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追杀。打了几架下来,给王老君看上了,收我当徒弟,就这样开始混黑社会。本来过得还是好,但后来我师傅被抓了,我又年轻,一时间找不到钱用,只好约几个人开始蛮干,偷轮胎,偷汽车,派款,抢劫……啥都干!就偷轮胎那次运气霉,那个守仓库的老头,缩在角落里睡觉,我们侦查了几遍都没现,放心大胆地偷,结果那老头醒了,起来阻止,还喊,只好几刀儿把他割了。这下背了命案,就黄起了。反正都黄起了,逮到就是死,做事就根本没有顾虑了,快活一天算一天。不然咋背这么多命案呢?”
吴伟伟一边感叹一边回忆,押室的话题又转到混黑社会究竟有没有意思上。这下人人大议论。最后归结于一句话——看各人的运气。
刘莽子那个围子里的王医生,是血库里的领导,可能是贪污,和支持血头被抓的。显然自认为是国家干部出身,看不起混黑社会的,所以唱起了埋死人时祭司唱的歌。我第一次听觉得奇怪,心想这老头怎么唱这个,后来听他没事就唱,才了解这是他的爱好。只是不知道他年轻时是干这行的,还是无意中学会了这招,引以为荣,常常卖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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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日记(连载)(90)】………
看守所每周四接见。接见是看不到人的,只能递纸条。家属写张纸条进来,我们看了之后,再写张纸条出去,就这样完了。但人人都期盼接见。
每周四,生产任务相当于没有,完成多少算多少。从早上起,人人都在等家属的纸条。有的等到了,有的没等到。等到的未必高兴,没等到的则肯定沮丧。
我妻子每周四都要来,她有一次写的一张纸条把我感动惨了——“每天早上我都不愿意睁开眼睛,因为一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我的心好痛,真的……像刀在割。”
我妻子没什么文化,写出这样让人动情的文字,肯定是真情流露。我读完纸条就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回了纸条后,我边挑猪毛边哭,顺手就用手擦眼泪,结果把一根猪毛弄到眼睛里,第二天早上醒来,右眼肿得像桃子。看守所的潘医生把我叫到医务室,用生理盐水跟我冲。几天之后就好了,但视力慢慢开始下降,到现在右眼已经成弱视,戴眼镜也不起作用。
潘医生以前是看守所的警察,因为利用看病的机会,猥亵一名如花似玉的女犯,被人家告,判了缓刑,虽然仍然留在看守所当医生,但不再是警察,而是工人。
每周四接见,没离婚的基本上都是妻子来,离了婚或没结婚的,则是父母来,只有张振国是女儿来。每次张振国收到女儿的纸条都好激动。张振国让女儿转告妻子,他想离婚。但他妻子不同意,理由是没那心情,也没那闲钱。
我猜张振国之所以想跟妻子两个离婚,其实是想在执行死刑前见妻子一面。在看守所见不了家属,但离婚可以例外。而张振国的妻子不同意,多半是怕周围人说闲话——男人还能活几天嘛?你还跟他离婚。
张振国这种案子是很伤夫妻感情的,所以他妻子从来没有跟他写过纸条。但吕大爷说,张振国的妻子肯定每周四都来了的,因为他女儿还没满十六岁,没身份证,没妈妈一路,接见不到。吕大爷的推测合情合理。
我猜张振国其实又害怕妻子同意离婚,虽然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但精神上还是需要支撑,再说实际点,只要没离婚,枪毙之后,妻子总要来收尸。
每周五,张振国都心神不宁,因为据老鬼上,中院一般周五下死刑执行通知书,然后周六法警带出去枪毙。也就是说,像张振国这种情况,只要混过了周五,就又可以安安心心地活一个星期。
虽然张振国每周五都说,希望死刑执行通知书早点下来,因为他这样脚镣手铐戴着,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但实际上每次熬过星期五,张振国都会大大地松口气。他对人世还有太多留恋。
当然张振国说早枪毙早好,也并不是骗人。死刑犯的脚镣手铐一旦戴起,要执行死刑的时候才取。脚镣手铐是看守所自制的,笨重得很,而且手铐和脚镣还用铁链和一根3ocm长、手指粗的钢管连接起在,称之为“烟杆”,目的是防止死刑犯自伤自残或者攻击他人。
我没机会尝试戴着“烟杆”吃饭、睡觉、走路,不知道那滋味究竟有多难受。每个押室都专门安排有人,伺候死刑犯的饮食起居,因为戴着“烟杆”,连上厕所都要人帮忙解裤子才搞的定。戴着“烟杆”睡觉,衣服裤子还是要脱的,不然时间长了,身上痒,但不可能喊警官拿钥匙开铐子,是犯人自己积累了一套方法,可以慢慢地把衣服裤子从脚镣手铐的缝隙中理出来,习惯了一点都不麻烦,穿、脱,都飞快。
无论张振国愿不愿意,死刑通知书还是该什么时候下来,就什么时候下来。那是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晚上大约十点钟左右,押室一间间开了,死刑犯一个个被叫出去签字。
张振国签字回来后,脚都软了,路都走不稳。然后“伙贼”在警官的带领下,抬了张“老虎凳”进来,给张振国坐。
“伙贼”就是分在伙食团服刑的人,为什么称“伙贼”?是因为在伙食团服刑的,没有不偷肉的。这称呼好像全国各地的看守所和监狱通用。
“老虎凳”是一种专用的笨重木椅,可能应该称之为“囚椅”。设计相当科学,人坐上去,腰部、大腿、小腿处的木板一关,扶手处的铐子再把手臂手腕一铐,就只能转动脖子了。
坐上“老虎凳”的张振国,凄凉且可怜,但还在笑,虽说笑得比哭还难看,但努力在这个时候展现笑容的人,就是个成熟的男人。
“伙贼”陆陆续续给各押室送来香烟、酒菜。酒不多,一个押室只有一瓶,主要是给死刑犯践行用的。然后,值班警官拿一瓶酒,一个押室一个押室地给明天要走的死刑犯敬酒。
警官敬过酒走后,因为酒精的作用,押室热闹了一会儿,等各人分的那一点点酒一喝完了,气氛就冷清了。看着张振国坐在“老虎凳”上的凄凉光景,大家虽说好久没吃过这些好菜了,但还是没几个人吃得下。张振国就更吃不下,刘莽子一个劲儿劝他吃点,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王大爷也劝张振国吃,说黄泉路上远,要是没吃饱,路上饿来走不动了,就只好做孤魂野鬼。张振国不忍拂了大家的好意,勉强吃了两口菜,干了两杯酒,便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吃了。
送死刑犯这一夜,为了保安全,是不准睡觉的。大家既是陪死刑犯熬这最后一夜,也是看守死刑犯,免得出什么意外。
然而,一夜实在是太漫长了!虽说在这种气氛下,人人都无睡意,但却找不到话说,个个精神抖擞地坐等天亮。
大概凌晨两点过,有押室传来歌声,其声凄恻悲凉——
“秋风凉,秋风凉,秋风儿阵阵多么的凄凉啊!梧桐树叶儿落哦!孩儿我回故乡,回到了故乡,见到了爹和娘……”
刘莽子眉头一皱,骂道:“妈妈的,这个时候唱这个歌,疯了!”
张振国接口说:“正适合呀!”
刘莽子嘀咕道:“本来心情就难受,还唱死囚之歌,这不是让人更难受吗?”
我悄悄问潘驼背。潘驼背卖弄道:“这歌是多年以前,一个死刑犯写的,歌名叫《秋风凉》,又名《死囚之歌》,全国看守所都流行呢!”
终于熬到天亮了,法警带走了拉去枪毙的死刑犯和几名陪杀场的重刑犯,然后“伙贼”进来收拾碗筷。这天是不劳动的,放假补瞌睡,但精神一个比一个好,都不睡,三三两两摆龙门阵。吴伟伟点了三根烟,立窗台上当香,算是跟张振国送行。之后,潘驼背带头唱起了《秋风凉》,会唱的都跟着唱。一会儿,各个押室都传来《秋风凉》的歌声,一个个打三个擒五个的刁恶分子,硬把这歌唱得悲凄恻凉,催人泪下。
大约十点钟左右,刘莽子肯定地说:“张振国上路了,我点香送他。”说罢,摸出三根烟,点燃立窗台上。
这时,一阵凉风,打着旋儿,从天窗刮进来。吴伟伟说:“这风好怪,是不是张振国回来了?”
我背脊一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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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日记(连载)(91)】………
张振国的死,因为是意料中事,所以虽然悲伤,却并没有什么感触——毕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刘莽子的死就不一样了,它让我感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刘莽子入监前,在蔬菜批市场当保安,因为吃小偷的钱吃爆了,被判两年半,留在看守所服刑。
刘莽子长得凶恶,但但相比之下是个并不刁恶的召集。一般召集用别人“折子”上的钱,非但不说,而且用得狠。刘莽子也用别人“折子”上的钱,但都说在明处,而且用得不凶,比如你账上有两百元,刘莽子最多用你五十元,大部分钱还是你在用。
刘莽子每天都在嚷嚷:“想挨打就说”,但实际上并没真正打过谁。有一次,我唱歌唱高兴了,被武警吼,给刘莽子抓到生活间,打了两拳,打在肩上,样子凶,并不痛。但我的确被刘莽子狠狠吓了一跳,以后唱歌就没那么放肆了,并且随时注意到武警和警官。
刘莽子教过我不少东西,比如进押室,睡头个铺的肯定是召集,然后挨次三四个铺睡的,肯定都是有点身份的人,不能惹的。在劳改单位,最好是少说话,多做事;看不惯的要看惯,听不惯的要听惯,等等。
刘莽子看人的眼光也与众不同。
有一次,押室关进来一个叫吕鹏飞的瘦小青年,科班出身,鼻梁上一副大眼镜。我只觉得跟吕鹏飞都是读书人,因此感觉亲近。吕鹏飞没人送被子来,我就喊他跟我一起睡,还悄悄拿了两包烟给他。
刘莽子则是非常佩服吕鹏飞,人前人后夸这小子厉害。吕鹏飞究竟怎样个厉害法,我到今天都不知道,只感觉这人很聪明,适合搞诈骗。
刘莽子对吕鹏飞的照顾,主要体现在劳动任务上——吕鹏飞挑猪毛,完不成任务就完不成任务,没半点惩罚。有时实在剩多了,刘莽子怕其他人有意见,不好管理,就主动帮吕鹏飞挑。那些完成了任务在休息的,看见刘莽子都在帮忙挑,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这样,吕鹏飞那点猪毛任务,一会儿就完成了。
吕鹏飞曾悄悄告诉我,他是某大官的儿子。我一点都不信,因为吕鹏飞身上一点富贵气象都没有,只是出于礼貌忍住没说。而且我相信,虽然吕鹏飞一再叮嘱我,这事别告诉其他人,但同样的话他肯定跟刘莽子说过,而且刘莽子是相信了的。关于吕鹏飞的来历到今天都是个谜,虽然要想查证其实并不难,但我没那兴趣。但吕鹏飞的确没关多久就放了,而且放之前他自己晓得,这让我很是迷惑。
刘莽子的妻子每个月都要带女儿来探望他。刘莽子是留在看守所服刑的罪犯,接见可以面对面。每次接见回来,刘莽子都特别高兴,见人就烟,跟哪个说话都笑哈哈的。
我记得那天刘莽子多早就起来了,打扮得整整洁洁的,跟吕大爷说今天女儿生日,妻子要带女儿来。刘莽子还让警官帮忙买了洋娃娃,准备送给女儿。
听到警官喊接见,刘莽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大家都笑他,当父亲的人了还那么急躁。
刘莽子接见回来,一脸幸福,请大家吃糖,还跟吕大爷讲,他减刑半年,还有一个月就可以回家了,回家后准备开家茶馆,过平淡生活,不在社会上晃了。吕大爷相当支持他的想法,大家也都替他高兴。
俗话说,乐极生悲。刘莽子这天是太高兴了,因为有那么好的未来在等他。
张振国死后,我们押室暂时没有死刑犯,所以也就没有安排人守夜。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托吴伟伟的福,搬到了水泥台上睡通铺,占有半床棉絮宽的位置,只要动作不太大,尽可以随便翻身。
押室有好几个人睡觉要打呼噜,刘莽子的鼾声最响。我听刘莽子打了会儿呼噜,说了几句含糊的梦话,然后迷迷糊糊地起来撒尿。走我身边经过时,刘莽子见我还睁着眼,善意地教训:“精神好,还不睡,明天跟你多分点猪毛。”
我讨好地笑笑,懂事地闭上眼。刘莽子回铺上,几分钟就又睡着了,鼾声大作。刘莽子的鼾声开始还正常,一会儿就变得很奇怪,像被人卡住脖子,压住胸膛似的。这样的声音响在夜里,是让人害怕的。如果换个人,肯定有人起来摇醒他,阻止他继续出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