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庆槐大为疑惑,立即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道小缝,往外面看去:原来这小子并没有逃跑,而是站在楼道尽头正在跟一位上楼来的秘书模样的年轻人低声说着些什么,然后就下楼去了。
狄庆槐满脸狐疑地回到沙上坐下,片刻之后,那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便开门进来了,自我介绍说他姓黄,然后又递烟又倒茶地客气了一番,却告诉他,他们的张总经理有急事过江去了浦东,今天是回不来了。
狄庆槐忿然起身道:“不是昨天约好的吗?”
黄秘书双手一摊,表示毫无办法,又敬上一支烟,然后退下去了。
狄庆槐如坐针毡,不由得迈到窗前,想看看炳根到哪里去了。其实这小子正好就蹲在“东亚公司”窗下,正在用手机跟什么人说话,而且面红耳赤的声音还不低;狄庆槐支起耳朵拼命集中注意力,总算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狄炳根居然在跟人谈另一笔什么生意,不知是什么货物,九千八一吨。他嚷嚷道这怎么可能,太便宜了。随后他提醒一个叫什么阿三的人小心点儿,说他这边儿这个骗局,还没有解套呢,公司来了人正在追查,弄得他日子难过……
最后他让那个阿三一个小时之内别再跟他联系,然后才放心的关了手机,重新上楼来了。
迎面就碰上了怒目圆睁的狄庆槐,炳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退到门边,一副随时准备拔脚开溜的样子。狄庆槐想想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不好作,克制住火气想开口问问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料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刺耳地响了起来。二人对视了一下,狄庚槐对炳根使了眼色,这机灵鬼立刻奔过去抓起了话筒。狄庆槐随即跟过来,按下“免提”。
“喂,你是小黄吗?”电话里传出—个粗嗓门儿,劈头就问。炳根反应很快,立即变了嗓音:“是,我是小黄,你是张总吗?”
“那两个讨债的,还没走吗?”
炳根捂住话筒说:“走了,早走了,张总,你赶快回来吧!”
然而他这套拙劣的伎俩,很快就被电话那头的张福林识破了,居然骂起人来:“混蛋!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旁的狄庆槐终于按捺不住,从炳根手中一把抢过话筒,大吼道:“姓张的,我们就是来讨债的!你躲得过初一,能躲过十五吗?……喂,喂……***!”
原来那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这时刚才那位黄秘书听到响动,已经匆匆奔进来了,气急败坏地一把从狄庆槐手里夺过电话,换了副面孔叫道:“你怎么可以随便接我们公司的电话?泄露商业机密,你得赔偿损失!”
狄庆槐骂起来:“去你妈的!应该赔偿损失的,是你们!”炳根连忙劝住二人,连拖带拽硬把狄庆槐拉走了。
回到宾馆,炳根惊异地现,狄庆槐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还对着镜子梳梳头、修了修脸,心情似乎一下好多了。炳根摸不着头脑,自己反倒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继续劝他:“这种事,真的不能太着急,今天找不到姓张的,还有明天;明天找不到,还有后天。你头天到第二天就想了结这事,这怎么可能?再说,今天你即使找到了这个张福林,也不等于就能找到真正欠我们货款的人呀。”
“是啊是啊,不能着急,不能着急。”狄庆槐真像换了个人似的,往日的焦虑、浮躁一扫而光,点上一支烟香喷喷地抽起来,“既来之则安之,慢慢来吧。”
正在这时,狄炳根腰间的手机又响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到腰间,一眼瞥见狄庆槐正乜斜着眼珠瞧着他,只得作罢,继续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知过了多久,当手机再次响起来的时候,炳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掏出手机当着狄庆槐的面就接了。
显然遇到了什么急事儿,炳根也顾不得顶头上司就在身边了,刚听了几句就告诉对方,他马上就来,立刻就来。收了手机后他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心虚地看了一眼狄庆槐,却见狄庆槐已背过身,扭开了电视机。
狄庆槐头也不回地说:“有事你就走吧。我们明天再说。”
炳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说声:“那好,明天我再来接你……我走了!”紧接着一阵风就不见了。
狄庆槐立刻悄悄跟在他后面下了楼,瞧着炳根钻进他的桑塔纳一溜烟开走了,他马上拦下一辆出租车,还没坐稳就对司机说:
“看见前面那辆白色桑塔纳了吧?跟着它!”
白色桑塔纳在车流中很打眼,跟着它不用费什么事。大约半小时后,桑塔纳驶进了一条颇为热闹的商业小街,这儿一个个紧挨着的门面,都是经营小百货、小电器的批部。炳根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跟踪者,将车停在一家装着卷帘门的店铺跟前,钻了进去。
狄庆槐并不急于跟进去,坐在出租车上抽了一支烟,这才付了钱下了车,推开那道虚掩着的小门,踱了进去。这也是一家做纺织品的批店,店堂内光线幽暗,大包的棉麻制品和布料堆积如山,几个年轻力壮的民工,正在码着这些货物。
看见身材高大的狄庆槐走了进来,一位“二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地问他是进货还是出货?狄庆槐说:“我跟你们老板说。老板呢?”
中年人以为来了大生意,一点防备都没有,把嘴往头上一努,说老板在楼上,于是狄庆槐穿过大包的货物走到最里面,这才看见了一架狭窄的楼梯。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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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太嫩了】………
261。你还太嫩了
楼上就是上海人常说的那种“亭子间”,窄得要命,居然也铺着地毯、摆着沙。狄炳根跟他的合伙人阿三,正与两位客商谈着生意。狄庆槐不动声色地站在门边不动,专注地听他们说些什么。那两个客商一听就是北方人,其中一个嚷嚷道:
“……狄老板,咱们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交道了,还会骗你不?”
另—个也说:“狄老板,你这人也太不好打交道了。上次你嫌贵,这次‘跳楼价’给你,你又觉得有诈……实话对你说,要不是资金周转不过来,谁愿意这么低的价给你?”
狄炳根神气活现地转向阿三:“阿三,你告诉他们我嫌价低了吗?”
阿三摇摇头:“没有啊,我会那么傻么?”
狄炳根转向两位客商:“我说嘛,做生意的,还有嫌价钱便宜了的吗?”
那两人显然不耐烦了,瘦高个说:“那就别再兜圈子了。狄老板,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炳根想了半天,抬起头道:“这样吧,明天……不,后天,我得先看看货再说。”
两个商人对望了一眼,显然觉得今天只有谈到此了。他们起身告辞,临走前提醒狄炳根,要他尽快做出决定,不然他们找别人了。狄炳根满口哈哈应付着,陪他俩向楼梯口走去,突然愣住了,狄庆槐正冷冷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见来人满面怒容,两位客商知趣地不问什么,擦着狄庆槐的身边走下楼去。炳根的搭档阿三不知所措地望望这个,又瞧瞧那个,不解地问:“炳根,这位是?”炳根沮丧地对他摆摆手,说:“阿三,这里没你的事了,你陪他们上街吃饭……”
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狄庆槐又变得和颜悦色了,一言不地在沙上舒舒坦坦坐了下来。他的沉默使狄炳根焦躁不安,继而忿然,终于忍不住,咚咚咚大步走到狄庆槐跟前,吼道:
“狄庆槐,你居然跟踪我?!……闹了半天,你是在怀疑我跟他们合伙诈骗,是不是?!”
狄庆槐冷笑道:“你是说我弄错了?”
“你完全弄错了!我就算再想财,也不会对自己家乡人下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狄炳根不是那种人!”
狄庆槐不要听这个,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拿了多少回扣?”
沉默一阵儿,狄炳根终于无可奈何地垂下头:“回扣是有一点,很少的……我可以全部交出来。庆槐,我跟他们真的没有什么勾结!”
“你也许只是没这个胆量!”狄庆槐不屑地说。的确,他太了解这小子了。
“我把实情告诉你吧,那个东亚公司也是被那伙人骗了,他们也是一点儿办法没有……他们这些地头蛇都免不了上当受骗,我一个外乡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事情原来如此简单。狄庆槐一听勃然大怒:“你他妈为什么拖到今天才说实话?你把心思全都放在你自己的生意上了,你还有什么精力为我们公司的利益奔走?当初派你到上海,是信任你的才干,可你居然不干正事,开起商行,做起自己的生意来了!”
炳根满脸委屈地说:“我常驻上海,公司才给几个补助?上海生活费用这么高,我不自己想法弄几个钱,维持不下去呀。这个货栈,是刚刚才弄起来的,也不容易啊……”
狄庆槐怒气冲冲地四下看看:“弄起来不容易,我砸了它可不费劲!”说着抄起身旁的一张钢圈椅,做出一副打砸抢的吓人架势。炳根吓坏了,拉住他的手哀求道:“狄庆槐,我求你了,千万别这样……”
狄庆槐其实只想吓唬吓唬他,并不会来真格的。他迅冷静下来,将椅子放下,道:“好吧,这事以后再说。你如果想要保住你这份家当的话,你就好好协助我,尽快找到姓张的,追回货款!要不然,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炳根努力做出笑容来,点着头:“庆槐,我一定,我一定……”
从上海回狄家湾,走沪宁高公路方便是方便,但到狄家湾却要转车,不如乘火车,直接到站,而且也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瞿志平和吴馨兰下午就到了,她没想到的是,一进家门,正碰上狄家老二庆祥,在跟老爸说话呢。
庆祥已经来了一会儿,要不是走投无路,他才不愿意跨进吴家大院呢。父亲旧病复躺下了,哥哥又去了上海,扔下灯饰厂那个烂摊子让他接手,毛头后生狄庆祥真是老虎啃刺猬,不知该从哪里下口。公司业务主管部门的人,一是碍于狄家的情面,二是畏惧吴家的势力,都不肯出面揽事儿,偌大的狄家湾农工贸企业,一时间群龙无,简直快停产了。原以为吴树生爷儿俩会趁这大好时机一举收复失地重掌狄家湾大权,可是没想到他们也按兵不动,压根儿也不过问村里和公司里的一切。
最可怕的不是刀光剑影的激烈战斗,而是这种奇怪的平静。狄庆祥终于沉不住气了,上门来请吴树生出山,好歹也算探探虚实。
阳光透过葡萄架,星星点点洒在洁净的院中,洒在半躺在竹躺椅里的吴树生身上。他旁边的竹几上,半导体收音机正在播放评弹。他平生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听这戏词儿,边听还边端起宜兴紫陶壶,呷一口茶水,随着评弹的唱腔摇头晃脑地哼几句。庆祥叫了声“吴老伯”出现在院子门口,他也没动,心想这后生嘴上倒怪甜的,连声招呼这后生进来坐。
庆祥礼貌地笑笑:“我不该打扰你的雅兴呀。”
“哪里是什么雅兴啊,”吴树生欠身关掉了收音机,“闲得无聊罢了。你们家的人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对不对呀?开门见山吧!”
庆祥拉过一张竹凳坐下来:“吴老伯,我哥去上海追货款了,这事儿你知道了吧?”
吴树生想了想,回答:“噢,我倒是听说了……怎么?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没有。我哥一走,厂子里的事情暂时由我代管着。现在大家人心惶惶的,我又没有经验,就想来听听你的意见,看该怎么办才好。”
吴树生懒懒地重新靠在竹椅上,摆摆手:“这事我怎么管得了。工业生产上所有的事,都归你爸爸管的。”
“他现在不是躺在医院了吗……”
吴树生打断他:“那你等他能起床、能出院的时候,再跟他说吧,找我没用。”
“吴老伯,您也是村领导呀,你应该负起责任来!”
吴树生终于按捺不住了,吐出了积压已久的满腹怨忿:“噢,你们现在想起我是个领导啦?你们现在才知道村里还有我这个支部书记?平时你们谁把我放在眼里过?吃香的喝辣的是你们,现在出事了,就来找我商量?商量什么?想让我出面兜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这个村支书早就名存实亡了……我不管,什么也不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庆祥诚恳地说:“吴老伯,我知道这些年你对我们家有怨气,你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好了,我听着。”
吴树生哼一声:“你?你还太嫩了,跟你说有什么用!”
庆祥正想说什么,恰巧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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