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炽焰红莲的温度,黑衣只觉得这一刹那遍体冰凉。
“你……要走了么?”
“是啊,衣服你先穿着吧。”轮烜淡淡的回答。离开前没有抬头。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方才黑衣身体上跃动的流光尚且残留在眼底,使得他忽然间不愿看见黑衣那张俊美之极的脸上常年盘踞的冷酷表情。
急匆匆掩去相貌回到宅中,轮烜却在风讶异的目光中真切的感到一丝狼狈。
“族长你的外衣哪去了?”风一边问一边取来新的外袍服侍轮烜穿上。
想到黑衣缠在腰胯间的破布,轮烜不由微微一笑,道:“替你还债了。”
“还什么债?……你难道把衣服脱给黑衣了?”疑问方才出口,风便自己找到了答案。显然黑衣几乎尽毁的衣服确实与风有关。
“若不是回来的路上想起,我曾要你通过精准控制提升术法的威力,我几乎要以为你是输得多了打算用黑衣的衣服泄愤了。”轮烜点头笑道。说是这么说,轮烜还是认为风会毁掉黑衣的衣服不过是因为被禁止使用大型术法的风,实在打不到黑衣本人罢了。只是这句话此刻却万不能说出口,以免这只猫儿羞炸了毛,下次出手便没了轻重。
“族长令黑衣陪风练习,风怎会这般幼稚。”风伏身说道。语气虽然恭顺,可低垂的脸多少有点黑。
轮烜暗笑着将他拉起。“好了,我答应了黑衣,参赛的行李由我们负责。你只管多给他准备些衣物也就是了。”
将所有琐碎的准备工作都丢给风负责,轮烜招来十五名罗魔,仔细安排了一下自己离开以后的族内事务。
索可族的族务向来庞杂。名义上一族之长有最高的决策权,但事实上多是将主要的机构交由四名随侍负责监督,其余便只当没看见,任由族中各堂执事作主。依着轮烜的性子,对这些麻烦的事情向来是不耐的。更没有处理的经验。但生存的本能令他无法容忍将与自己相关的事务交到其他人手上。因此培养自己能掌控的人手处理族务是轮烜当上族长以来一直的想法。
原本这十五名罗魔不过是族长的近卫,只负责族长安全。说难听点,不过是些只听命于一人的高级打手。一般来说,这样的人根本不能参与族内事务的处理。但这些规矩到了轮烜这里一概成了摆设。在轮烜心目中,既然连族长都能恬不知耻的参加梵城武斗会的角逐,让近卫参与处理族中事务自然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当这些罗魔完成了轮烜的试炼,对他献上忠诚之誓后,轮烜便花了很多心思了解他们战斗之外的能力和特性。除了太微、紫桓、天市这三个脑之外,作为罗魔耳目的睦、仲、柳和纯;作为喉舌的皋和季;作为协调的巧和桂;作为肢体的朽、良、辜和严,这十二人各有其独特的才能。罗魔向来是以合击闻名,但轮烜却认为以这十五人的资质来看,单单作为打手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轮烜一直有意的将各种事务交给他们代为处理,借此锻炼他们的能力。对外只说是传达族长的命令,就算其他人有所不满也无可奈何。所幸他们并未辜负轮烜的期望。罗魔间奇妙的感应和信息传递使得无论哪一个罗魔接到任务,都可以轻易集合所有人的能力去完成。这样一来,轮烜倒像是拥有了一个合作无间的优秀族务处理团队。
每次武斗会都会持续一月有余。再加上往来梵城的时间,轮烜这一去少说也要数月之久。在他离开的时间里将会由何毅和纱琳配合天市伪装成族长尚在族内的样子。其余的罗魔轮烜一个都不打算带。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他也活不到今天。
第十四章 旅途(下)
五天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做好出发的准备却也足够了。将族内的事务交代完毕后,轮烜命风将体内的术力封印至低阶,俊逸不凡的相貌也化作一个温雅清俊的平凡随侍。然后两人便趁着清晨人少,夹上包袱、牵上骑兽,蔫不出溜的来到镇口。
其实能够参加梵城武斗会,往大了说是为族争光,往小了说也是光宗耀祖。哪一个参赛者不是意气风发。当然,多半还要在族人殷切相送之时说些个豪言壮语,彰显一下自己为族争光的信心和气势。结果轮烜这一族之长却将自己弄得活生生像是要去做贼。风是不是委屈轮烜是不知道,他自己倒是大感逍遥。到底是散漫惯了的性子。若不触及生存的本能,轮烜自觉是个温厚仁善、不喜张扬之人。不过这一点旁人是否认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本以为两人清晨便出发,应该最早抵达镇口。结果沈和黑衣两人竟都抢在了前头。沈这次参赛算是带着“全家人”的嘱托,因此比较起看来毫无斗志的轮烜,稳稳坐在高大骑兽之上的沈便显得格外英气逼人。而黑衣则静静的站在距沈最远的一棵树下。若是不注意,只怕便要融在枝叶的阴影里。
“呦~大家到得都很早嘛。”懒懒的打了个招呼,轮烜笑眯眯的晃了过去。既然要与沈同行,轮烜自然而然的摆出了初见他时的懒散模样。与已渐习惯轮烜心性的风不同,见多了轮烜狠辣嘴脸的黑衣,此刻着实有几分不惯。语气自也冷淡非常。
“你只说五日后,没说时辰。”
“呃……”轮烜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当时对黑衣的交代确实太过简洁了些,而当时离开的也确实仓促了些。“抱歉!你等了很久么?”轮烜淡淡的笑道。口中道歉,其实他心中并无多少歉意。只是当看见黑衣被露水打湿了大半的肩膀,终究是心头一软。
“哼!他就是你不让我小看的随侍么?”黑衣哼了一声,便将话题转开。好不容易得到参加武斗会的资格,直到号牌在手黑衣仍然觉得缺少了几分真实感。这种心情又岂是轮烜可以理解的。他自然也不会告诉轮烜自己入夜后便来这里等候的蠢事。
“对,他就是我的猫儿。”轮烜懒懒的搂过风,揉揉他的脑袋,将下颌架在他肩上说道。
“爷让猫儿另外准备的行囊是给哪位大人的?”风恭顺的垂首道。一来是不想让黑衣将自己看得太清楚。到底是曾频繁交手的人,若是被看出端倪就糟了。二来也是提醒轮烜不要冷落了一旁的沈。
风这样做的本意固然是为了调和众人间僵硬的气氛,但也并非没有私心。就算轮烜再怎么嗤之以鼻,在绝大多数族人眼中,黑衣仍然是个下贱的杂种。若不是何长老的安排,想必沈定然是不肯与黑衣同行的。如今几个人碰了面,轮烜若只顾着与黑衣闲聊,沈未免着恼。虽说真冲突起来,沈百分百讨不了好。可那个沈以后总归是要与自己一起侍奉轮烜的人,现在帮他一把,将来相处时自己的立场便主动多了。
听到风的话,轮烜了然浅笑道:“东西是给黑衣的。把骑兽牵过去吧。”冲着黑衣摆摆手,转身向一旁骑兽背上的沈走去。
“嗨,又见面了。” 因为不习惯将咽喉的要害暴露出来,轮烜没有靠得太近。
“你竟然允许随侍称呼你‘爷’?”沈略挑起眉,讶异的问道。
“怎么,不行么?”轮烜微笑。
“也不是。只是有些意外而已。”沈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轮烜发现沈一直以来对自己隐约的敌意在这一刻竟似莫名消失了。
其实说穿了也不奇怪。沈一直认为轮烜是何毅准备让族长收下的另一名随侍,所以无论轮烜再怎么殷勤友善,他的内心总还是有那么一分半分的在意。何况以轮烜淡漠的性子,对他嚣张挑衅固然不太可能,却也殷勤友善不到哪里去。不过由于随侍誓约的特殊性,即便是高阶族人也无法再担任随侍的同时保留自己原本的随侍。如今见轮烜竟然有个宠爱到不顾旁人轻鄙,公然使用入籍之妻称谓的随侍,之前的猜测自然不再成立。甚至于沈多少还有些羡慕那个叫猫儿的随侍可以得到主人这般亲腻的对待。
想不明白沈搞什么鬼,轮烜抓抓脑袋,懒懒的笑道:“总之,接下来要相处一段日子了,沈就直接叫我清吧。”
“我们可以出发了么?”沈点点头,温和的开口道。
“当然!”轮烜翻身上了风牵到他身边的骑兽,“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要赶到封宁县北的元架山附近。我记得那里应该有可以让我们休息的地方。”
轮烜等人居住的地方叫索安镇。索安镇围墙之内大概可以容纳数百人居住。以一个镇子来说,面积并不太小,但也绝对称不上大。不过索安镇周遭百里方圆的地界,也都归属于索安镇管辖。换句话说,都在索可族势力范围之内。这样算起来,说索安镇是一个索可族的自治州只怕更为适合。这样的自治州在泰垭大陆上还有一个,就是那迦族的荣迦城。这两个地方可说是两族的根本所在,也是权力中心。
尽管两族间的关系从来也不曾友好过,但严格意义上讲,两族混居的状况并不罕见。对于那些低阶族人而言,比邻而居的是不是自己口中的低贱种族其实不太重要。起码没有饭碗里的口粮、腰里买酒的钱币重要。不过这种混居的状况只可能出现在索安镇与荣迦城之外的地界。其中尤以冥塔荒漠为最。
冥塔荒漠位于泰垭大陆的北方。那是一片荒凉而广袤的土地,也是著名的放逐之地。它的名字来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在其间某个神秘的地方有一座只有亡者才能进入的死亡古塔,那里收藏着无数价值连城的珍宝。任何一件都足以供人一生奢华。传说总是美丽而诱人的。就像是聪明的女人裹在赤裸身体上的薄纱。总是会让人想伸手撕掉它。据轮烜所知,每年都有不少做着各种发财梦的冒险者进入冥塔荒漠,试图找到那个传说的古塔。这些人最后都成了荒兽和冥塔毒草的饵料,而传说却依旧是传说。
如果可以选择,轮烜绝对不会带几个在他看来实战经验匮乏的人进入那片如噩梦般的土地。但很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冥塔荒漠从沉辉森林直抵禁忌海。其形状就像是一只将头伸入禁忌海中喝水的巨大角狼。而梵城正好处在角狼的角上。也就是说,无论是谁想去梵城,都要从遍地是残暴荒兽和致命毒草的冥塔荒漠穿过去。
距离梵城武斗会开始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月,轮烜留出的时间很充裕。所以如无意外,他打算让进入冥塔荒漠前的行程尽量维持一定的生活水准。对这一点黑衣或许无所谓,但风和沈的生活条件一直很优越,轮烜只怕他们一时间很难适应。若为了行止间的小事降低了他们的战力会很麻烦。何况等进入冥塔荒漠之后,他便想让几人过得舒服些都不行了。
当晚,众人便在元架山南找了块有山溪在旁的背风之处停了下来。按照轮烜的要求,风的食物带得十分充足。虽然都是些易存放的肉脯,但让轮烜撕碎后配以路上随手采摘的野菜野果,熬煮成汤。竟然意外的美味。仿佛连淡而无味的干粮也变得香甜起来。直到此刻风才体会出轮烜定要他准备锅子的好处。只是当这一切都由轮烜独自完成的时候,干看着插不上手的风,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赶快过来吃啊,是不合猫儿的口味么?”轮烜微皱起眉。隐约的烦躁自心底泛起。
这次的同伴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沈放不下身段与黑衣共食,独自躲到一边啃干粮。黑衣绷着脸要离开,结果让他一脚放翻在地上。直到现在还沉着脸坐在一旁当雕像。如果连风也打算一脸失落的傻站在他身后当背景的话,他真他妈的会揍人。当年他在荒漠上流浪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受最轻的伤,怎样把别人的食物塞到自己嘴里。如今他不介意分给旁人食物,居然还有人拿着架子不领情。照轮烜来看,这帮孙子根本是欠揍!
听出轮烜的怒意,风连忙摇头走了过来。“不是的!是猫儿觉得自己很没用。为了要伺候爷,猫儿才求着爷带猫儿同行。结果竟然是爷在照顾猫儿。我……”
“这种事有什么好沮丧的。”轮烜不屑的在风脑袋上揉了一把。“不过是些最简单的事情。想学的话我教你就是。”
瞥了一眼旁边的黑衣和不远处呆呆望着夜空的沈。轮烜将吃食递给风,毫不避讳的把他拉坐到身旁搂住。“首先记住第一条。”轮烜刻意放大了声音说道:“只要有可能,一定要给自己制造最能够恢复体力的生存环境。因为你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这一口食物吃下去后,下一口还有没有机会吃到。如果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般,用自己的身体来见证某些屁都不是的骄傲或自卑。那么就趁早给我滚回索安镇去!反正这样的人就算进了冥塔荒漠,也是有多少死多少。没的自己的命保不住还要祸害其他人!”
“那样的人若是死了,一定也希望被单独掩埋吧?”风立刻明白了轮烜的意思。将陶碗中的肉汤喝净后,微笑着轻叹道:“想到就觉得很麻烦啊。”
“不需要!”轮烜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