会让她在那洗浴城打工的。
“哥哥,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去做那些不干净的事。你劝劝阿娘哩,叫她不要生气了。”
天生看着妹妹,想从妹妹的眼睛里看出她说的那些话的真假。看了一晌,他终于还是相信了妹妹。因为妹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撒过谎。妹妹的一双眼睛在他的面前总是那么坦然那么纯洁,纯洁得没有半点的尘埃。
尽管他在城里从那些打工的粗劣男人们的嘴里听到了那首民谣。而且从民谣里所说的那个十里礁、所说的那个“彤玥成了妖”往妹妹身上想过,对妹妹有过那么一些猜疑,但是他却从来没有问过妹妹,因为他说什么都不相信那民谣会是说的他的妹妹,说什么都不相信他的妹妹会去做那样的事。他宁可相信民谣上说的那个彤玥不过是偶然地和自己的妹妹重了个名字。而这天下重名重字的人那是太多了。
他相信了妹妹的话。尤其相信妹妹说的那个五龙大酒店是政府办的大酒店。政府办的就是国家办的,政府和国家办的大酒店当然是最规矩最可靠的了。在这样的地方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歪门邪道的营生的。
他一边比画着一边劝说着阿娘。他告诉阿娘妹妹说的都是真话。妹妹是在政府办的大酒店里做工,在政府办的大酒店里做工是最可靠的,不会有什么歪门邪道的。他还告诉阿娘,人家高级大酒店里都有这个规矩,都可以预先支付薪水的。
阿娘信了天生的话。
她相信儿子不会欺骗她。她重新洗了脸,开始张罗着做晚饭。
“哥哥,谢谢你。”阿娘的火气消了,彤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拽着哥哥的胳膊柔声地说。
“记住阿娘的话,咱们是穷人家,咱们不怕出力气。出力气挣饭吃从来不丢人。但是不干净的活儿,肮脏的活儿,给钱再多咱也不能干。一定要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嗯?”天生嘱咐着妹妹。
“哥哥。你放心,我全都记住了呢。”彤玥娇声地回答哥哥。
彤玥在洗浴城已经干了两个多月了。因为随时都要接待客人,平时她就住在洗浴城的小姐公用宿舍里。曹老板特别批准她每个星期可以回一趟家。
从城里回来,彤玥都要特意地给阿娘买件衣服买些奶粉买些城里人经常吃的稀罕物。给哥哥买几个冷热小菜买几瓶啤酒。还要给弟弟买两个夹鸡肉的汉堡买几个易拉罐饮料买一些他最爱吃的糖果糕点。
每每她从城里回来,阿娘便要放下手里的活计,搂着宝贝闺女看了又看端详了又端详,好似跟闺女阔别了多少年月似的。一边端详着那眼里便涌出了泪水,那泪水不知是因高兴而涌出来的还是因为日久的想念而涌出来的。再之后,便要用手比画着,指指自己的胸口指指闺女的胸口,指指闺女的脸蛋再指指自己的老脸,咿咿呀啄地一遍又一遍地嘱咐着闺女。彤玥知道,阿娘翻来覆去地嘱咐她的话只有一句,那就是要做个脸面干净的人。
野生草木的清香混和着潮湿的雾气,在白云洼的沟沟壑壑里弥漫着。那些大沟大壑和乱葬冈子全都笼罩在青灰色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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