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沈琴维把韩苏揽到了腿上:“又盘算什么呢,韩大参谋长就是抬抬眉毛,我都觉得心里发凉。”
韩苏仰靠在沈琴维的肩头,笑而不语。
102
102、【 逝 】 。。。
汪亦白果真去了日军司令部,和直木青行单独会了面,二人在房中密谈了很久。当天下午,汪亦白在牢房里见到了杜靖棠,人倒没有被怎么样,只是情绪很差。
直木青行和汪亦白可谓剃头挑子一头热,殊不知杜靖棠根本没把所谓救命之恩和宽恕之情当回事,当下只客客气气了几句,脱逃为大计,出了日军司令部大门,杜靖棠眼都不眨一阵风似的回了杜宅。
回归龙门,杜靖棠第一件事便是揪出内鬼,顺藤摸瓜居然查出了跟随他多年的一个亲信李林,震怒之下当即下令派人去抓,却没有料到人还未到,李林竟被毒死在宅邸,其家眷亲属均不知所踪。
这下子杜靖棠心里起了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暂且不敢轻举妄动,暗地里观察帮内各色人物,瞧着谁都起疑心。旁人劝他不如就此打住,免得帮内生出事端,既然日军和胡万七抛出橄榄枝,不如给自己个台阶下,在日军的庇护下分一杯羹,两全其美。
说这话的人被他砍断手脚扔到了矿场自生自灭,他拍着桌子教训身旁的下属:“和谈就是低头!胡万七和日本鬼子杀了我龙门的人占着我龙门的地,这笔账还未清算,他们做的哪门子让我受控的春秋大梦!龙门上下态度明确,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杜靖棠纵横卢京城二十多年,还从未服过谁的软!这个台阶,我不要!”
杜靖棠是个说一不二的硬性子,狠下心来之后果真和日军以及胡万七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凡是龙门的场子,小鬼子和胡家军被拒之门外,这股子老死不相往来的火药味很快烧了起来。
就在卢京城的动荡不安中,江韶矽的婚礼如期举动,丝毫没有受到干扰。阮富山预备大操大办,如同大儿子结婚之时,各界名流汇聚一堂,给阮家长了脸面。
江韶矽在结婚的前一天晚上静坐窗前很久,开了一盏昏黄小灯,风从窗口灌了进来,吹动了窗帘,夜色漆黑如墨,他只觉得凉风使头脑清醒而生疼。
房门被推开,他没有回头,淡淡说道:“二哥,夜深了,明天会很忙碌,你早些去睡吧。”
颈子一暖,他被人搂在了怀里,阮陌杨静默不语立其身后,江韶矽倒也不挣脱,仰头靠了过去。
左手被阮陌杨捉了去,只觉得无名指上一凉,江韶矽抬头一瞧,映着昏黄的灯光依旧可以看到微微泛着光泽的银色戒指。
他一惊,缩回手来,茫然的望了对方一眼,正欲褪下,听得阮陌杨近乎哀求的语气回荡在耳边:“别摘下来,就这么戴着,哪怕只有一晚。”
这枚戒指大小合适,十分素净,简简单单一个银环,甚至毫不起眼。江韶矽看了半晌,默然不语。
“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尊重,你要结婚,我就看着你结婚,你要离开,我就跟你走,你爱别人有多深,我就有多爱你,甚至比你爱他更甚。我这一辈子,眼里看的,脑子里想的,就连身体能够接受的,就只有江韶矽一个,此生不变。你不姓阮,你不是我的兄弟,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以后我还要爱下去,得不到你我就守着你。我就是这样想的,很早前就开始这样做。这戒指我只求你戴一晚,就在今夜,求你想着我,好让我在漫长的想念中多一份虚妄的甜蜜。”
夜风吹拂,房中的温度降了下来,江韶矽太过沉默,阮陌杨只听得见窗外细微的声响,他低垂眉眼,内心一片苦涩,默然转身。
刚要迈步,身后传来关窗的声音,江韶矽拉上了窗帘,才低声说道:“今晚有些冷,我不想一个人睡。”
翌日,江韶矽身着大红喜服,胸前戴着硕大的花朵,在敲锣打鼓和人群的欢闹中迎娶了红袍凤冠的阮陌婷,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入了洞房,江韶矽和阮陌婷按照婚俗坐床,一番繁文缛节之后,阮陌婷终于忍不住了,张嘴问道:“我的婚纱礼服呢,爸爸答应过的。”
丫鬟及妇人们一惊,不知所措的对视。江韶矽厌烦的松了松衣领,而后双手撑在床上:“累死了,结个婚这么麻烦。”
阮陌婷很是不依不饶:“你们都哑巴啦,我问你们我的婚纱礼服呢!”
丫鬟刚想接话,被江韶矽抢了去:“嚷什么,没人会赖掉你的东西,晚上的宴会自然会让你穿。”
阮陌婷撇了撇嘴巴:“穿个衣服也一波三折,真是讨厌。”
而后江韶矽出去敬酒,一桌挨一桌的敬,喝得面红耳赤头脑发晕,他两只眼睛扫来扫去,都没有看到想看的人,他恍惚中想着,很好,很好,你我兄弟一场,别的没有学会,薄情寡义比谁都通透,我结婚气死你,你连一眼都不肯赏给我。
喜宴上,阮富山把有头有脸的宾客哄了一遍,他心里默默清算着,胡万七没有动静,直木青行更不可能来,就连杜靖棠,也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不过他倒不担心,晚上还有一场宴会,他不信三请四请之下胡万七连个屁都不放。
老对头沈琴维带着儿子女儿前来贺喜,阮富山假惺惺的寒暄着,明里暗里想要套出韩苏的下落,沈琴维自然知道阮富山的心思,微微一笑,不遮不避:“他说有军务在身,别的我就毫不知情了,阮兄,我和你一样,盼着他来。”
阮富山愈听愈觉着这话走了味,当即在心里唾骂,我呸!你和他是姘头,你自然盼着他来,我和你们可不是一路人!
而此刻的韩苏,正在司令部的一处小厅里和江韶年喝茶。
“阮五少今日大喜,江团长居然如此冷静,天下奇景。”
“……”
“不去看看么。”
“…看了难受,先办正事吧。”
听到江韶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坦白的话,韩苏微微一笑,玉白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点着:“过了今晚,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待到江韶年离开,韩苏唤来一名亲信,低声吩咐:“让人埋伏好,一并做了吧。”
日军司令部藏于郊外的军火库在傍晚时分被炸得片甲不留,看守军火库的日本兵死伤惨重,几乎人人难逃劫难。就在郊外硝烟弥漫的同时,城内的阮家大宅依旧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才刚刚开始。
杜靖棠穿戴一新,手握皱巴巴的婚贴前去赴宴,他白天不愿出现,是不想见到江韶矽喜结连理时的模样,可人总归是自己念想了许多年了,彼此之间也曾存在过交情,晚宴之时再不出现也说不过去,虽然他知道江韶矽并不盼着他去。
出了大门,他抬头瞧见黑云压境的天空,今日本是个好天气,却没有想到及至傍晚说变就变,沉闷的空气令人透不过气来,想必是要下雨了。
罗回为他开了车门,继而跳上了驾驶座,他不在意的问道:“老王呢。”
罗回回过头来:“老王家里有些事,我让他先回去了,时间紧,找不来别的司机,我送杜爷去吧。”
杜靖棠摆了摆手:“恩,开车吧。”
这时,小溪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大衣,急匆匆的追在后面,杜靖棠示意停车,小溪隔着车窗喘气,顺便把大衣也塞了进来:“杜爷,起风了,夜里凉,您带着这个,千万别受了冷。”
杜靖棠淡淡一笑,伸手捏了捏小溪红彤彤的脸颊:“在家等着我,别乱跑。”
宴会开始了,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女人和男人在舞池中央搂着跳舞,晶亮的珠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西洋乐队卖力的演奏,阮富山沉浸在这样的景象里,带着江韶矽四处应酬。
韩苏姗姗来迟,和阮富山寒暄了一阵,别有深意的望了江韶矽一眼,继而去和沈琴维汇合了。
江韶矽端着酒杯张望,客厅入口处空空荡荡,他开始把希望寄托在胡万七身上,若是胡万七来了,那个人兴许就跟来了。
罗回绕了远路,说是近处的街道白天出了事不方便通过,杜靖棠略略问了几句,倒也不在意。行至半路时,只听轰隆一声,紧接着,车身被豆大的雨点打得噼里啪啦作响,雨水洗刷着车窗几乎看不清前路。
杜靖棠暗骂一声:“鬼天气!”
车开到一半,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杜靖棠皱了皱眉头:“出了什么问题么。”
罗回一声不响的下了车,杜靖棠的眼神就顺着他的身影移动,直到对方奋力踩水的脚步声渐远,杜靖棠晃过神来,惊然大悟。
推开车门,他不顾一切跳下车去,在车灯的映照下他瞧见罗回的背影隐没在雨水和夜色中,他怒了:“我养了你十年,罗回,十年!”
他在灯光之下分辨出了街道,这里离阮公馆不远,他抹了一把脸,身体瑟瑟发抖,返回车中拿出来时小溪递给他的大衣裹在身上,他必须走,要么快速到达目的地,要么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当他迈出脚步时,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身后传来了刹车声和阵阵狗吠,片刻之后无数的脚步声向他逼近,他转过湿漉漉的身子,在磅礴大雨中看到了日军尖锐而明晃晃的刺刀,以及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五花大绑一字排开他的几名下属,一个下属见着了他,神情扭曲的对着日军大喊:“看!他就在那儿!我没有骗你们!太君!放了我吧!”
话音落了,血花飞溅,他看到这个背叛他的人被日军一枪打穿了脑壳。被绑着的众人惊了,纷纷喊道:“杜爷!这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是被逼无奈,这都是罗回干的!”
枪声接二连三响起,这些人一一倒下,杜靖棠忽然觉着好笑,他们的报应居然来得这样快。他回头看了看前方的路,罗回就是从那个方向逃跑的,绕远意味着拖延时间,这个人早就知道日军会被带到这里,一切早就串通好了,只是日本不讲义气,赶尽杀绝。
原来他信了十年的人,最后出卖了他。
江韶矽望了望窗外,大雨磅礴,老天似乎要把雨点当做泄愤一般倾盆而落,狠命的砸着地面,他的耳朵里充斥着人群的喧闹和故作欢快的音乐,他愈听愈觉得意乱心烦。
阮陌杨站在不远处,冷冷清清看着江韶矽的侧脸,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守着的人,在今夜和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心里还在等着另一个男人。
一刀,肚腹灼热,他捂着鲜血直流的伤口,倒退了几步。又一刀,穿透了心肺,刺刀划着肉身拔出,雨水流入了身体,他觉着自己的心脏在激烈的跳动着,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又一刀,又一刀,又一刀…他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费力的转过身去,在满是积水的地面上艰难爬行,怒张着五指,从喉腔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不成字不成句,鲜红的婚贴顺着雨水飘荡至远。
韶矽,小东西,我最终还是没有见到你。
四十四岁的杜靖棠,纵横卢京城二十余年的杜靖棠,曾经呼风唤雨不可一世,就在这样一个倾盆大雨电闪雷鸣的夜晚,死于日军的刺刀之下。
103
103、【 新 婚 之 夜 】 。。。
罗回徒步回到原定地点,江韶年的车辆早在此地等候多时,他上了车,湿漉漉的身子瑟瑟发抖,唐小五从前排递给他一条白色毛巾,他随手接过擦了擦。
“江团,按照计划,日军的军火库已经炸掉了,我们还特意留下了一批人让日军有迹可循,这会儿上,杜爷大概…大概…”
江韶年眯着眼睛点了一根烟,抽出一支来示意了一下罗回,罗回急忙摆手表示不必。
车窗外的雨水似乎比先前少了些,四周的车灯闪烁,江韶年一边抽烟一边望着模糊的前路,司机和唐小五规规矩矩的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你的人呢。”
罗回答道:“都在七福街37号待命,他们算是龙门的最后一批人。江团,按照咱们当初的约定,您会助我接管龙门,我保证,我罗回一定为皇军效命,绝无二心…”
枪声在雨夜回响,罗回的嘴巴还张着,人却倒在了车窗上,鲜血涂满了玻璃,顺流而下,车内登时一股子血腥之气。
江韶年收回枪来,轻蔑的笑道:“助你去当汉奸?助你归西比较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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