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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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孤雏-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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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跑走。」悍提对她说:「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不想伤害你。你不了解。我是带她求救的人,不是吗?我真的很抱歉,发生这种事。我想帮你照顾她。」他伸出手,仿佛难以自抑、受到吸引去碰触瑟鲁。恬娜无法移动。她答应瑟鲁,不再让他碰触她。她看到那只手碰到孩子外露、缩避的手臂。



「你找她有何事?」另一个声音说道。一个水手站在光头水手的位置,是个年轻人。恬娜以为是自己的儿子。



悍提连忙回答:「她抱着……她带走我的孩子,我的侄女。她是我的。她对孩子施咒,偷走她,你看……」



她完全无法说话。言语又离她而去,从她身上被剥夺。那年轻水手不是她儿子。他脸庞消瘦严肃,双眼明澈。她看着他,找到词句:「让我上船,拜托你!」



年轻人伸出手,她握住,他领她过桥板,上船舰。



「在这里等一下。」他对悍提说,然后对她说道:「跟我来。」



但她的腿再也撑不住。她瘫在黑弗诺大船甲板上,抛下沉重提袋,但紧抱孩子。「别让他带走她,喔,别让它们夺走她。别再来了,别再来了,别再来了!」



第十章 海豚 The Dolphin



她不会放开孩子,不会将孩子交给他们。船上都是男人,过了很久,她才开始领略他们正对她说些什么、已经做了什么、正发生什么事。她明白自己误认为儿子的年轻男子身分为何后,感到自己仿佛一直明白这点,只是无法思考。她方才什么都无法思考。



他已从码头走回船上,站在桥板边,与一名看似船长的灰发男子谈话。他瞥了恬娜一眼,她依然抱着瑟鲁,蹲踞在甲板上栏杆与轱辘围成的角落里。漫长一天的疲累压过恐惧,瑟鲁正紧靠恬娜熟睡,把她的小背袋当作枕头,披风当毯子。



恬娜缓缓站起身,年轻男子立刻来到她身边。她拉直裙襬,试着抚平头发。「我是峨团的恬娜。」她说。他停住脚步。「我想你就是王。」



他很年轻,比儿子星火还要年轻,大概还不到二十岁,但某种气质让人感觉他一点都不年轻,某种眼神让她想到:他曾通过火的试炼。



「夫人,我是英拉德的黎白南。」他说,而他正要对她鞠躬,甚至下跪。她抓住他的手,两人面对面站着。「别对我鞠躬下跪,」她说:「我也不如此对你!」



他惊讶地笑了,然后握她的手,坦率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你是来找我的吗?就是那人……?」



「不,不。我在逃开……他……逃开……逃开一些恶棍……我打算回家,如此而已。」



「回峨团?」



「噢,不是!到我的农场去。中谷。在弓忒这儿。」她也笑了,笑中带泪。现在可以流泪,也将开始流泪。她放开王的手好擦眼睛。



「中谷在哪里?」他问道。



「往东南,绕过那边的岬角。港口在谷河口。」



「我们会带你去。」他说道,很高兴能够为她效劳。



她微笑地擦擦眼,点头接受。



「喝杯酒,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他说:「还有一张床给你的孩子。」在一旁静待的船长下了令。仿佛在很久以前见过的那位光头水手上前,想抱起瑟鲁。恬娜挡住他,她无法允许他碰瑟鲁。「我来抱她。」她声音尖锐。



「太太,那里有台阶,我来就好。」水手说。她明白这是好意,但就是无法允许他碰触瑟鲁。



「让我来吧。」年轻人——王——说道,询问地瞥了她一眼后,跪下,搂起熟睡孩子,抱过舱房门口,小心翼翼走下梯子。恬娜跟随在后。



他生疏而温柔地将她放在一间小舱房床板上,披风覆盖好,边缘塞紧。恬娜由着他做。



在一间跨越船艉的较大舱房中,一扇长窗俯望暮色满满的海湾,他请她在橡木桌边坐下,从少年水手手中接过托盘,在厚重玻璃杯内注满红酒,请她品尝鲜果及糕饼。



她品尝酒液。



「好酒,可惜不是龙年。」她说道。



他像普通少年般,毫无防备地面露惊讶。



「这酒是从英拉德来的,不是安卓群屿产的。」他怯怯说道。



「这酒很好。」她向他保证,又喝了一口。她拈起一块糕饼,是块松脆饼,丰润而不甜腻;绿色、琥珀色的葡萄甜中带酸;食物与红酒的鲜明味道宛如系泊船舰的绳索,将她再次系留于人间、回复理智。



「我方才极端害怕。」她道歉,「我想我会很快回复理智。昨天……不,今天,今早……有……咒法……」这词让她几乎说不出口,她结巴吐出,「我想,有人对我施下……诅……诅咒,夺去我的言语、我的神志。所以我们逃离,但正好碰上那男人,就是他……」她绝望地抬头望着凝神聆听的男子,他沉着的眼神让她说出必须说的话。「他就是让那孩子伤残的其中一人。他和她父母。他们强暴她、鞭打她,还烧伤她。陛下,世上竟有这样的事!这种事居然发生在孩子身上。然后他一直跟着她,要夺走她。然后……」



她止住,喝口酒,强迫自己品尝味道。



「为了逃离他,我跑向你。跑向避难所。」她环顾四周,看着雕凿而成的低矮舱梁、光滑桌面、银托盘、年轻人削瘦沉静的脸。他的头发乌黑柔软,皮肤是澄澈的红铜色,衣着讲究却朴实,不戴任何链子、戒指,或象征权力的装饰。但他看起来就有君王的气魄,她想。



「我很遗憾我任他离去。」他说道:「但可以再找到他。谁在你身上施加法咒?」



「一个巫师。」她不愿说出名字。她不愿回想一切。她想将一切抛诸脑后,毋须报复,毋须追逐。让它们尽留在自己的怨恨中,将它们放诸身后,遗忘。



黎白南没有追问,但问道:「你在你的农庄,可否免受他们侵扰?」



「我想可以吧。如果我不是这么疲累、被扰乱……被……扰乱意识,以致无法思考,我不会怕悍提。他能做什么?在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我不应逃离他。但我只感受到她的恐惧,她那么幼小,只知道畏惧。她必须学会不再怕他,我必须教导她这点……」她神志游离,卡耳格的思绪流入脑海。她刚刚是说卡耳格语吗?他会以为她疯了,一名喃喃自语的老疯妇。她偷偷抬头望他一眼,他黑亮双眸没望着她,而凝望一盏低悬玻璃油灯中的火苗,一簇细小、静止、清澄的火焰。他的脸对年轻人来说,太过忧伤。



「你是来找他的。」她说道:「找大法师。雀鹰。」



「格得。」他说,带着淡淡微笑看她。「你、他,还有我,以真名示人。」



「你跟我,是的。但他,只对你我如此。」



他点点头。



「妒恨的人、恶意的人,对他造成危险,而他现在没有……没有抵抗的能力。你知道吗?」



她无法勉强自己说得更明白,但黎白南说道:「他告诉我,他身为法师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倾用来拯救我及所有人。但这很难相信。我不想相信他。」



「我也是。但的确如此。因此,所以他……」她再度迟疑,「他想独处,直到伤痛完全愈合。」她最后谨慎说道。



黎白南说道:「他与我一同在黑暗之地,在旱域。我们一同死去,一同翻越该处山脉。人也可以翻越山脉返回人世,有路可走。他知道。但那山脉名为苦楚。那些石头……石头会割人,而伤口不易痊愈。」



他低头看着双手。她想着格得那划破割裂的双手,紧握掌上伤口,迫使割痕贴拢闭合。



她自己的手握住口袋里的小石子,她在那条陡坡上捡起的真字。



「他为什么避不见我?」年轻人哀喊,接着静静说道:「我的确盼望能见着他。但他若不愿意,自当就此罢休。」她看见了如同黑弗诺使者所表现的端礼、文质彬彬以及尊严,她赞赏这些,她明白其价值。但她因他的哀凄而爱他。



「他一定会到你身边,只是得给他时间。他伤得如此深刻,被剥夺了一切。但每当他提及你,说到你的名字,噢,我在那一刻看到原本的他,也是他将再度回复的样子:充满傲气!」



「傲气?」黎白南好似讶异地覆诵。



「是的。当然是傲气。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有资格自傲?」



「我一直把他想成……他太有耐性了。」黎白南说,因为自己贫乏的形容而笑。



「现在他毫无耐性。」她说:「而且对自我严苛得过分。我想,我们无能为力,只能让他自行摸索,然后,像在弓忒常说的,直到穷尽自身极限……」突然,她也撑到了极限,疲累不适。「我想我现在必须休息了。」她说道。



他立刻起身。「恬娜夫人,你说你逃离一名敌人,又遇上一名;但我来寻找朋友,却又寻得一位。」他的机智与善良令她微笑。真是好孩子,她想着。



她苏醒时,船上一片嘈杂:木块吱吱嘎嘎作响、头上跑过脚步登登声、船帆震动、水手高喊。瑟鲁不易唤醒,神情呆滞,也许有点发烧,但她的体温一向热到恬娜很难判定是否正常。拖着如此脆弱的孩子徒步走十五哩,加上昨天发生的一切,恬娜心怀歉疚,试着振奋瑟鲁的精神,开始诉说两人正在一艘船上,船上有位真正的王,她们所在的小房间是王的房间,船要带她们回到农场的家,云雀阿姨会在家里等着她们,雀鹰或许也会在。但连最后一点都引不起瑟鲁的兴趣。她完全呆板、迟缓、死寂。



在她瘦小手臂上,恬娜看到一道痕迹——四只指痕、泛红如烙痕,仿佛来自捏抓的淤青。但悍提没有硬抓,只是碰触她。恬娜曾告诉她、承诺她,他再也不会碰触她。承诺已打破,她的言语毫无意义。在装聋作哑的暴力面前,什么言语能有意义?



她俯身亲吻瑟鲁手臂上的痕迹。



「如果我早点完成你的红洋装多好!」她说道:「王可能想看看。但话说回来,我想就连王也不会在船上穿最好的衣服。」



瑟鲁坐在床板上,头俯低,没作答。恬娜梳整她终于长出的浓密头发,黑丝流泄,掩盖烧伤头皮。「小鸟儿,肚子饿吗?你昨晚没吃,或许王会让我们吃点早餐。他昨天请我吃糕饼跟葡萄。」



没有回应。



恬娜说该离开舱房时,她乖乖听从。在甲板上,她侧身站立。她没抬头望望满载晨风的白帆、没观看闪亮海水,也没回望弓忒山、向天空昂立的壮阔森林、悬崖及岳峰。黎白南对她说话时,她没抬头。



「瑟鲁,」恬娜跪在她身旁,柔声道,「王对你说话时,你要回应。」



她沉默。



黎白南看着瑟鲁,表情深不可测。或许是个面具,隐藏恶心、震惊的礼貌面具,但他黑亮双眸稳稳直视,非常轻柔地碰触孩子手臂,说道:「醒来就发现自己置身在海中央,你一定觉得十分奇怪。」



瑟鲁只肯吃一点点水果。恬娜问她是否想回舱房时,她点点头。恬娜不情愿地任她蜷缩在床板上,自己回到甲板。



船舰正通过雄武双崖,两排高耸的肃穆岩壁仿佛将倚倒在船帆上。镇守的弓箭队从燕子窝般高筑岩壁上的小堡垒中下望甲板上的人,水手则兴奋地对他们大叫。



「为吾王开道!」他们喊道,从上传下的回答也只如高处的燕啾:「吾王!」



黎白南与船长,及一位披着柔克法师灰披风,年长、扁瘦的细眼男子,一同站在昂挺船首。格得与她将厄瑞亚拜之环带往剑塔那天,他便穿着这样一件洁净细致的披风;在峨团陵墓的冰冷石块上,在两人共同跨越的沙漠荒山尘土上,一件老旧披风,污渍、肮脏又褴褛,则是他唯一被褥。她一边想,一边看泡沫自船侧飞溅,高大悬崖节节后退。



船通过最后一道礁岩,转向东行时,三位男子向她走来。黎白南说道:「夫人,这位是柔克岛的风钥师傅。」(‘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法师鞠躬,望向她的敏锐眼神中带着赞许,也有好奇。是个会想知道风向如何的人,她想。



「现在我毋须期待,便能相信天气定会持续晴朗了。」她对他说道。



「在这种天气里,我只须当乘客,」法师说:「况且有赛拉森船长这样的水手掌船,哪还用得着天候师?」



我们都这么礼貌,她想着,满口夫人、大人、师傅、船长,又是鞠躬又是赞美。她瞥向少王。他正看着她,微笑但矜持。



她又感到犹如当年在黑弗诺,自己依然是少女,处在众人的圆滑之间,粗鄙如野蛮人。但因她现在不再是少女,便不感敬怯,只心想,男人如何将他们的世界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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