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总是自我陶醉地拍拍如身怀六甲般的肚子大笑不已,那笑声也确是无拘无束。
看他笑,狄小毛也笑,却总觉得自己笑得并不自然,缺乏他那么一种自内心的放浪与轻松。
现在想来,像陈雪霖这样,是不是也算一种很有意味的活法呢?
在白书记关于让省城绿起来亮起来的指示下,这两年省城建起了无数的彩灯、花灯、广告灯箱,置身其间只见到处闪闪烁烁到处一片光亮,比白昼看起来美丽得多也神秘得多,一座座彩灯和幕墙玻璃围成的大厦如琼楼玉宇一样踞在黑暗中,让人顿感做人的渺小与茫然……
小甲虫样的汽车在大街上游走了许久,在一座这样的宫宇前停下。狄小毛也算是老省城了,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看到闪烁的彩灯幻化出一个“米”字。不等他再仔细看,一个身着中世纪骑士式红色服装的后生已跑下台阶,拉开车门,一手扶着车顶,连说先生晚上好,请——然后一路小跑着把他和陈雪霖让进大厅里,交给了一个旗袍叉开得很高的姑娘。
跟在这姑娘的身后,狄小毛只感到鼻翼痒痒的,浓浓的香气弄得他直想打喷嚏,也许他有鼻炎?一道门又一道门,也不知穿过几道门,眼前便豁然开朗,显出一片光明。大厅里的喧哗声戛然而止,人们哗地站起身,紧接着便是一片潮水般的掌声。
欢迎狄省长驾到!
有人高呼起来。
也许这里的光线太强了,掌声也太过热烈,狄小毛感到耳朵眼睛都不适应,只好跟着大家鼓掌,又连连招手,同时就感到有点失望:原来是另一码事呀!然而不等他再细想,又涌上几个旗袍叉开得老高的姑娘,无不甜丝丝地笑着,七手八脚把他拥到一张桌前坐下。然后,宴会便开始了。
中国人吃饭就是太讲究,太爱摆谱。饭菜固然很精美,一道道端上来,又一道道撇下去。到处是盘盘碟碟,刀刀叉叉,狄厚’生只感到头晕,胃也撑得满满的,很少动手,只不时举一下酒杯。人们一个个鱼贯着走过来敬酒,有的面生有的面熟,都一律满脸堆笑,显出很开心的样子,说鬻各种各样恭维、奉承的话。
陈雪霖就坐在他身边,逐一给他介绍着。反正他也记不住,不是这长就是那长,都是在省城这个不大的圈子里手握实权的一些人物……狄小毛努力把微笑停留在脸上,每次只呷一小口。忽然,他看到了身子胖墩墩、长一张娃娃脸的刘青,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娃怎么也来了?
刘青努力高擎着酒盅,直往他身边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然的,他太激动了。
陈雪霖说:您可别小看小刘,这娃现在也长大了,当白石县委书记都两年了,这次是到省社科院考试的,再过一个月,博士文凭就到手了,现在是咱们县委书记里面文凭最高的了。是我特意把他拉过来的,
好半天,刘青终于说出话来:狄省长是老领导,在老领导面前不作假的,我那文凭叫啥呀,都是买的,现在花一万元就能闹个硕士,再给学校赞助个几万就博士了……
刘青是杨旭的秘书,由于太老实不会捣鬼,当年没少挨过杨旭的骂。想不到现在还这么老实,看来他这个书记还得当几年哩。想到这些,狄小毛便站起身,特意和他碰一下杯,痛痛快快喝一盅酒。
好畦,小刘子,你可看到了,今儿狄省长数和你喝得痛快,一下一盅底朝天,你怎么表现一下呢?
陈雪霖说着也站起来。
刘青头上冒汗,又不去擦,亮晶晶的,连说我也喝我也喝,陈雪霖便塞给他一个大玻璃杯,唰唰又倒了大半杯。刘青端起那杯酒看着,露出了满脸难色,狄小毛正要制止,小伙子一咬牙,竞一下把大半杯酒全喝下去了,接着便满脸通红地咳嗽起来。
等刘青走开,陈雪霖伏在狄小毛耳边说:你看这小子,老实得像块石头,居然还一门心思往上爬,这不是活受罪吗?
真难为他,你呀,也就爱捉弄老实人!
狄小毛低低地说,心里竟为刘青感到难受。
人贵有自知之明,是什么避就做什么事。本来是砌猪圈的石头,却把他垒到太和殿的石阶上,那不是遭罪吗?我这人爱憎分明,最瞧不起这种人了。
那是历史的悲哀,不能怨他个人,谁叫做官这么富于吸引力呢?
………【就有一个毛病爱女人】………
199。就有一个毛病,爱女人
等吃完饭,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只留下几个自以为更加贴近的人,围着狄小毛随意说笑。直到这时陈雪霖才说:刚才人多嘴杂,有些话我不便说。今天这个活动,是我一手操办的。来的也都是自家人,一是老乡,二是老部下,三是够朋友的。实话实说,上次人代会选举的时候,这些人可都是出了力的。今儿这个活动嘛,也有两层意思,一层呢是加强联系,表示感谢,做什么都需要有人,没有人什么也做不成。
第二层呢,就是大家都有个想法,就是希望您在华光集团的问题上到此为止,是不是呀?
说到这儿陈雪霖看着周围认真聆听的几个人,大家便都点点头,又把目光一齐集中在狄小毛脸上。
为什么?狄小毛不由得一愣。
陈雪霖压低声音说:这几年,华光的业务大得很,在省城不是还有不少分支吗?股票上市之后,也着实火过那么一段。所以……这些人,也不仅仅这些人,许多人都与华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华光后面还连着米氏公司,米氏公司现在的总经理朱友三不是正在受审查吗?听说,这些天米氏公司的股票直线下跌,业务大受影响。所以……再弄下去对谁也不好,该止则止,这才是智者所为哟……
既然这样,让我想一想……狄小毛也着实有点吃惊。但他不想在这个场合就此问题再深究下去了,就转个话题说:今儿酒真喝多了,我觉得头特别晕,咱们回吧。至于华光集团的事,明儿到办公室,大家再好好谈谈。总的原则嘛,还是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说罢站起身来。
看到他站起来,陈雪霖和其余几个人也都站起来,一起簇拥着慢慢往外走。这时,前面又来了一队人,领头的依旧是那个身着骑士服装的后生,几个旗袍姑娘边走边作出请的姿势。等来到他们面前,小伙子连忙说:各位嘉宾请留步!我们董事长来了,特意来看看各位长!
董事长!什么董事长?狄小毛十分不快,只想迅离开这里。就在这时,迎来的一簇人都闪在两旁,走出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又是一个矮子!这老头花白头,穿一身名牌西服,瘦脸庞上两只眼睛显得又大又亮,就像黑暗中觅食的狼眼……这不是米良田吗?狄小毛暗自失笑,想不到米良田如今也竟有这么大的派头,老头子已大步走上前来,紧紧握住了狄小毛的手:
狄省长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多多原谅!不瞒省长,这几天真是太累了,马不停蹄,今早还在上海,中午到北京,刚刚才回到省城,又连着处理了几件挠头事,听说省长驾到,这才马不停蹄赶来迎接,想不到已经要送客了……
迎什么,送什么,你我之间,又何必这样?再说罗,你现在是董事长,大老板了,哪里能让你分心?
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这是在批评我呢。什么董事长,狗屁,这一点我可非常清楚,山高高不过天,河大大不过海,我可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而且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公民啊!米良田连说带笑,似乎很谦卑,充满自嘲,自嘲中却透出咄咄逼人的强劲气势,只有真正的大人物、实力人物才可能具有如此含而不露令人生畏的震慑力……
狄小毛不支声,一直冷冷地看着听着,且看他如何继续表演。米良田也觉察到了这一点,那是一道强光与另一道强光相遇时所溅出的火花。立刻又重新拉住狄小毛的手,哈哈寞哈:别走别走,不必这么着急嘛,我们再回屋小坐一会。儿。
狄小毛连连点头,却努力挣出手来:时间不早了,晚上我还有个会呢。
那……请到我这破楼里参观一下?
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那,只好这样了。对啦,杨书记,你还没过来说句话呢。米良田一边说一边向人群里看着。
这时,另一个高大魁梧的老头从人群里挤出来。狄小毛一见,立刻走前几步,伸出双手。杨旭却似乎没看见,只顾看着他的脸说:只说我和老米老,原来小狄也老罗,两鬓都白了,岁月不饶人啊……
狄小毛见他这样,只好又悻悻地放下手。然后便不再说话,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陈雪霖紧跟在他身后。
一伙人都涌出来,乱纷纷举起双手,作一派“投降式”。
等林肯车又缓缓驶上大街,狄小毛才恨恨地说:杨旭这个老家伙,至今还那么狂妄,简直是目中无人!
看到陈雪霖只顾开车,目光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车流、人流,狄小毛又说:米良田也太令人讨厌!都快七十的人了,还作什么秀,他那黑蹄黑爪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
陈雪霖依旧不支声.直到快到省委大院了,才淡淡地说:这俩老头现在很受白吗?
不可能的,那都是传说。
传说自有传说的根据。再说个事,你用胡敬的儿子当秘书,绝对是个错误。
为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白书记2o来岁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时被打成右派,老婆和他离了婚,后来就嫁给了胡敬?胡敬这人什么都好,就有一个毛病,爱女人,胡敬后来一直没升起来,和这一点大有关系。白的老婆那时在省电台,艺校毕业,也算得婷婷袅袅,胡就把原配蹬了,后来就生了这么个老来子。对于这件事,白可是始终耿耿于怀啊。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
我也是才听说的。白对您上任本来就有看法的,加上这个因素,他会怎么想?这会儿,你又把华光的事全抖落出来。要知道,刚才那一大堆人,包括张谦之,都从华光、米氏得过好处的。要闹下去,必然会牵扯很多人,这可是一个无底洞,谁知道会最终牵扯到什么人头上。张谦之那么胆小如鼠,居然也从华光弄走一大笔,谁知道这钱最终到谁手里了。所以,我还是那个观点,华光的事,必须到此为止。
这……也许你说得有理。狄小毛又陷入了沉思。
等下车的时候,陈雪霖才不经意地说:筱云的事米良田已经答应了,全部费用由米氏公司负责,想住几年就住几年。不过……说到这儿,他又拿出一份文件说:这是米氏的新一轮出口焦炭计划,申请指标的,您是不是也批一下?
狄小毛拿过那份文件,想了一下说:你让他们明天来我办公窜拿吧。
送走筱云的第二天,狄小毛忽然接到县委办公室的通知,让他即刻去县委招待所小客房,有人要见他。
是谁,为什么见我?
少废话,到时候就知道了。县委办的人很不客气,粗声粗气地说着,咔喳一声放下了电话。
那个“文革”中坐火箭起家的年轻县委书记,这会儿正在省委党校学习。张谦之要见他,也不会这么神神秘秘。胡敬已完成调研任务,早返回省城了。那会是谁呢?是不是真像卢卫东说的,要给他定个什么性?听县委办下通知的口气,似乎就有点不怀好意。他把电话又打到县委办主任吴琪那儿,电话嘟嘟一直响,却始终没人接,只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急急火火向招待所走去。等走到专住上级领导的小客房门前,才放慢脚步,脑子里又急思忖一番,却终于什么也没想出来,只好硬着头皮推开房门。
高大魁伟的杨旭正斜倚在沙上闭目养神,等他站定了,才慢慢睁开眼,很随意地摆一摆手说:坐,随便坐吧!
对于这位地委副书记,狄小毛心里一直充满了感激和敬重,所以也就越感到惶恐不安,只好拣一个靠边的沙,浅浅地坐了一个角,似乎随时都准备站起来——这可是当年许多干部在上级面前的标准坐姿。
来县里工作一年多,还顺利吗?
杨旭拖着长腔,淡淡地说,同时手不住地拍打沙扶手。顺利,非常顺利,领导和同志们都很支持我的工作——只是一直想去看望杨书记,却实在不好意思!
看我干什么!只要你好好干,不要给我丢人就行。你给我寄的材料稿件我都收到了,看得出你还是做了不少工作,也有很好的思考,最近胡敬部长和地委交换意见,还专门谈到过你。不过,来县里工作一年多,好像你这小后生也有点世故起来。什么“都支持”,说得有点言不由衷吧?
这……不知杨旭当时的官儿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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