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儿戏,若是强行去,说不准会遇到雪崩呢!”那小卒好心地劝我。
“什么?”听了他的话,我颓然立在原地,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谢谢你!”谢过了他,我茫茫然地坐上马车,心情低落,没想到,竟是这样不顺。再也不着急催赶马儿了,只是慢慢溜达着,漫无目的。
抬头看着来往的人,各色的服饰,各类的语言,各样的外貌,到处都是热闹非凡。只是这会儿浑身上下所有疲惫蜂拥而至,一时间困顿、疲倦,最难过的便是饿,拿出石伯给的干粮,此刻却因为天气寒冷全部硬如石头。
这会儿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吃些东西,暖暖身子,本来在京城时我身上的寒凉之症已好了许多,看来到了这漠北之地才知道什么是天寒地冻。这会儿才刚十一月,就冷到这样的境地,不知道若到了腊月又是怎样的境况。想到那人说乌兰察布那边早已下了雪,看着灰蒙蒙的天,难道这里也要下雪了么?这雪一下,我又要等多少日子呢?
看到四围的小店,正是晚饭时分,里面正热闹,可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未带银子,想想也是,自京城走的时候便没有带银子,出门那会儿石伯定是也忘记了,驾着马走车在路上徘徊着,心里想着怎样才能换些热热的馒头。
看着马儿打量了一番,总不能把马车当了,伸手摸摸耳朵,把一对白玉耳坠摘了下来,只是不知道这店家识不识货,可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也顾不得这么多,若能用这对坠儿换几顿饭,再住几天客栈倒也划算。
暗自盘算着,牵着马车走了过去,刚刚走近,一阵羊肉味扑鼻而来,好香!可闻到的下一刻,却止不住地恶心,扶住车辕干呕了半天,却只有酸水,顿觉难受万分,整个身子仿佛都要被掏空一般。脚下越发虚浮,努力扶住马车站了起来。店门口有几个人正往外走,突然间发现有一个身影甚是眼熟,我看着那人,惊喜万分,放开马车走过去,“你怎会在这儿?”
他回头诧异地看着我,旋即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却见我身子一软,脚下一虚,昏了过去。
第一百零八章·喜脉(上)(1)
“莫筱言?”我定定地看着眼前与我一模一样的她,似乎比上一回见时少了许多忧愁。她看着我笑了笑,道:“让你受了这些,真有些过意不去。”
我迷糊地看着她,微微笑了笑,“谢谢你让我遇到子轩!这辈子能遇到他即便是再多磨难,我都甘之如饴。”
听了这句话,她脸色黯了黯,轻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此刻你为何会晕倒?”
我摇摇头。
她缓缓说道:“你是有了身孕了。”
我惊喜万分,坐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真的么?”
她点点头,我握住她的手,“真想此刻就见到子轩,亲口告诉他……”
可是她的脸色却愈发阴沉,我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也许都是轮回注定的。”
“轮回注定?”我纳闷地看着她。她只是苦笑,又摇了摇头,松开我的手,“唉……一切也许都是轮回注定……”
“到底……”我刚要再问什么,她却忽地不见了。
猛地从梦里醒来,仔细想想,不知道这是真还是梦?自去年之后,再也没有梦见过她,她为何这会儿来了呢?为何还要对我说那些不清不楚的话?心里想着,却想不清楚,模糊间渐渐转醒,才发现一位模样奇怪的人坐在身旁,他正给我把脉。
这是在哪里?他又是谁?刚刚我明明见到巴特尔,怎么那人竟是他么?
我正纳闷间,挣扎要起身,才看到巴特尔走过来,对我说道:“筱言,这位是我们科萨的巫师萨满哲赫大师,他在给你诊脉,你先不要动。”
我点点头,对萨满哲赫大师说道:“谢谢。”他点点头,示意我安静。
仔细瞧着眼前这位萨满哲赫大师的装束,他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只是神色肃穆,又加上这一身红黄搭配的衣服,平添了许多老气。正研究着,他却收了手,起身对巴特尔说了几句,我一句也听不懂,乌鲁乌鲁的,应该是蒙语吧。我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或许就是饿的,或许是高原反应吧。
见他们说完,我才笑着对巴特尔说道:“这倒是好了,来到科萨,马还没骑上呢,就先自己饿晕了,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管谁知道了,定要笑话我的。”巴特尔看着我,却没有回答。“巴特尔,赫哲大师说什么?”
巴特尔看着我,依旧不说话,只是脸色越发阴沉。我按捺不住,接着问道:“巴特尔,我到底是怎样的状况?”
巴特尔对法师说了几句,只见萨满哲赫大师点点头,他走到我的床前,我坐起身来,他看着我,思索片刻,才对我道:“筱言,你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我面上一喜,接着心里又一紧,刚刚我摔倒过,不知道有没有……转念又想,这几天一直驾车赶路——心中一阵紧张——不会是伤到孩子了吧?当下心里一慌,立时便问:“难道这孩子?是不是我晕倒的时候伤了他?”
见我如此,巴特尔立刻解释道:“筱言,孩子没事。”
心下释然,幸好孩子没事。原来那梦竟是真的,心里一阵欣喜——我果然有孩子了。知道孩子没事,我才笑着对巴特尔说:“谢谢你,巴特尔。”暗自想着,如果能快些告诉子轩就好了。算算日子,他离开已有一个多月了。
转念又想,或者巴特尔在这里,那子轩说不定也来了,于是高兴地问他:“巴特尔,你怎么会在这里,子轩呢?他是不是也在这里,我是来找他的。”
他摇摇头。“我一个月之前便来了这边,未曾见过端木兄。”
“哦,那只能等等了。”心里稍稍有些失落,旋即又问他,“那苏赫呢?他在这里,还是在……”
“他在乌兰察布。”
我点点头。“那你能帮我写信给苏赫,问他子轩在不在乌兰察布么?”
“好。”
“等他来了,我要第一个告诉他这个消息,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我高兴起来,缓过神来,见巴特尔怔怔地看着我,不说话,眉头紧锁着。
第一百零八章·喜脉(上)(2)
见他如此,我问道:“巴特尔,你,怎么了?”
巴特尔摇摇头:“没有,只是……”
“只是怎样?”我追问。
他先是定定地看着我,接着,仿佛做了重大决定般舒了一口气,道:“筱言,法师说这孩子很好,只是你,上次的余毒因着这回的伤寒,又深了一层。若要这孩子,怕是毒会侵入孩子的体内,胎气加寒毒,你的身子是承受不住的。”
“毒会侵入孩子体内?”心里一沉,我看着他,急急地问道,“巴特尔,你帮我问问法师,有没有什么法子,不要让孩子受伤?我不要把毒传给他,不要!”
萨满巫师缓缓道:“这位夫人,请稍安。”
我看着他,他走了过来,原来他是懂得汉话的,只是说得不甚流畅。
“法师,求您,保住这孩子。”我尽力克制住自己。
法师尚未说话,巴特尔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臂,“筱言,你没有听到我说的吗?你会受不住的,你可能会……”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
定定地看着巴特尔,我突然不再焦躁,转过身看着法师,沉声问道:“赫哲大师,我会死,是么?”他点点头。我又问:“大师,您可有法子?我只要保住孩子。”
他看了看巴特尔,我急忙说道:“请不要隐瞒我!”
巴特尔无奈地点点头,他才道:“夫人若想保住这孩子,可以服下我的丹药,这丹药药力很强,可保夫人在孕期康健,只是,夫人生产时,寒毒便会再次运行周身。到时,怕再无挽回的余地。”
再无挽回的余地?忽然间的起起落落,先是惊喜后是噩耗,顿时浑身无力,靠在软枕上,我怔怔地看着巴特尔,喃喃自语:“你们不是告诉我,那毒都没什么了么?怎么这会儿又告诉我会伤到孩子,还这般厉害?”
他松下手臂,看着我,“筱言,哲赫大师说,如果你此刻把孩子拿掉,他或者可以给你把残毒尽力除尽。”
“那他的把握有多大呢?”我问。
“因为夫人体内余毒久已形成,加之夫人身子本寒弱,又兼受了太多寒气,我的药也只能保住夫人三五年的寿命,但若夫人以后能好生修养,或许会有转机也未可知。”
“三五年?”我轻轻一笑,心底却是一凉,“巴特尔,你们都知道的,是么?”
他避开我的眼神,点点头,“红叶姑娘当时已然尽了全力,只可惜,这毒……”
“那,我可以活多久?是不是已没几年?”我问道。
原来,这一切大家都知道,子轩也知道么?那夜的求婚,那般焦急,原来那一切,都是因为我时日无多,我们怕耽误不起。
“哲赫大师,我想问,您的丹药一定能保证这孩子康健吧。”
“筱言!”巴特尔看着我,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者,我的眼神已经告诉他了一切,我要这个孩子。若生命尚余三十载,我或者会选择先救下自己,我和子轩还能再有孩子,只是,上天只给我三年!我想天下的女人定然都会作出同我一样的抉择吧。
赫哲大师点点头,“孩子定然是无恙的,只是夫人……”
我笑了笑,“我只要孩子没事。”
“你真的这样决定了?”巴特尔问。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刚才的梦,梦里的莫筱言好像知道一切,我对巴特尔说:“巴特尔,我有些话要问哲赫法师,你能出去一下么?”
他愣了愣,点点头,接着对哲赫法师点了点头,出了帐篷。
“多谢法师替我诊病,还可以保着这孩子,只可惜我此刻不便行礼,但大师的恩情筱言定当铭记。”
哲赫大师摇摇头,“这是夫人自己的造化,我也只是顺应天意,夫人的命数也未曾因我而变,一切皆是定数。”
我听着他说的一字一句,好像是不单在说我这场病,而是我的一生。
忽而想起梦中莫筱言说的定数,于是便问:“大师,人是真的有灵魂的吧?”
第一百零八章·喜脉(上)(3)
他点点头,徐缓地道来,“人有三魂,斡仁、哈尼、法加库。斡仁乃是生命之魂,斡仁同人的生命共始终,人死则永远离开躯体而消失。人之第二魂为哈尼,即思想之魂,为人在清醒时的思想和梦中见闻,它是暂时远离身体和其他灵魂交遇,人死后它也不会消失。另外一魂即转生之魂,法加库,系转生之神所赐,人死后按其生前品行,或转世为人,或投生动植物。”
我点点头,思索着他说的三魂,那我刚刚见到的,到底是自己的生命之魂还是思想之魂?而我此刻是自己的法加库转世么?
“那就是,人果然是有前世今生的?”我追问道。
哲赫大师看着我,微微颔首,“人自前世,来过此生,去往来世,万事轮回皆注定。夫人不必为此等事情困扰,凡事顺之天意,自可通达。来时迷茫,去时清明。”
突然间,我觉得他好像真的通晓一切——包括,我来自哪里。
看着赫哲大师,我对他微微一躬身,“谢谢大师,我都明白了。”
他点点头,站起身,跟我吩咐道:“夫人还需多多休息,这颗药丸还请夫人服下。”
我接过药,放入口中,看他转身出了帐篷,便昏沉入睡。
第一百零九章·喜脉(下)(1)
再醒来时,望着帐篷的天窗,仍旧是蒙夜色,我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我坐起身来,顿觉精神百倍,想起昨日的一切,一时辨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孩子、余毒、轮回、死生,还有那位神秘的萨满法师,那一粒让我昏睡至今的丹药……
不知是不是服用了丹药的缘故,我不再觉得冷,周身的血脉也热络了许多,坐起身来,再站起来,不再感觉眩晕。
此刻,忽然觉得这才是真实,那些果然是真的,此刻我的腹内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想到此处,不觉心里盈动着一股激动。虽然我知道,自这新生命的开始,便是我生命的终结……
走出帐篷,我看着天幕,草原的夜出奇地静,墨蓝的天幕挂着清晰可见的星斗,低低地,仿佛悬挂在头顶,伸手便可触及,今夜的月色也好——竟然又是一个圆月。
心中一晃,算着日子,十一月十五——今日是子轩的生日!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子轩,若此刻你知道了这个消息,定然会觉得是最好的礼物吧。想着去年子轩生日的那壶酒,也是一轮满月,却是在西子湖畔。对月遥遥思念,子轩,你此刻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