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肼大军忽遭偷袭,军中有动荡混乱的迹象,却并没有失控。
转瞬之间,尾翼侧翼分出数千兵马来迎上与突袭东宁军队混战在一起,其余各队却忽然向前冲杀而去。
数万大军霎时之间冲入塘口峡。
与此同时,从塘口峡两峰也有东宁伏兵出现,一瞬箭雨如蝗。
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西肼军队的阵型仍然未乱,反而冲的更快,须臾间,其首军便已出了峡口。
出得峡口却只见更多的东宁军队。
漫山遍野旌旗林立,峡口外几丈开外的山坡上整整齐齐列着数个千人队,一队一色旌旗,迎风招展。
居中大战车上竖着一面火红的大旗,旗上大书着“云”字,而那战车两翼却是数千女兵,当先那女将笔直坐于乌骓马上,一袭银衣银甲,威风凛凛,面上狰狞无比的银色面盔更添威武之气。
没有人看到她的面容,列贤也不例外,可他知道那就是云简。
“云简!”列贤心头巨震,带住马转头看向紧随身边的扶中,“主上不是说云简不在军中?”
扶中尚来不及回答,山坡上已有震天吼声响起:“云简大将军在此,贼虏还不弃甲投降!”
震天动地的吼声如同一记巨大无比的重锤,霎时之间将人神魂击碎,西肼军中无不变色。一瞬人心浮动,军中隐隐有大乱之象,列贤脑中急转,忽然提起双锏朝云简伫立之处纵马疾驰。
他的目标显而易见。
叶莲透过面盔眼孔望见那长相凶恶的汉子挥舞双锏朝自己奔来,她记得这个人,那脸黑的像碳,壮的像牛的西肼战将列贤。看来薛棠此计并未奏效,列贤这等悍勇,又与云简有过数战,岂会因此便胆战心惊?
他这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这个时候是万不能退后一步的,可是叶莲早已没了武功,不退便危险之极。也不能不进,若她不上前迎击,东宁士气便会低落。叶莲很快地权衡完毕,霍然执起手中长戟,策马迎了上去。
叶莲很明白自己不能输,硬战显然不行,只怕一招便给他击落马下,只有靠智取。
乌骓马风驰电掣般驰近,列贤手中双锏立时朝她直砸下来。
叶莲手中长戟似要去接,却在兵器相交的刹那,忽然间提缰偏转马头朝另一边飞纵而起,就此错身而过。
列贤双锏砸了个空,立刻掉转马头再击,回转之际便见那乌骓马凌空飞跃,那杆精铁所铸长戟正以迅疾无比的速度从后反挑而至,对准的方向却并不是他,而是他胯 下那匹神骏白马的后臀。
一击即中,白马吃痛,“唏律律”一声悲嘶,顿时发狂,一下子人立而起。
列贤猝不及防,顿时便被颠下马来,那马却疯一般在乱军中狂奔,也不知踩中了多少人。
他这一落马,西肼军中立刻便是大乱,趁此机会任之水迅速赶上前来,一瞬将列贤团团围住,便要生擒列贤。
列贤跌落马下,尚有余威,翻身又起,挥舞双锏在人群中混战,妄图杀出一条血路,却哪里有那等容易?只见东宁骑兵越聚越多,而他失了坐骑,已是颓势,又被任之水挟头挟脸一阵猛攻,到底还是落了下风,苦战良久被任之水长枪刺中大腿,到底被生擒了去。
扶中见此大惊,已知列贤凶多吉少,想要将人抢出根本不易。一转神见云简还在乱军之中,心头顿时有了计议,忽然纵马挥剑朝云简疾奔而去。
叶莲歪打正着,令列贤败落马下,挥戟撂倒几个西肼兵士便想退回,却忽见一西肼将领挥剑飞驰而至,定睛瞧时竟是扶中,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不欲与他正面冲突,当下打马便走,却是晚了,眼见扶中冲到,挥剑直刺过来,忙举戟反击。
剑戟相交,巨大的冲力险些将叶莲手中长戟震飞了去。
扶中一剑跟着一剑刺来,简直叫叶莲无法招架,正着急间便见薛棠飞马而来,她心头略松,虚晃一招想要退走。扶中看出她企图,哪肯放她?翻腕抖剑忽地一下朝她没有甲衣保护的脖颈横削。
剑短戟长,叶莲一时来不及回击,危急之下仰身后避,总算堪堪避过,然而长剑来势迅捷凶猛,剑尖竟出奇不意挑中她颌下头盔系带,擦着她颌下肌肤一划而过。
叶莲只觉颌下一阵刺痛,湿湿热热,有热辣辣的血滴落。头盔已然连带着面盔从头上滑脱,乌黑长发如飞瀑倾泻而下,她狼狈不堪地挺身起来,虽知自己下颌被划伤,却也顾不上去管,只端着长戟对准扶中。
“夫人——”扶中并没有如预想中那般挥剑再刺,整个人也仿佛呆了,怔在那里望住她好半晌转不过神来。
他万没想到竟会在战场上与叶莲再次相遇,既知云简是为叶莲假扮,他便无法再跟她动手,眼见薛棠率人急冲而来,当即便策马后退。
列贤已为任之水生擒,这场仗显然必败,他很快择定主意,吩咐身周将官带人即刻撤退,很快带着余下数千兵将自层层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且战且往西败退疾走。
这一仗西肼败得一塌糊涂。
扶中方退回穆尔,便收到北地快马书函,却是燕君舞的密令,令扶中立刻赶回北地见他。扶中不敢有违,连夜带人飞骑往北地急赶,一路上换了五六匹马,总算赶在第三日晚到达北地宫苑。
殿堂上除了燕君舞再无旁人,扶中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额上冷汗直流,不敢抬头目视。
“你还敢回来?”燕君舞端坐于宽大椅中,目中有冷光浮现。
“主上召唤,卑职不敢不归。”
“列贤被擒了?”
“是。”
“混账!”燕君舞霍地站起,一脚踢翻面前几案,案上书卷茶具顿时飞坠而下,一瞬四分五裂,狼藉不堪。
扶中不敢稍动,定定跪在一片狼藉里道:“卑职有负主上重托,罪不可恕,但凭主上发落!”
燕君舞点头道:“好。”便再没第二个字,然而面色铁青,却已分明是怒不可遏。他缓步走过去,手中握着一杆带着铁刺的长鞭,也不做声,猝然间便挥鞭而下,在扶中背上重击十几下,直打得他血肉模糊,方停下手来,一脚踩在他背上,将他整个人踩得趴在地上,恶狠狠问:“说,你负了我什么?”
扶中脑门上全是汗,咬着牙一字字道:“卑职没能劝阻列贤将军,致使他轻敌冒进,中了东宁人的奸计……”
燕君舞两眉紧拧,冷笑一声,踩在扶中血糊糊背上的脚便更加重了几分,他还穿着外出打猎的长靴,靴底密密麻麻全是倒钉,那么踩着便已是钻心的痛,他还要狠狠蹭两下。
扶中一个没忍住,便呻唤了一声,却马上便道:“卑职罪该万死。”他也知燕君舞对待属下轻易不动怒,一旦动怒,便是直接拉去砍头。这样折磨他无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要问个清楚。
“你是罪该万死……”燕君舞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恨恨道,“说,你负了我什么?”
“卑职吃了败仗,令主上蒙耻。”
“混账东西。”燕君舞大怒,猛朝他腰上狠踹,跟着又是一顿鞭子,末了停下喘着气又问,“说,负了我什么?还不说……要我提醒你?我问你,东宁任之水军中是不是有个姓叶的谋士?”
扶中沉默片刻,终于道:“卑职不知此事,只在两军阵前见到了夫人,夫人她假扮云简,成了女将军。”
“夫人……她没死对不对?”燕君舞面色越发阴沉,额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又踢了扶中两脚方问:“你竟然骗我……竟敢骗我说她死了,我从未对你生过疑心,一直坦诚相待,你竟然骗我。”
“卑职不是有意欺瞒……”扶中忍着疼辩解,“卑职那时只是觉得夫人再回来,也无法与主上和睦相处……这样放开,对主上对夫人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所以你就敢自作主张把她送走,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送走。”
“卑职知罪!”
“孩子呢?”燕君舞厉声问,“她既然没死,那孩子是不是也在?”
扶中好一阵没说话,燕君舞气恼不已,坐在他面前当胸又给他一脚,喝问:“说,孩子呢?”
“那孩子不到七个月便产下,根本无法养活,卑职存了一丝念想把孩子带去交给无妄林那对神医夫妇救治……也不知救活没有,前一阵我特地去看,却不想那对夫妻已不在那里,到处找都找不到……出了这样的事,卑职实不敢对主上提及此事。”
“大师父跟阿簮医术都不让于人,你为什么不把孩子带回来?”
“孩子娇弱,卑职担心拖延太久会……”
燕君舞心里又气又恨,隐隐还一阵阵的酸疼,只恨不得杀了扶中,叫人拿了把大刀来,在扶中脖子上来回比划许久,到底还是没舍得杀,只怒声吼道:“滚,滚去把那对夫妻给我找回来,若找不回来,我便把你一刀刀活剐了。”
说完他扬声朝外叫慕容蓑:“阿蓑,去回钦差大人的话,就说我甘愿为圣上效力,不日便起程东征。”
而后他转目盯住正在艰难爬起的扶中,唇边有怪异笑纹浮现:“女将军?那就让我亲自去会会这位女将军。”
情意
塘口峡一役,东宁完全收复失地。
薛棠当日便叫人火速至京宣露,随后却写了一封长长的表功书,将此次战役的主要功绩加于叶莲,言她身为女子却不忘效忠国家,实在难能可贵。他也知叶莲女扮男妆入军中之事瞒不住,只得如此,以期朝中因功免过,不咎叶莲混乱军纪,欺君罔上之罪。
至于军中,叶莲是女子之事,他都严令相关人员不得妄加议论,更不准将此事传扬开去。军中纪律严明,故而无人敢造非议之词,却不曾想民间却渐渐有了传言,关于那叶姓女将军擒住敌军主将,大破西肼铁骑等等越来越多,竟不知是从何处起的源头。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薛棠再是厉害,也不能叫百姓不张口说话,却也无计可施。
长岭一带终于再度屯驻了东宁兵力,边境防守得以重新加固,老百姓总算又过上了太平日子。只是还未等到凯旋回朝,却得到西肼再度来犯的消息,大军因此不便撤回。
随着西肼军队的进逼,长岭也在做各项周密部署。
短暂的松懈之后,全军上下又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兵士们每日都在辛苦操练,直到黄昏方息鼓归营。
五月下旬时,西肼大军到达石州。
同时间,消息也传到了薛棠的大帐。
“主帅是燕君舞。”薛棠将那密报看完,佯作无事般轻轻道,“左翼大将军苏蛟龙……”
丁洌沉默半晌,道:“他果然没死。”
薛棠叹了口气,收了密报起身往帐外走。
丁洌随后跟上,道:“早起叶参军随任将军去巡视军防,还没回来。”
薛棠被他勘破心事,略有些尴尬,皱眉冲他笑了笑,却也没有别话,只令马童牵马过来。丁洌见他要出去,忙叫了副将点齐十来个随侍一并跟了出去。
长岭一带多山,一行人沿着山峦纵马驰出不多远,便遇上任之水与叶莲带着人回来。
薛棠迎上前向任之水问完边防驻守之事,便落后与叶莲并骑,侧目朝她颌下瞄了一眼,问道:“叶先生伤愈了么?如今军中事情不多,叶先生不用太操劳,安心养伤才是正经。”
“多谢薛将军体恤,卑职那点伤并不算什么,早便痊愈了。”叶莲微笑应着,其实她颌下那点伤并不重,可薛棠却整日念着,紧张的不得了。
丁洌已同任之水先行带着人走了,有意无意间将他二人甩在了后面,不知觉间空旷的山野里便只剩他二人缓缓而行。
已是黄昏,斜阳脉脉照在山坡上,坡上是大片的杜鹃花,正开得浓烈,深红、淡紫、玫红、粉白各不相同,满山鲜艳,似锦缎又似彩霞,绚烂无比。
叶莲朝那里伫望许久,不由赞道:“真美。”
薛棠含笑看她一眼,忽然就跳下马来,对叶莲道:“等等。”一边说一边竟朝山坡上奔去。
叶莲只好勒缰驻足,也跳下马来。
薛棠很快爬上山坡,在那杜鹃花丛间选颜色最艳,开得最好的数丛杜鹃花折了一大把,捧着个大花束又返身回来,送至叶莲面前笑道:“给你。”
叶莲不接又不好,只得伸手捧过来,苦笑道:“将军要我捧着这么大把花回去么?”
“也未尝不可。”薛棠挑眉笑道,“改日我叫人把这坡上的花全部种到营地里去。”
叶莲由不住一笑,道:“营地里土质并不一定适合这些杜鹃花,只怕将军好心做了坏事。”
薛棠道:“只要尽心养护,总能开出好花来,你说是么?”
他凝目盯住叶莲,目光温热灼人,话里话外显然另有深意,叶莲不禁有些忐忑,微垂下头避开他的眼光,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