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忙不迭的将这些日子他碰到的新奇事情说给林黛玉听,正说着,惜春从外面进来,林黛玉赶紧让座,倒茶。惜春坐下,笑道:“我一听说林姐姐过来就赶紧跑过来,没想到二哥哥消息比我还灵通,腿比我还快,不知道二哥哥你们再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只是我病了好些日子没过来,因此二哥哥将这些日子园子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说给我听。倒是四妹妹看着清减了许多,不是画的太累了吧,若真是累的话,就休息几天,不用那么拼命,终究身体是自己的,还是要好好保养。”林黛玉知道惜春脾气乖僻,对贾宝玉讲的这些不感兴趣,把话题引到惜春身上。
因为说到话,惜春兴致上来了,而贾宝玉更是从旁协助,也不会感到没趣,因此话匣子就打开了。惜春更是对林黛玉送过来的画具、颜料和笔墨再三的道谢。说着说着话题扯到诗社上面,贾宝玉笑道:“当初三妹妹起这个诗社,开始还在兴头上,偏偏后来四妹妹请假画画,林妹妹和二姐姐都病了,云妹妹又回了家,误了好几社,我还以为诗社就这么散了呢,没想到前些日子家里来了客,来了好几位姊妹,如今二姐姐和林妹妹都好了,再接了云妹妹来,我们诗社又兴旺起了。”
“家里又来客了?”听了贾宝玉的话,林黛玉有些好奇的问:“是哪几位?”
惜春笑道:“是这边大太太的一个侄女儿,宝姐姐的一个妹妹,大嫂子的两个妹妹,一个个都是识文断字的,回头林姐姐就能看见了,都在这个园子里住着。”
“大太太的侄女儿名岫烟,现在住在二姐姐那里,宝姐姐的妹妹名唤宝琴,老太太可是喜欢的不得了,让太太认了做干女儿,现在就和老太太一起住,大嫂子的两个妹妹一名为纹,一名为绮,现下都住在稻香村大嫂子那里。”贾宝玉看见林黛玉感兴趣,更是兴致勃勃的详细的向林黛玉做着介绍。
“一会儿林妹妹要是有时间,我就带你过去看看,认识认识,都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如今瞧见她这妹子,还有大嫂子的两个妹子,我竟形容不出来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只说现在的这几个人是有一无二的,谁知不必远寻,就是本地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如今我又长了一层学问了。”贾宝玉一面说一面叹:“谁都知道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薛蝌,形容举止另是个样子,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兄弟似的。若是林妹妹你见了,一定大为惊叹,人物相貌都是没的说……”
“二哥哥浑说什么,外面的男的岂是我们这些女孩能见的,就算是亲戚也不行。”惜春听见贾宝玉赞薛宝钗的叔伯兄弟,说是要让林黛玉见见,从旁不悦的打断他的话。
贾宝玉被惜春这么一责备,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掩口不言。看见贾宝玉不好意思的样子,林黛玉心中暗自摇头,就是这般口无遮拦,从自己刚进府的时候,大赞秦钟到现在的薛蝌,这都好几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因为惜春的话,刚才热烈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了,虽然贾宝玉并不以为意,可是终究冷了场,纵然再找话题说话,也难以恢复刚才的热络,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贾宝玉和惜春就告辞而去。等他们两人离开,林黛玉带上紫鹃,拿着送给王熙凤的礼物,到了那边,林黛玉和王熙凤细细的说了好一阵子话才离开。
回到潇湘馆,林黛玉神色不免带着几分疲累,重新洗过脸,匀过面,吃了一盏热茶,恢复了精神,林黛玉又命紫鹃和锦绣带着送给贾母的礼物向贾母的正房走去,刚才林黛玉刚来拜见贾母的时候,因为屋里人多,不是送礼和说话的好时候,所以林黛玉只是向贾母请过安,两边表露个姿态就离开了。这会子正是贾母屋子空闲的时候,所有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到了贾母房里,这会贾母表现的姿态就没有刚才展现给大家眼前的那么亲热了,带着一点疏离。林黛玉低头向贾母行大礼,哭道:“老太太,玉儿知道自己任性胡为伤了老太太的心,所以向老太太请罪来了,请老太太看玉儿年纪小,不懂事,看在我早逝母亲的份上就原谅玉儿这一回吧,玉儿再也不敢妄为了。”
贾母本来绷着的脸,听见林黛玉提起贾敏,又看到她痛哭的样子,心一软,拉起跪在眼前的林黛玉,叹道:“你这个玉儿呀,还真是女大随母,脾气和你母亲一样,生生吃不得一点话,一样的倔强,真真一点委屈都不肯受。你让我说什么才好,罢罢罢,起来吧,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和你这不懂事的小辈计较什么,就是我前世欠了你们的。”
随着贾母伸手,林黛玉顺势而起,坐在贾母的身边,拿着帕子拭泪,做出因为知错羞愧不语的姿态。听了贾母的话,心中五味陈杂,若真是和贾敏一样的性子,她又何必坐在这里。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下来了。
“你也别哭了,知错就改就好,回头哭肿了眼睛,让人问起来,你也不好说。这次的事情就当个教训,你可要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不要头脑一发热,就任性胡为了,要是再有这么一次,看我饶不饶你。”贾母慈爱的抚摸着林黛玉的头,嘴里却说着狠话。
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连连点头,表示记下了。其实林黛玉留下的并不是认识错误才哭的,她是委屈的,一肚子的委屈无处诉。不过既然贾母认为她是悔恨的泪水,她也乐得将错就错。
该庆幸的,这次打感情牌,还是打对了。当初她“桀骜不驯”,近乎直接挑战贾母的权威,如果不是当初说话比较委婉,并没有直辞达意,听到的人又不多,再加上多年相处下来的感情和贾母对贾敏深厚的感情,又以“年纪小,不懂事”为借口,从而使贾母表示原谅她了,终于过关, 虽然这个靠山并不牢固,但是终究还是能给她挡些风雨的。
不过一想到自己竟然连死人都利用,林黛玉真是深感羞愧,从内心深处鄙视自己。不过当下她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保存了自己之后,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她还需细细的筹划一番,虽然不得已需求贾母的庇护,但是不代表以后她的命运就任人主宰,将来还有无数的硬仗要打,她退了这一步是无可奈何,绝不能节节败退。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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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贾母房里回来,林黛玉没有拜会其他人的心思,带着人直接回潇湘馆,坐在熏炉边上静静地想着心事。
紫鹃倒了一杯热茶给林黛玉,试探着问:“姑娘,这会子还有些时间,姑娘要是有暇还是到各处走走才是,毕竟姑娘好长时间没过来了,免得让人说姑娘眼里没人。”
林黛玉捧着茶盏,盯着辈上袅袅上升的水气,然一笑说:“挑理就挑理吧,就算我去了也不一定落在什么好。反正人家不都说我‘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我眼里就只有老太太又怎么了?‘雀都知道往旺处飞’,谁让琏二嫂子现在管着家,自然要去拜拜了。”
紫鹃听林黛玉这么一说,怔了一下,自从林黛玉来到贾府,行事皆是不不留心,小心谨慎,就算是心有不甘,可是也从来没有这么明枪执仗的宣之于口,不过紫鹃也明白,这是林黛玉没有把她当做外人,不避讳,才当着她的面说的。
其实林黛玉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心中对贾府的不满长期积压之后的宣泄罢了,一直小心翼翼,将对贾府的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心底,以今日之事为引子,情绪到了临界点爆发出来,因此在自家人面前忍不住发出了不忿之声。
对于林黛玉的遭遇紫鹃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林黛玉的有些行为她并不赞同,但是贾府对其的不公,紫鹃还是知道的,她秉性忠厚,心中也暗自为林黛玉鸣不平,只是身为一个下人,哪有她说话的余地,因此她依照旧日林黛玉的习性提行了一句,听自家主子这么一说,她也明白林黛玉的个性,如今性子上来了,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林黛玉并不渴,抿了几口热茶,将茶碗放到一边,拿过手炉,双手在手炉上摩挲着,目光幽远,身死飘渺。今时今日贾府的举动将林黛玉心中对这府上最后一丝温情消磨殆尽,在她眼中,贾府已经化身吸血蚂蝗,牢牢的叮住了她,不将她的血肉吸食殆尽,剥皮拆骨全部都吞进肚子里誓不罢休。
事实也的确如此,就连一直护着她的贾母其实也是帮凶之一,只不过她不同于其他人那么□裸的露出凶残的真面目,打着温情脉脉的温情牌,其实根本是“温水煮青蛙”,殊途同归而已。
林黛玉轻叹出声,虽然屋内温暖如春,可是她从心里到外,骨头缝里面都冒着的冷气,如同身处冰窖一般。随手往手炉里又加了几块上好的银丝碳,让里面的碳火旺旺的,抱在怀里,又紧了紧身上的大毛衣裳,本来坐在熏炉旁边的身子又往近挪了挪,尽力使自己暖和一点,来驱赶身上的寒气。
紫鹃看见林黛玉冷不禁风的样子,赶忙递过来一杯热热的参茶,然后将熏炉里的火拨了拨,又打开箱子准备找一件大毛衣裳给林黛玉换上。
“不用找了,紫鹃,我现在已经足够暖和了,纵然娇弱我也不至于此,在这么温暖的屋里穿大毛衣服,到了外面天寒地冻的,我又该穿什么。”林黛玉啜着热热的参茶调侃着,阻止紫鹃。她明白,其实自己的冷并不是因为天气寒冷引起的,纵使把自己包裹成球也依旧暖和不起来。
虽是这么说,紫鹃到底拿出了一件哆罗呢狐腋褂,放到一边,笑道:“姑娘要是觉得冷在房里披上这么一件也不碍的,外面冷,出去的时候大不了多穿两件就是了。倒是我偷懒了,纵使姑娘不穿我也该拿出来备着才是。”
紫鹃和林黛玉正说话间,锦绣从外面带着一股冷风进了屋,她一进来,就跑到熏炉边上伸出双手烤着手,嘴里唏嘘着:“冷呀,真冷,外面好冷。”
锦绣一边烤火,一边给自己倒热茶,顾不得烫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下去,觉得身子热呼了,又倒了一杯热茶,小口的喝着,撇着嘴,伸手非凡 燕子购买指指东面说:“姑娘,你还不知道吧,前阵子这府上的大老爷看上了鸳鸯姐姐,想着讨过去。鸳鸯姐姐迫的没办法,拿着剪子绞了头发在老太太、太太和姑娘面前发誓,这一辈子都不嫁人。那大老爷也真是没羞,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想着把娶年纪比自己女儿还小的鸳鸯姐姐,真真不知道让人该说什么才好,还说什么钟鸣鼎食的大家,我看和那路边的恶霸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可怜了鸳鸯姐姐,这辈子算是完了。”
与锦绣对鸳鸯的不幸不胜唏嘘,一脸叹惋的样子,林黛玉听闻这个消息反而很平静,虽然不曾亲见这个世界里的欺男霸女,可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她也没少听闻,不要说足以当爹,就算是孙子辈的也不足罕。况且如今她自己还自顾不暇,哪有时间怜悯他人。
只是锦绣从市井而来,原本对于豪门世家有着种种美好的想象,虽然跟在林黛玉身边几年,不过有林黛玉拘着,这边又是客中,对这样的豪门望族还是所知甚少。根本不知道,越是这样的大家族,藏污纳垢越多,只不过都掩藏在光鲜的外表下面,鲜为人知罢了。
“鸳鸯姐姐真是倒霉,这满府比她出色的也不是没有,偏偏就她让大老爷看上了,生生把一辈子赔了进去……”锦绣犹自愤愤的嘟囔着,为鸳鸯抱不平。
“品貌比她出色的这府上当然有,可是老太太的贴身大丫头却只有她一个,不选她选谁!”拿着本《史记》阅读的林黛玉抬头冷笑着为锦绣解惑。
“啊?”锦绣满脸的疑惑的说:“这大老爷好色和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有什么关系?”
闻言紫鹃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有所悟,轻叹:“老太太房里的东西现在全都是由鸳鸯经管的,除了鸳鸯外,只怕再没有另一个清清楚楚的知道老太太从进门做重孙媳妇起,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到如今手里攥着多少私房了。就连老太太恐怕都记不得那么详细。”
“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信任鸳鸯姐姐呀。” 听了紫鹃的低语,锦绣感叹,“咦,那不就是说鸳鸯是老太太身边第一得用的人了,那大老爷还……”
话说到一半,锦绣立刻掩口不语,忽闪着大眼睛,明白了贾赦打的主意,柳眉倒竖,啐道:“我说呢,鸳鸯姐姐生的不错,但是在各个主子身边的大丫鬟中她的品貌只能算是中等,这满府里的比她出挑的还有不少,有着那么多更出色的人选,大老爷为什么不选,反而选中鸳鸯姐姐?原来打的这么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