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胎毁月,泛指各种孕妇因胎儿而亡的原因。莫离点了点头:“若是这样的话……当年永泰公主以有孕之身跋涉山水,前往敦煌石窟,也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江湖上一直对黄山派的说法存有怀疑。”原随云缓缓说道,“一位娇滴滴的公主,又怀有身孕,居然能熬过艰辛的旅途到达远在西域边关的敦煌,还从那石壁画像中悟出一套高明的武功,听起来确实虚诞离奇至极。”
莫离微微挪了下身子,抬手拂去沾在他肩头的一根落发,若有所思地蹙眉:“我之前曾看过一本游记,记载敦煌莫高窟内除了佛像和壁画,尚有文书上万册。那位公主若真的练成了绝世武功,应该也是无意中找到了什么心法秘笈之类吧?”
原随云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我听了天峰大师的话后,也是这么想的,壁画领悟之说怕只是故布疑云。当年黄山派遭遇灭门之祸,那位李姑娘若只是为了躲避追杀,为什么非要渡海?黄山派和临安史家交好,史家虽然不能为她报仇,但收留她这么一个孤女总是不在话下。她舍近求远,冒奇险搭商船远航,想必是为了寻找当年永泰公主东渡时所携带的武功秘笈。”
“敦煌的莫高石窟,东瀛的浅草观音寺……石观音……”莫离不由地喟然一叹。这么说来,或许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石观音选择居住在那大沙漠中。那里毕竟离敦煌近,甚至,她那些制毒炼毒之法,也极可能是后来回到石窟,在藏书中找到的。
她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那黄山派的祖师既然是永泰公主的家奴,为何没有跟随公主东渡?”
原随云的神情一敛:“据说,那位永泰公主练成武功后,性情大变,越来越喜怒无常,跟随她到敦煌的家奴,几年间被她杀了大半。所以在她决定携遗腹子东渡时,黄山派那个祖师,就在半路上偷偷逃了出来。”
他顿了顿,面容渐渐变得有些阴郁:“莫离,传闻那个家奴根本不认字,永泰公主也不曾传授他武功。可是,他不过是在旁看过公主练武,居然就能靠偷师的招式,自行开山立派。若石观音当真得到了永泰公主遗留下来的秘笈,那她的武功……”
“武功再高,终究还是个人。”莫离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说道。
原随云反手捏了捏她的柔荑,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不是在担心,只是在想……若她果然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那么,对付她一定要一击成功!”
绝对,绝对不能留下后患。
一个低沉含笑的声音远远响起:“原公子既然这么说,在下就放心了。”
楚留香颀长的身形出现在莫离的视线里。他的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面前,看着树下依偎而坐的两人,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
莫离心中一暖,依然靠在原随云怀中,抬头问道:“离开此处后,香帅如何打算?”
“我想去丐帮看看。无花身上还有那瓶天一神水,不知道他到底在图谋什么……南宫灵遗留下来的东西里面,也许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莫离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皱眉道:“香帅,你当初说白玉魔是看了你怀中的画,认出任夫人的。可是任夫人在毁容后才遇见任老帮主,白玉魔又是如何知道她未被毁容时的模样?……这里面,却不知又有什么古怪。”
楚留香叹了口气,微微点头:“我也想到这一层了。也许当初天枫十四郎找上天峰大师和任老帮主挑战时,就不光是寻死,还有别的目的在。”
三个人都沉默了片刻,静静思索着这几天的经历,其中千头万绪,一时当真难以理清。
最后,楚留香突然仰头爽朗一笑,率先开口道:“没关系,我这个人就是有好管闲事的毛病,相信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倒是两位,又是如何打算呢?”
“我们先回无争山庄。有一些事情,还是得问家父才能知道。虽然家父一直对当年的事忌讳莫深,但是如今莫离因为我而身陷险境,我想,他会告诉我们的。”原随云搂着莫离,缓缓说道,“香帅若找到无花,只怕也就找到了石观音。到时候……还望让在下知道。”
楚留香望着他坚决的神情,慎重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
原随云拉着莫离站起身来,微微一笑,眉眼间的神情已经恢复一贯的温雅从容:“那我们上路吧。”
“南宫兄啊南宫兄,若有来世,愿你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莫要再落到这身败名裂的下场。”大明湖畔的石亭中,楚留香缓缓将手中一坛醇酒倾倒在湖水中,喃喃说道。
苏蓉蓉静静站在他身边,半晌,才轻轻将素手搭上他的肩膀:“楚大哥……”
楚留香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伸手覆上了她微凉的柔荑,柔声说道:“蓉蓉,不必为我担心。这一次我虽然失去了两个朋友,但是也因此结交了更多不平凡的人物,不是么?”
“你是说小离、原公子还有那个一点红?”
“是啊,红兄外冷内热,实在是铁铮铮的一条汉子。而小离和原公子更非池中之物。”楚留香想起早些时辞别的一双璧人,不由地微笑感叹道,“关中原氏和江左蓝氏,虽然到现今各自人脉单薄,但是这一代的传人都如此出色,当真可喜可贺。”
苏蓉蓉也露出了盈盈浅笑,只是随即想起他所卯上的敌人,神色又转为担忧,抬头问道:“你真的要追查无花和那石观音的事?
“事到如今,即使我想置身事外,只怕也很难了。倒不如主动一些,免得处处受制于人。”楚留香望着她,深邃的目光中闪动着自信的光芒,说道,“石观音纵然可怕,惹上的人却也不简单。我看,说不定她现在也正暗自懊悔,为什么这次非要找来几块厚铁板一起踹。”
苏蓉蓉秀脸上忧虑的神色略退去一些,眼波流转:“嗯,哪怕传言中她如何可怕,终究还是个人。”
“岂止是个人,还是个儿子都和我差不多大的老女人。”楚留香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见苏蓉蓉终于被逗得展颜,这才转身望着烟波渺渺的湖水,眉眼间一派洒脱,微笑说道:“俊杰红颜便如名川秀水,又怎会有一个人,能够揽尽世上一切风流?若当真如此,那么这个世界,恐怕就要无趣得多。”
水畔的阑风吹得他袍衫微动,勾勒出惬意随性的线条,那衣袂翩飞,似要融进水天一色中。苏蓉蓉听着他的话,望着他潇洒的侧影,一时竟有些痴了。
(卷一终)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最难写的不是开篇,而是结尾 》
卷末番外:桃花
'收藏此章节' '手机UMD下载' '' 他在夕阳斜下的时候步出田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残阳如血,半天的赤橙云霞宛如火燎。
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了年幼时,曾在《山海经》中读到过的一段话:“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那时,他还没有遇见母亲和兄长,只是一个顽劣的孩子,在任慈身边跟进跟出,时光便在嬉闹的懵懂中悄然流逝。
任慈是丐帮之主,一手统领着十二堂四十九舵,大江南北那不计其数的帮众。可是那个在帮众眼中赏罚分明、律人严谨的男子,对自己的顽劣却总是格外宽容,几近溺爱。于是,像天下所有挑战父母耐心的孩子一样,他日复一日变得愈加顽皮捣蛋。
只是想知道,被宽容的底线会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那个眉目间尚存青涩,举止却已经风度翩翩,高贵优雅的少年僧人。然后,那个也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一片竹林中。
在那里,一个白衣女子袖手迎风而立,宛若天边最纯净的云彩,风华迫人。少年僧人放开了他的手,走到白衣女子身边,垂首敛眉,安静地侍立。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误闯紫竹林,遇见了南海观音和她身边修行的童子。直到那个女子抬起头来,浅浅微笑,轻轻地开口……
原来,他们竟然是和他血缘相连的亲人。在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
石观音,他的母亲,美貌无双,才智冠绝天下。
妙僧无花,他的兄长,机敏聪慧,胸中灵花无数。
于是,那次回来后,他变得安静了。不再漫山遍野爬树掏鸟窝,不再捉弄帮中长老。他开始勤读书卷,努力跟随任慈练武,认真向各人讨教……任慈总是含笑看他,那目光中带着欣慰,他却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避开了那目光。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变得安静了,心底却有一把邪火,悄悄地、熊熊地燃烧,滋长……
岁月依然从指缝间流淌,可是,这一次却在他身边缓缓地卷起漩流,变成了一个混浊不清的泥沼。一步步,在母亲和兄长的精心策划之下,他在帮中竖立威信,接手重任,慢慢地在任慈的膳食中投毒,独揽大权……
有时面对日渐衰弱的任慈,宛若惊鸿一瞥,他隐约地看清了周围那混浊危险、令人窒息的泥水。
可是,没有退路,因为他早已没顶。谋害帮主之人,按帮规当暴晒烈日之下,受万众唾骂,三日后剜剐凌迟而死。
所以,他只有做得更狠、更绝。
哪怕这次金陵之行需要杀了江左蓝氏的传人,也是一样。
他没有母亲的魅力,没有兄长的灵慧,他不是站在云端,傲视众生的观音和妙僧。
也许,他更像那只栖于林木的毕方。
神鸟毕方,外表看起来像是清高吉祥的鹤,但实际上却衔着怪火,所到之处屋宅无端焚毁……他已在丐帮悄悄埋下火种,只等那如同晚霞一样,映红半边天的辉煌──
只是他不知道,那场火,是不是也会把他自己给燃成灰烬。
三月的阳光明媚温暖,长江两岸春意盎然,莺飞草长。水边的一片树林中,满树桃花怒放如炽。阑风拂过,宛若流动的云霞,映红了江水也迷了人眼。
他踏着一地落红来到金陵,在桃花楼中,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少女。
喧哗热闹的大堂中,她静静坐在靠窗的角落,独守一方宁谧。水蓝色的衣裳衬得她肌肤玉白,一张红艳艳的桃花笺,却被她折成了玲珑小舟,随手把玩。不经意地抬眼,少女对上他的目光,落落大方地一笑颔首,清清浅浅的笑容,如同窗口拂进的微风。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随手摘下附在自己酒坛上的那张桃花笺,运了气劲,隔着半个大厅朝她桌上飞去。
少女明亮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兴味,玉掌贴在桌下,轻轻一拍,那笺便安静地坠在她面前。
原来她竟也有如此好身手?他站起身来,朝她的桌子走去。有些唐突地邀她赋诗,她竟没有拒绝,题笔随手便在笺上写了起来。那字体和执笔姿势都极文秀内敛,词里行间却隐隐透露出一股洒脱的飞扬。
“我叫君莫离。”她说道,声音如山间明澈的清泉,却在他胸中猛然掀起惊涛骇浪。
她就是那个蓝氏医道的传人?就是──他或许得杀了灭口的人?
在一瞬间压下了纷乱的心绪,他含笑作揖,彬彬有礼地邀请她去济南为任慈看诊。
长路漫漫,他早就已经不记得来时的方向,无法回头。
金陵和济南其实相隔不远。明知道她如此身手,即使不会骑术,学起来也是轻而易举,他却雇了车,刻意延缓了行程。一路上,他和她谈天说地,常常状似不经意地说起他对任慈之病如何感慨,唏嘘不已。他不动声色地试探她医术的深浅,每一次,听她坦承愧对传人之称,看到她捧着携带的书卷研习功课,心里总似乎微微一松……
到底为什么,他不愿去细想。
他们,终于还是到了济南。他紧张地看着那个少女为任慈搭脉,手心中居然不知不觉,一片汗湿。
可是,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当兄长微笑着同意了他的话,对他说不要节外生枝时,扣在他胸口的巨石终于落地。
幸好……否则,早晨还沐浴在阳光中,眉眼恬淡温和的女孩,明天就会是一具苍白冰冷的尸体。也许是他胸中那静静焚烧的一片黑暗太让人窒息,终是不忍,看见那明眸如水的女孩就此消失。
于是,他微笑着送走了她。将亲信派往金陵分舵,随时留意她的行踪,对兄长说自己还是会监视着她,一切放心。其实,只是希望偶尔听到她的消息。也许过几年,等他功成名就的时候……
“太原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日前亲自到金陵,将君姑娘接去无争山庄小住。”
两个月后,他等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个消息。不动声色地挥手让人退下,紧紧攥起了拳。
说不出为何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