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舞沉默片刻,颔首道:“大师父说的是,待我过几日有空,便叫人着手安排此事。”
左丘立也知他如此言说,无非是敷衍而已,心里虽不高兴,却也不好再说。待燕君舞离开,便拉着慕容蓑发气道:“主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还想着那东宁女子?”
慕容蓑笑道:“大师父多虑了,那女子早被主上厌弃,如今丢在小墨轩自生自灭,大师父你又不是不知?”
左丘立哼了一声道:“我看,只怕没那么简单。”
燕君舞到鼎楼门口时,正遇上那出去找扶中的侍从回来,一见他便禀报道:“主上,扶大人说没什么事,只是有人生了病,他打算去营里找个医官过来看看。”
“混账东西,为什么不找阿簮?”燕君舞咬牙骂了一句,心头虽是火烧火燎般焦急,却并不行于颜色,只匆匆上了马车命人赶去小墨轩。
快到小墨轩时,他打开车窗帘往外看,恰巧便看到扶中,带着个一把年纪,模样还算斯文的医官正往桥上走。
“扶中……”马车在桥边停住,燕君舞从车上跳下,却又觉自己过分急切,还是按耐住,肃容沉声问,“你这是干什么去?”
扶中带着那医官一起朝他行礼,礼毕朝小墨轩望了一望,走近他身边低声道:“夫人她病了,我找个大夫过去看看。”
燕君舞眸中闪烁,又问:“病的很重么?”
“似乎不轻,听说吃什么都吐,精神也差,已经昏睡了一两天了。方才我本要把这事禀告主上,主上那里又忙,所以……”
燕君舞“嗯”了一声,斜目看那医官一眼,心里虽不喜欢,却还是道:“那你去吧!回头过来跟我说一声。”说着话便要回马车上去,迟疑了下,却又转回来,随在二人身后慢慢跟着也进了小墨轩。
小屋门窗紧闭,扶中在外面喊了一声,秋琪方开了门出来,这时扶中与那医官却都已退到了燕君舞身后,秋琪乍一看到他,不由吃了一惊,愣了愣,还是侧身让在一旁。
燕君舞回头瞪了扶中一眼,负手走入屋内。
屋中生着火盆,还算暖和,他一眼便看到床上的叶莲,就那样毫无生气地躺着,一头乌发半垂下来,拖曳在床边,衬得一张脸雪白。
燕君舞缓缓走过去,接近两个月没见她,她并没有大变,眉还是淡,好似一笼青烟,似乎瘦了,脸颊上都没多少肉。他伸出手去,想要捏一下她那如莲子般尖尖的下巴,不知为何又没捏下去,却抬手将床帐都放了下来,然后将她垂在床边的那只手拉了出来,那只手白的几近透明,细细五指微微蜷着。
他轻轻将她垂下来的衣袖翻卷上去,露出纤细的手腕,拿过一只小小的瓷枕垫上,这才对那医官道:“你过来好好给她看看。”
医官得他允准,这才上前,知道是燕君舞心头之人,便也不敢多看,闭目凝神给叶莲切脉。
过了许久,医官方睁开眼来,抬头对上燕君舞颇含了些恼愤的目光,道:“这个……这个,这位夫人并不是生病,而是有了身孕。”
“身孕……”燕君舞一愕,心头一瞬激荡翻涌,有点不大敢置信,问道,“你确信?”
医官的医术受到怀疑,这让他大有受辱之感,涨红了脸道:“主上,下官行医已有多年,难道连喜脉都诊不出?”
燕君舞看那医官瞪着眼,胡子都翘了起来,便知他所言非假,却仍沉着脸不假辞色,转头吩咐扶中打赏,送医官出去。待医官一走,便马上吩咐人去请阿簪来。
阿簪没多时便赶过来,燕君舞又叫她切脉诊治,结论自是与那医官论断一致。
他到这时才算相信了此事,心里一时狂喜一时忧虑,便听阿簪笑道:“差不多有接近两个月的孕期了,恭喜主上喜得贵子。”
燕君舞回想送叶莲走之前的那个午后,她腹中胎儿应该就是那一日有的,算一算差不多便快要满两个月。
这一切可算是天意?
她没能走得了,幸而她没走,若不然,他这一生只怕都不会知道自己和她有了孩子。只是,她会喜欢这个孩子么?她那么恨他……
想到此处他便觉揪心,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转头漠然吩咐:“把这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箱笼等物全都搬去沉水殿。”后来又转头看了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秋琪,问道,“你叫秋琪?”
秋琪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也跟我去沉水殿……”
秋琪皱着眉好半天不吭声,燕君舞也没再问,上前俯身抱起叶莲往外面便走。过了片刻,进来几个侍从二话不说便开始搬东西,她这才慢慢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却又回头道:“小心点,别把东西弄坏了。”
燕君舞仍将叶莲安置在原来的那间寝房,只是屋内的布置却换成与小墨轩那间小屋一样。
叶莲一直都昏昏沉沉,不大清醒,燕君舞看阿簪继续给她诊脉,不无担心地问:“她如今什么都吃不下,可怎么办才好?”
阿簪“嗯”了一声,道:“只能慢慢调补,以后的饮食都做的清淡可口些,除此却也没有他法,待过了孕吐之期,应该会好一些。”随后便又列了一个单目,将需要忌食的东西全都写在上面,交与燕君舞。
秋琪在一旁无事,听得二人的谈话,心头微有触动,看来这个姓燕的对叶莲倒是真心,回头想起叶莲在雕房中所受的酷刑,便又将方才的想法一股脑儿推翻,什么真心?若是真心,这姓燕的又怎么舍得让人那么折磨叶莲?说来说去,只怕都是看在叶莲肚里那孩子的份上。
侍从们还在往房内抬箱笼,一个个粗手粗脚,不提防竟打翻了一只,那箱笼没有上锁,里面的衣物便倒了一地。
秋琪忍不住要骂,但看燕君舞在旁,便也就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气哼哼上前收拾。那箱子里的衣服大都是叶莲当日从家乡带来的,颜色都很鲜嫩,最适合豆蔻少女穿着,秋琪一件件重新叠好,心里还想,这么好看的衣服也没见叶莲穿过,真是浪费。
正想着,却忽听“叮”的一响,她手一抖,便从一件衣服里掉出个精致的木盒子来。
盒盖翻开来,露出一只白玉莲花簪,可惜断成了两截。
秋琪“呀”了一声,捡起来仔细看看,才认出是只男人戴的簪子,心里正奇怪,却听头顶传来燕君舞的声音:“这是什么?”
她愣了愣,举着那断成两截的簪子道:“是只簪子。”
燕君舞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忽问:“这是叶莲的箱子?”
“嗯……”秋琪看那簪子玉质雕工都不错,叶莲又这么宝贝地藏在箱子底,只怕是心爱之物,不由有些自责,呐呐道,“我不小心把它摔断了?”
燕君舞没做声,手持那簪子只是怔怔出神,这是只男人戴的簪子,应该不会是家传,便是家传,叶莲有弟弟,那也该传给她弟弟才是。那么这簪子应该是叶莲买的,她一个女孩儿家买个男式簪子做什么?
虽说这簪子在他眼里只是寻常之物,但做工精致,并不是粗劣之物,看来她选的时候很是用心,而且簪头雕莲……
他静静坐在那里,又细细看了一回,心里忽然一动,看来这簪子是叶莲拿来送人的,却没能送的出去。会是送给谁呢?薛棠,还是穆少雪?如果是他们,又为何没送出去?这簪子的断口之处并不是新的,想来已断了很久,是无意跌断,还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无意跌断倒还罢了,若是有意为之……
叶莲有意摔断买了送给心爱之人的簪子,那个人会是谁?
燕君舞蓦地呆住,答案就在眼前,呼之欲出,他心头却一瞬大乱。默然许久,方叹了口气,将那簪子又装回木盒中,却没有交还秋琪,直接收入自己袖袋里,道:“不是你摔断的……断了很久了。”
身孕
阿簪给叶莲行过针后,便先回了雕月殿。
秋琪也去隔壁收拾自己的小屋,房内便只剩了燕君舞与叶莲二人。
一片寂静里,他坐于榻边握住她的手俯首细看,秋琪方才已服侍她吃过一些稀粥,加上阿簪的针疗,她面上略有了些血色,雪白颜色里透出一点粉色,整个人略微有了些生气。
他叹了一声,伸指轻抚她微蹙的眉心,却忽发现她的睫毛很轻很轻地颤了一下。
然后她的眼睛便缓缓睁了开来。
燕君舞滞住,眼看那乌黑的眼珠茫然望过来,竟有一刻想转身躲开,伤害了她这么多次后,他真的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可他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双唇微动,发出一声喑哑的呼唤:“叶莲——”
叶莲散乱的眸光蓦地一凝,在他脸上停伫片刻之后,却有惊怖之色。跟着那一双乌亮的眼燃起熊熊怒火,喉中“嗬”的响了一声,双手撑住床板,便要挣扎着起身,可是手上无力,只抬了抬身子便又倒了回去。
燕君舞伸出手待要扶她起来,她立刻如惊弓之鸟般大叫了起来:“啊——走开,你走开……”两只拳头在空中胡乱挥舞,有一下没一下砸落在他脸上、肩上、胸膛上。
其实也没有多疼,但她情绪太激动,燕君舞担心她伤着自己,忙将她两只手捉住,压在枕头两侧。
叶莲两只手动不了,下边两条腿便开始乱踢,一张脸儿挣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嘶声叫道:“我杀了你,杀了你。”
她的身子乱扭乱动,燕君舞怕会伤到她腹中胎儿,也不敢压着她,又担心她这样大吼大叫会将好不容易吃下的一点东西吐出来,一时无计可施,只箍着她两臂柔声道:“叶莲……你有孩子了,你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乖,别乱动,这样会伤着孩子……”
叶莲在榻上乱踢的两腿忽然顿住,两眼蓦地睁大,孩子?他说什么?孩子……
燕君舞见她不动,方松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抚摸叶莲微有些干裂的唇,低语道:“你肚子里有了我的骨血,你看,上天注定,我们终究还是分不开的。”不管她怎么恨他,这个孩子的出现必定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他满足地叹息,忽然便俯首吻了下去。
反正他在她眼里已是那最无耻的一个,索性便再无耻一些。
叶莲立时又开始反抗,呜呜叫着挣了两下,忽然用尽全身力气,一口狠狠咬住他的嘴唇。
燕君舞只觉唇上一阵剧痛,血腥气立刻在口中漫溢,他若有若无的叹气,大手从她颈后伸过,轻捧住她后脑,任凭她继续咬。
许久,她才松开齿关,浑身力气耗尽,软瘫在榻上,怒睁着双眼望住他一动不动。
燕君舞下唇上深深一排血痕,有殷红血珠渗出,却仍是笑,抬袖拂去唇上血渍,将她鬓角的乱发理顺,不顾她满怀敌意的眼光,笑吟吟道:“累了没有?累了就睡一会,等醒了再跟我闹。”
她果然是累了,眼睫下沉,缓缓闭上了眼,口中却道:“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他眼中一黯,面上微有失落之色,却微笑道:“好,我叫秋琪过来陪你。”
叶莲闻言,猛生警觉之心,挣扎着又睁开眼,声色俱厉:“你别害她。”
燕君舞苦笑一声,叹道:“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能陪你的人,我怎么会害她?乖,别胡思乱想了,放心睡吧!”
她偏过脸不再看他,语声微弱,仍是那两个字:“你走!”
他走出去后,没多久秋琪便进了屋,叶莲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看到是秋琪,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朝她伸手道:“秋琪,这是哪里?我们在哪里?”
“这是沉水殿……”秋琪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略迟疑了下道,“你有了身孕,所以那个姓燕的就又把你接来这里,我也没办法拦住他……”
叶莲痛苦地闭上眼,轻道:“我知道……我没怪你……”可是,她怎么会有了身孕?自从被他抓回来后,她就没让他近过身。倒是上个月的月事一直未来,她还当是生病所致,却不想竟是有了胎儿。叶莲慢慢侧转身子背向秋琪,只觉心痛不已,不由自主便蜷缩成一团,捧住脸喃喃自语:“我怎么会……有了孩子?”
接下去的几天叶莲都是恍恍惚惚的,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清醒的时候便坐在那里发呆。秋琪同她说话,她也好似听不到一般,只是傻了般望着窗外,偶尔会看到她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然而眼眸间却满是忧伤痛楚,叫人望之心碎。
她还是吐的很厉害,每次只能吃很少很稀薄的粥,略吃的多些,便会吐个精光。因为她只吃得下粥,燕君舞便叫厨子在粥上格外下功夫,只那碗粥便不知费了多少只鸡鱼肉蛋,却还要做的不显山露水,没有一点腥味。
阿簪每日会过来给她扎针止吐,如此方要好一些。
“别整天的睡……”阿簪来时会劝她,“好歹也起来走走,出去透透气。”
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