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宇凝视了我良久,忽然扯唇,“琉儿,或许朕错了。”
我抬起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是朕强要你留在朕身边,纵使使尽各种让你恨我的手段都在所不惜,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如今却发现,没有朕插上一脚,或许……”他停住了不语,我有些悲戚地笑道,“覆水难收,陛下就不用说这些了。我好累,想要歇息了。”将头掉转过去,不再望向段临宇,缓缓躺下,将温暖的锦被贴在脸上压抑住自己哽咽的声音。
此生我失去错过的东西太多了,究竟何时会是个头?
苑儿照顾着我,她在帮我更衣的时候低叹,“娘娘你真的把苑儿吓坏了,你可没瞧见陛下那脸色,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陛下就跟疯了似的将你抱回来,浑身是血,大喊如果御医救不活你,就要他陪葬。”
我身子一颤,“我睡了几日。”
苑儿边帮我整理衣衫边回答,“娘娘整整三天三夜没有睁眼,陛下就陪着娘娘三天三夜,一步不离,苑儿都好生感动。”苑儿偷望了我一眼,“不过,苑儿想凌将军也不好受,听说,听说……”她闭上了嘴,我回头,“听说什么?”
“听说是凌将军将娘娘抱回城内,然后遇上了侍卫。陛下那时已经焦急万分,一见娘娘你这样,定时不给凌将军好脸色的。其实当日夜晚凌将军就赶到宫中想要探寻娘娘的伤势,但是陛下愣没有让他进来。所以……”苑儿低下头,“所以凌将军就在宫门外头受了一夜。宫里头忙乱了一夜,陛下也一夜没有合眼。”
我咬咬唇,铜镜中的自己双眼浮肿。
“苑儿,苑儿不忍见凌将军如此,悄悄出宫将娘娘的消息告诉了凌将军。”苑儿的话让我一愣,手中的梳子掉在了地上,“凌将军怎么样?”
“凌将军……凌将军手臂处骨头错位,可能至今未好。”苑儿偷偷望了我一眼,“凌将军离开宫门前说,这可能就是对他的惩罚……”
我低下头,尽量不去在乎脸上发痒的感觉,可是我骗不了自己,因为凌夏的这句话,我流泪了。苑儿蹲在我面前,“娘娘?”
“没什么。”我抹去脸上的泪渍,“陪我出去走走。”只有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在意,才能暂时忘记去难受。
段临宇对我很是小心,自从这件事情发生后几乎于我是寸步不离,下了早朝便直奔金鸾殿而来,给我造成一个错觉,便是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出现在他身边,他会放下所有,直至寻到我。但是我只是个平凡人,飞不出这金丝笼,所以,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蓉妃曾经来瞧过我一次,“妹妹没有想到,姐姐也会步了我的后尘。”她拨弄着珠帘低叹,“失去龙胎的痛苦,妹妹能感同身受。”
我将指甲嵌进了红木桌内,与其说是来安慰我,不如说来在我伤口上撒盐。
“你真不该告诉陛下我是假孕,沐雪琉。”蓉妃忽然捏住珠帘,往下一扯,珠子散落一地,弹跳到寝殿内的每个角落,“我真没有想到你这么卑鄙。所以,失去孩子也是你的报应。”她红着双眼,“陛下再也没有来过慕月楼,他让我好自为之,但我就是想看看,如此爱护着你的他,和在我背后踹我一脚的你,会怎样上演恩爱的一场好戏!”
“滚。苑儿,送蓉妃娘娘走!”
“不是我杀了你的孩子,是你自己!迁怒于我有用么?沐雪琉,哦,不,皇妃娘娘,蓉儿得不到想要的爱情,但是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哈哈!”她仰头而笑,掀帘而去。
“娘娘,她,真是个疯子。”苑儿端着盘子进来,见我面色雪白,走过来帮我理顺胸口,“娘娘,犯不着为了一个歌女而怄气。”
“我没有怄气,我只是,喘不过气。”
御医说,我落下了病根,需要好好调理。其实我心里甚是清楚,有些病,不是身体上的,永远都没有办法治好。段临宇说,琉儿,无论花多少时间,朕都会拔去你心里的那根刺。他岂知,琉儿心中何止一根刺?根根耸立,扎得人生疼。
午夜惊梦
“轰隆——”我蓦然睁开双眼,外头漆黑一片,殿内的窗户被猛烈吹过的风掀开。亮堂堂的闪电打在我脸上以及周围,我一惊,伸手一摸,身旁的被子以及床褥是冰凉的。心往下沉,我掀开锦被,下铺穿上鞋,踱步到窗边,外面已然狂风骤雨,豆点大的雨水顺着窗沿滴进殿内。
我拉紧了披风,向外头叫道:“苑儿!”
空荡荡的殿内没有人回答我,全是漆黑一片,我什么也看不清。我的回声在周围响起,我终于感到了害怕。“陛下……陛下?”段临宇从来不会在半夜一声不响地起来离开我身边,这一次,让我惶恐。我端了桌上面的一个烛台,烛火被风吹的在我眼前晃悠。
我一步步慢慢走出寝殿。“有人吗?”我问道,可没有人回应。难道都睡死了?总该有一两个人在守夜啊,太不寻常了。
大殿的门敞开着,外头风声瑟瑟。我过去想要关门,一双手忽的耷拉在门上面。我“啊!”的一声倒退,跌坐在地上。那人浑身湿淋淋的,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躺倒在我的脚边。我手中的烛火熄灭,烛台掉落在地上,那人冰冷的手一下子抓住我的腿,我惊吓不已,蹬腿就要跑。
“琉儿……”那声音万分耳熟。我慢慢靠近他,殿外漆黑的天空适时雷声大作,借着那光亮,我终于看清了,“段……临宇?”为什么,他会如此狼狈?
“琉儿,如若我死了,你会不会流泪?”
“你说些什么呀?我去找御医……”我想起身,他拉住我,“不要,没有用了。”他居然笑了,双眼弯成了线,唇角却溢出了红色的液体,我再清楚不过那是什么。
“什么御医?早就没有了,人去楼空,琉儿,这里,只有你和我了……”他闭了闭双目,“和我呆在一起,琉儿快乐过吗?”他伸出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
什么只有我和他?其他人呢?其他人去哪儿了?这个宫殿为何一点光亮都没有?反而寒冷得令人赶到害怕?段临宇在我腿上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感觉手上黏黏的。顺着他的衣袖,往上一摸,空的!我“啊!”地叫了一声,低头俯望他的右臂,空的,空的!手呢?手去哪里了?剩下的,只是被血迹浸透了的袖子。
“这样你是否开心了呢?我欠你的,也还了……”他低叹一声,“只是,如果有个孩子,我和琉儿两个人的孩子……就够了。”话落,手终究是滑了下去。
“段临宇?段临宇?段临宇!”我大叫着,从梦里面惊醒。我浑身发抖,周围亮堂堂的,不再是梦里面那样残破阴森的景象,我身上全湿透了,发丝贴在额上面。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一回头,床铺是空的。梦里面的景象和现在的重叠,我禁不住一阵惶恐。
来不及穿鞋子便下了床铺,这才发现自己有些眩晕,腿脚都软了。
“苑儿?苑儿?”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着。匆匆走到外殿,撞到了苑儿,她正从外头进来。我有一刹那的凝神,接着便舒心的笑了。
“娘娘,怎么了?”“陛下呢?”
“娘娘,陛下方才在外殿批阅折子,不过可能是太累了,就睡着了,苑儿正愁该不该叫醒陛下。”我顺着苑儿的眼神望去,段临宇趴伏在外殿的案上,手上还拿着折子。我摇了摇头,轻手轻脚走过去。这是我第一次清醒地注视他的睡颜,他沉睡的时候脸上丝毫没有一丝狂妄不羁,眉眼合上,安静的侧脸在烛火下特别魅人。
我模糊的想着梦里面他说的话,他问我如果他死了,我是不是能够开心呢?现在的他,防不设防,我只要……就可以结果了他的性命。这不是我原本留在他身边、留在宫里的目的么?而此刻,我伸手不是为了结束他的生命,而是将他手中的折子抽走。
段临宇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反扣住我的手。
“啊!”我吃痛的叫了一声,望向他。
他松开手,“琉儿?你怎么还不睡?”他起身走到我身边,“为什么流那么多汗?”用手背在我额上靠了一下,“你在发烧。”他皱眉,打横将我一把抱起,“苑儿,请御医来。”我惊呼一声,抓住他的衣袖,“不用了,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梦?”他将我放倒在榻上问道,“是朕死了么?”
我大骇,惊恐的望着他,他一愣,“难道真的被朕说中了?”他扳过我的肩,“是么?这么说,你心里还是盼望着朕……”我用手抵在他唇上,“不是的。”如果是,我也不会如此害怕,梦里那虚幻又真实的场景犹然在目,我朝段临宇的右臂望去,好好的,没有缺失。
“如若有一天你有机会置朕于死地,琉儿你会不会做?”
我凝视他,“陛下,你在说什么呢?”
他黑色的眼瞳一抖,“朕告诉你,朕方才也做了一个梦,朕梦见,琉儿背叛朕,出卖朕,将重要的秘密告诉了朕的敌人。”他揽我入怀,“琉儿,你会吗?真没有自信,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是否……”
“不会有这样的一天。”我打断他。没有退路了,我是他的妃,就算真的像梦中一样有这么一天,我还能独活么?
我抬起头,“陛下,琉儿想要有个孩子。”如果有个孩子……就够了。是啊,三年了,失去那个孩子已经三年,就如我当初所害怕的那样,从那件事之后我便没有了动静,或许这是一种惩罚,是上天在惩罚我。
段临宇勾起我的下巴,“琉儿,朕也想要孩子,朕的江山风雨飘摇,需要有个孩子来帮助朕。”他躺到我身边,“琉儿,宛罗有孕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浑身一僵,宛罗,宛罗,好遥远的名字,有关于凌夏的一切都仿若前世那般。三年前那桩追杀案至今仍无头绪,不了了之,自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凌夏,只是听宫里头的人暗地里说,凌夏受伤的手臂没有治好,是因为拖延了时间,落下了永远的痕迹。
“宛罗三年都没有消息,忽然传出这样的喜讯,想必凌将军是乐坏了。”
“那……真是值得恭喜了。”本来就是,没有什么事过不去了,说过要长相厮守,说过要白首不离,说过要海誓山盟,说过要红线相扣,如今落花随风,流水逝去,再也没有办法心思相连了。
宫闱重重(一)
苑儿撩着衣裙从殿外跑进来,“娘娘,陛下让你去龙馨殿,说是宛罗郡主带着小世子来宫中了。”我手中正拿着绣花针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月季,一个不留神,被针头给扎到了,渗出了血,血滴落在那朵月季上,化为暗红。我赶紧将指头放进嘴里吮吸。
“娘娘?”苑儿跑过来。
“苑儿你瞧我这样子,还是不去了……”
“这……”苑儿有些为难,毕竟是段临宇让她来叫人的,总不能不好回话。我站起身,将绣花放在一边,“我去。”
在龙馨殿外头就能听见婴孩的哭声,我心里有些酸楚,推开了殿门。宛罗低着头正在逗弄孩子,那孩子睁着乌黑乌黑的大眼,两汪泉水流出眼眶,白皙的皮肤,一双小手在空中抓着些什么。那孩子一见有动静,便将头扭向这边,瞧见我,竟弯开眼儿,笑了。
“琉儿见过陛下。”段临宇难得露出笑容,向我展开双臂,我走上前,一抬头,在他身边,我看见了凌夏。略微的一愣,我绽开笑颜,客气而疏远地说道:“许久没有见到凌将军了,没料到,竟然也添了个大胖小子。”
凌夏想说什么,却只是牵动了嘴角,“见过娘娘。”
是啊,见过娘娘,也只能是如此了。我站在原地,段临宇一伸手环住我的腰,将我带到他身边,那双眼神充满了警告的意味,“琉儿,你也算是沙儿的舅母了,下去抱抱他吧。”他刻意加重了“舅母”二字,手中的力道加重。段临宇,在介意凌夏。
“沙儿……”我低低的念叨,连名字都取好了。
“凌驭沙,朕为他取得名字,琉儿觉得可好?”段临宇眯起双眼,“朕望他能像个男子汉一般驾驭沙场……”
下面的宛罗清秀的脸上露出笑意,“真要多些皇兄赐名了,我和凌夏想了许许多多的名字,总是觉着这个不好,那个有缺,驭沙这个名字当是有气魄的。”怀中的沙儿直直地盯着我看,那眉眼,鼻子,小嘴……一看便可知他长大后会长成何等的英气少年,他会和凌夏有多相像。
沙儿只有五个月,还不会说话,口水顺着嘴角滴落,他挥舞着小手,宛罗将他放在地上,他竟笔直朝我这儿爬来。当他爬到我脚边扯住我的裙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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