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作赌一把。如果他没有猜错,不管打电话给他的是谁,应该都是从房东大婶那里收到他留下的讯息。
拨出的号码通了,接起电话的是略显阴沉的嗓音。
「靖。」对方和往常一样简短的应对,仿佛早就猜到他会来电。
「王子,你人在公司吗?」
没等到本名「王子恒」的同事出声回应,就听见另一位同事以宏亮的嗓门喊着,「是靖吗?他没事吧?应该还没被警察逮捕吧?」
他几乎可以确定,第一个看到新闻还向Boss报告的人,八成就是这位有过动倾向的年轻同事陆圣晖,不免暗自抱怨「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不过至少因此确认了擅长应用高科技行事的王子恒,人的确在公司。
他要求对方帮他追踪刚才打电话的人是谁,没有多久,就得知是查不出使用者的公共电话,他进一步请王子恒追查地址,电话那头立刻响起快速敲打键盘的声音。
「对了,王子,趁这段时间,再帮我进系统查一件事情。」
「波莉丝还是伊凡斯特?」
旁人一听可能完全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曾和王子恒合作过几次的区宗靖,马上就明白对方是在问他需要潜入的是警察局还是调查局的系统。
之前他极力避免动用同事的协助,也不是很能接受王子恒把系统拟人化的命名
趣味,不过现在既然有求于人,也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思。
「你家的小波啦!看看卢家有没有为了亚亚失踪的事情报警?」
王子恒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几秒钟后,对话者已经换人。
「靖,我是小晖,王子进入系统了,我看看……」
早就习惯代替沉默寡言的王子恒传递讯息,陆圣晖快速朗读电脑萤幕上显示的机密内容,告知卢家有报警,但只要求协助寻人,新闻播出后,卢昭慈曾到警察局作笔录,表示之前曾收到卢亚逊的信。
「信?」
「卢亚逊在信中表明自己要去找父亲,要他放心,起初他们以为只是单纯的跷家,才没有通报绑架,只拜托警方赶快找到人。」
区宗靖依稀记得,当他责备那小子不诚实的时候,对方曾提到有关写信的事情,可见大少爷并非全然瞒着家里,刻意不交代行踪,只是当时的自己根本无心听他解释。
没有察觉区宗靖内心的纠葛,陆圣晖尽责地报告下去。「可是他好几天都没消没息,他们开始觉得不对劲,而且又再次收到恐吓信,对方宣称已经掌握到卢亚逊的行踪,随时可以把人绑走,警告他再不退选,就要对卢亚逊不利……」
「狗屁!有我在,谁敢动他一根寒毛?」
粗话不自觉地冲口而出,疾驶的车子差点直接冲过亮起红灯的路口,区宗靖赶紧踩下煞车,被操过头的车子痛苦地哀鸣着,总算在停止线前煞住。
「靖?!你怎么啦?没事吧?」
「没事……」跌回驾驶座椅,区宗靖对自己一连串的失控行为很懊恼。
今天已经是第几次紧急煞车了?只要一提到卢亚逊的事情,他就会失去理智,真没想到,他竟然会被一个小鬼头搞得晕头转向。
电话那头的陆圣晖还在紧张兮兮地问他有没有事,下一刻,电话已被王子恒抢去,以平板的语调念出一串地址。
知道那正是公共电话亭的所在,他复诵一遍以确认无误,但还未说完,便听见王子恒发出几乎没人听过的笑声。「呵,被发现了。」
下一秒钟,通讯被单方面切断。
他怔怔地望着已无声无息的手机。身为优秀骇客的王子恒,动动手指入侵政府机关的系统查询资料早就是家常便饭,这次竟然会被发现,还逼得他必须切断通话才能专心解决,表示事态严重。
只不过,他当时的语气感觉不出一丝慌乱,甚至还有点兴奋,看来事情并不难应付。
「应该不会有事吧!」他决定将棘手的问题交给专家去烦心,更何况,自己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
从王子恒提供的情报,他知道自己最初决定的方向并没有错。
暗自祈祷对方不要溜得太快,右脚用力踩下油门,车于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奔驰。可即使中途闯了好几个红灯,超速罚单大概也被开了好几张,但到达公共电话亭时,里面已空无一人,附近也没有任何人车的踪影。
「还是来晚了一步……」早有预感会是这种结果,区宗靖仍难免感到失望,心想是时候去找房东大婶问个清楚,然而车子还未开到巷口,就看到她拎着菜篮的身影。
同时,他也明白房东大婶没有立即打电话通知他的原因,因为她现在并非独自一人,身边多了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比较年轻的一位还忙着抄下笔录。
他赶紧将车子停在对方视线的死角,从后视镜窥探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见房东大婶时而讲得比手画脚、口沫横飞,时而一脸毫不知情的耸耸肩、两手一摊。不知为何,他直觉应该和卢亚逊有关。
虽然他从没有追问卢亚逊是如何取得父亲旧居的地址,但根据猜测,他的父亲和叔叔多半还有联系,而卢亚逊不知用什么方法从叔叔那里取得地址,再委托万事达找人。
因此,他叔叔也可能同样反推他的行踪,请警察来这里调查。
「大婶八成已经把我们的事情供出来了吧……」
他快速思考各种可能的威胁和解决方式,他曾经将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房东大婶,也早就运用某些方法做好准备,完全不怕被警方追查。问题是,或许大婶不晓得他和卢亚逊的藏身之所,如果警方多花点精力调查,迟早还是会找到他们的。
像这附近就有几台监视器,只要把影像调出来,再组织一下时间顺序……
「等等,要是调到监视影像的话,说不定就能查到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往哪去了。」
终于找到不浪费重要线索的方式,区宗靖瞬间豁然开朗,干脆放弃房东这条线,发动车子往回程驶去。
途中他再次拨了电话给王子恒,之前的紧急状况早已排除,对方语气轻松地保证调阅影像并非难事,困境终于逐渐明朗化。
他一心只想赶快告诉卢亚逊这个消息,却赫然想起他们之间的尴尬处境。
好不容易掌握了重要线索,他到底该继续帮助他找到父亲?还是将跷家又遭到威胁的大少爷强制遣返?
他所认识的卢亚逊,有些目中无人,有些傲慢,总是爱管他的闲事,责骂他又脏又臭,还叮嘱他不准做这做那,甚至连他泡妹也要来搅局一番。
但他知道,卢亚逊不只严以待人,同时也严以律己,就如同他的背脊永远都笔直的挺立,目光也是专注而纯净。大少爷或许有些固执,但绝不只是出于想找父亲撒娇的任性,否则不可能支撑他走到现在。
至今他仍不明白他坚持找到父亲的原因,也从未过问。
因为对他来说,这只是工作而已,他不在意委托人的心情,也不需要。
好几次,他早就该下定决心抛下卢亚逊离开。
毕竟没有地址、没有线索的委托案不知何时才能完成,而他老是被大少爷嫌弃、唠叨,就连难得的约会也遭到破坏,还得背着大唱小星星的醉鬼回家,甚至饱受无心引诱的折磨,但他奇异的没有放弃。
或许,打从那一次他为了孤寂而倔强的身影回头后,他们之间便出现了一条隐形的线,每每都会牵引他回到卢亚逊身边,并将他紧紧拴住,再也无法逃脱……
在驾驶人魂不守舍的状态下,车子终究还是驶进车库了。
区宗靖在驾驶座上呆坐了好一阵子,突然很想抽根烟,但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时,却想起卢亚逊警告他不该抽烟的理由。
老是抽烟的话,舌头会长毛喔!
噗哧一声大笑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却笑到肚子都痛了,依然无法停止。
寂静的车内,回荡着发疯似的狂笑声。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愤怒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被比自己年轻了十岁的小鬼欺瞒,也不是因为自己差点成为诱拐犯或绑架犯。
而是因为,欺瞒他的是那个人。
那个曾在自己怀中颤抖的小鬼头,那个耀眼夺目的钢琴演奏家,那个说他被星星围绕的稚气少年,那个时而坚强、时而脆弱,诚心相信自己的大少爷……
也是那个如今占据他全副心思,却从未对他敞开心胸,坦承以对的人。
正因为他意识到如此不平衡的状态,才会难以忍受。
「哈……哈哈……原来如此啊……原来……是这样……」尽管他的脸在笑,脸上却是浓浓的苦涩。
他不晓得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卢亚逊,只知道自己现在非得见到对方不可,但是,即使见到又如何?他滚烫的心情还是无法冷静。
这种雀跃又焦虑的矛盾感受前所未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所措。
踏着机械性的脚步,他回到熟悉的房间,只是大大敞开的房门,让他心头一惊。
隐约记得,自己在离开前曾大力甩上门……
「亚亚?」他出声呼唤,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感觉不对劲的区宗靖开始产生戒心,他一边注意周遭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的踏进房里,令人窒息的寂静在屋内蔓延。
原本应该蜷曲着修长身躯的床铺如今却空荡荡的,只剩下床单垂落一地的凌乱景象,而少了主人的昂贵背包,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地面。
「糟了!」他飞也似的冲了出去,不安的念头逐渐在心底扩大,伫立在旅馆外的大马路上,他急忙环顾着四周,祈祷自己的预感不会成真。
「靖——」
突然间,一声呐喊从身后传来。
区宗靖回头望向声音来源,只见他一直在寻找的身影被一群人团团包围住,随即隐没在街边的一辆轿车里,在急速猛催的引擎声中,灰蓝色的车影从眼前呼啸而过。
之前不祥的预感,如同黑洞般在心中成形,侵蚀了一切。
以后如果你遇到危险,只要大声呼唤我,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这是第一次,他从卢亚逊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那是用尽全身的力量,声嘶力竭的呼喊……
「亚亚!」
也是他第一次,光是喊出对方的名字,就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第七章
好冷……
卢亚逊在黑暗中清醒过来,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
花了一点时间适应没有灯光的环境,从横倒的视线,他发现自己被扔在陌生房间的一角。
四周除了墙壁和透进微弱光线的窗帘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从地面窜升的凉意浸染了脸颊、肩膀、手臂。他试着起身,却想起自己的手被反扣在背后,用绳子紧紧绑在一起,就连双脚也被捆住,动弹不得。
在活动范围有限的情况下,他光是从地上坐起来,就已经耗费许多力气,没多久便气喘吁吁。
背靠在同样冰冷的墙壁上喘息,卢亚逊感觉到手腕在挣扎中磨破皮了,维持僵硬姿势的他,全身都在隐隐作痛。
依稀记得,因为他不听警告大声喊叫,那些将他从旅馆绑走的人情急之下从背后敲了他一记,他眼前一花,就失去了意识。
对了,他所呼唤的那个人呢?
「靖……」只要轻声低吟这个名字,胸口顿时充满了许多不知名的情绪,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个人曾说过,如果遇到危险,只要大声呼唤这个名字,他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要我喊你的名字……就这么简单吗?
就这么简单。
于是,他不顾一切,放声呐喊。
「靖……靖……」
黑暗中,卢亚逊不断呢喃着令人心痛的名字,明明知道对方现在听不见他的呼唤,却无法停止重复自己可笑的行为。身体的痛楚好像减轻了不少,但胸口的痛,却随着呼唤越来越剧烈。
曾告诉自己「没事了」的醇厚嗓音,充满不可一世的自信,却让他放松紧绷的心情。
只要被那锐利的视线注视着,他就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一旦感觉那个人在身边,又感到无比的安心。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何会对粗俗的流氓产生如此矛盾的心情。
「好慢……」不自觉地发出叹息,他相信对方应该接收到他的求救了,在意识模糊前,他听见区宗靖的声音,也看见对方交织着懊悔和痛苦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他知道对方不是全然憎恨着他。
他相信区宗靖会找到他,将他从这里拯救出去,只不过对方的保证,是在认定他「不诚实」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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