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叶莲啊!你……你没死啊……”这是小红。
叶莲苦笑道:“没死。”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小青隔着栅栏伸出手来,捉住叶莲的手,小红也伸过手来,三只手紧紧握在一处。
隔了快两个月,总算找到了他们,他们还活着,能活着相见,已是无比幸福的事情了。
“穆师兄回来了,给了我一张内城地图,总算找到你们……小城主呢?”叶莲语声发哽,与她二人握了一阵手,便抽出手来,拿出从那侍从身上得来的钥匙,一把接一把地试着去打开铁门上的那把锁,却没一把管用,只得暂时放弃。
“公子在里面呢!”小红应声答她,伸手朝后指了指。
“穆少雪回来了?”铁牢深处有人低低说话,声音有点沙哑,但叶莲却还是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那是薛棠。
她定眼朝那里望去,便见靠墙那张石床上坐着一个黑影,却是动也不动,好似泥胎木偶般,头微垂着,并没朝着她看。
“回来了……我们一定会救你们出去。”
薛棠仍是不抬头,只轻轻道:“外面还有多少人活着?”
叶莲想了一想,道:“除了我跟丁师兄、穆师兄,还有一部分被俘的弟子,加起来恐怕有个百来人。”
薛棠轻叹一声道:“想好逃脱的办法了么?”
叶莲道:“还在商量,这月下旬,燕君舞会离开黑雕城,我们打算趁此机会逃出黑雕城去,只是通道只有那么一条,只怕死伤会很惨重。”
薛棠这时才抬起头来,朝她这边凝望半晌,方道:“可以另有逃脱路径……”
“另有路径?”叶莲一愕,随即心中却是一松,望着薛棠长出一口气。
薛棠没有立刻回答,眼光转开去,望着石壁沉默好一会才道:“不用走外城,咱们可以直接从内城离开,只是……要把外城的人带进来怕也不那么容易。”
叶莲道:“我们会想办法把他们带过来。”
“那就好。”薛棠轻道,沉了一沉,又补上一句,“你们在外面小心。”
叶莲心里一热,道:“为免打草惊蛇,我如今还不能救你们出去,你们再忍耐几日。”
小红笑道:“不要紧,这许多天都忍过来了。”
叶莲看她与小青二人形容憔悴,本来青春俏丽两个姑娘,如今却是蓬头垢面,便由不住一阵心酸,低声道:“你们受苦了。”
小红语声微涩,却仍微笑道:“却也没什么,若不是那姓燕的狗强盗封了我们的功力,只怕我们早就出来找你们了。”
“封了功力……那你们如今……”
小青道:“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总算冲开了,你别担心,叶莲,你现今可好?”
叶莲微笑道:“小青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和丁师兄假意屈服于他,虽未哄得他完全相信,至少目前他还不会杀我们。”
小青道:“既如此,那你便赶快回去,免得他生疑心。”
叶莲“嗯”了一声,打开饭屉,将内中饭菜自铁门下小窗全部送了进去,好在饭菜还不错,并没有馊臭腐烂。她心里稍安,提了空饭屉起身,对他三人又道:“那我先走了,等一切准备好,我立刻过来救你们。”
“等等!”眼看叶莲要走,薛棠忽然站起来,缓缓朝着铁门前走来。
叶莲站住,转头看他一步步走过来,他似乎更瘦了,因为不见天日,肤色便越发苍白,一双眼影影沉沉,他伸手握住铁门,沉声问道:“燕君舞什么时候走?”
“只说是下旬,具体什么时候还没打听清楚。”叶莲有些惭愧。
薛棠没说话,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一转,忽然问:“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已不再是双髻垂髫,头上松松挽了一个发髻,刘海也全都梳了上去,虽是俏丽,可这分明是妇人的打扮,还有她身上的衣衫,也都不再是少女装束。
他的心沉下去,见叶莲垂首不语,便已完全明白过来,只觉胸口痛得厉害,好一阵都说不出话,待到出声,却是冷冷的:“你走吧!”
叶莲走了两步,回头过来对小青道:“小青姐姐,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迷药毒药之类的东西?”
小青愣了愣,随即便道:“有。”
自怀里取了两只小瓷瓶待要递出来,却听薛棠道:“只给她迷药,毒药留下。”
她立刻便醒过神来,将其中一只瓷瓶又收回去,却把剩下那只递给叶莲,道:“没几颗了,小心点用,别伤着自己。”
叶莲收起瓷瓶,吸了口气转身硬着忍着没回头,一直走了出去。
杜鹃早急得满头大汗,见她回来才算松了口气,两人又将那侍从抬出去,锁上大门,把钥匙挂回他腰上,空饭屉也丢在一旁,顺着原路急赶了回去。
从后窗跳进寝房时,瑞鱼正在门外跟乐桂吵的不可开交,几次要冲进去都被乐桂拦住。
总算她二人回来的及时,才没出什么乱子。
一搏
断黑时分,燕君舞从外面回来,兴致甚好,将一把剑丢给叶莲道:“你的孤岑剑,我替你找回来了。”
叶莲接过那剑望着他嫣然笑道:“好久没练剑了,我出去比划两下。”说着话便拎了剑跑去花园之中,抬手举剑走了一路剑法。
燕君舞也随后跟了出来,站在凉亭台阶上握着两手含笑看她。
天光微暗,侍女在花间掌了灯,叶莲一袭白色淡装在庭院中冉冉起舞,腰肢柔软,身姿灵活,长剑涤荡之际,衣袂随之翻飞。她一招一式甚是用心,点点剑花激越破空,并不浮华虚飘,柔韧有力,举手抬足间透出飒爽英气,叫人由不住肃然起敬。
燕君舞有些恍惚,一瞬只觉庭院中那白衣女子飘渺的虚幻,仿佛并不是那任由他揉捏欺负的傻女孩叶莲,却有几分神似行走江湖的女侠,仰之弥高,不可接近。
他心头泛起几许怅然,眼见她舞完一套剑法,还待再继续下去,便阻止道:“好啦,别练了,休息一阵便该吃饭了。”
叶莲这才收了剑,他走上来一手揽住她肩头,一手自袖子里拿出丝帕抹掉她额上汗珠,笑道:“累了没?”
“有点。”当着乐桂、杜鹃的面,叶莲有些难堪,偏着头想要躲闪,却到底忍住了,定下神望着他娇笑道,“好久不练剑,生疏了许多,是不是错了很多剑招?”
燕君舞微笑着将她拥至凉亭中坐下,道:“也没有错多少,女孩儿家总是相夫教子才对,把剑法练那么好做什么?”
叶莲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并不反驳他。
瑞鱼过来问是不是要开饭,他微摇头道:“夫人才练过剑,要休息片刻才能吃,不然会伤了肠胃,再等等吧!”
叶莲半靠在他怀里,耳听得他柔声吩咐,心头由不住泛起涟漪,虽是浅浅微波,却总不那么舒服,只是不作声。
燕君舞抬手捋一下她鬓边发丝,忽然想起什么,道:“我那架琴修好了,大师父已将冰悬蛛丝炼化成琴弦,今日才叫人送过来,不知音色如何,便趁这会弹两曲试试,我可有好些日子没摸这东西,只怕也生疏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叫侍从过去拿琴。
叶莲转了转漆黑的眼珠,问道:“大师父是谁啊?”
燕君舞笑道:“自然是我的师父,等过些日子他来了,你便知道。哦,对了,过几日我要出门接他,只怕有些日子不在,你可要乖乖地等我回来。”
“就是拿大竹杖打你的那个师父?”叶莲想起许久前的旧话,不由抿嘴微笑。
燕君舞在她脑袋上拍一下,道:“死丫头,偏记得这个。”
叶莲哧哧笑了好一阵,却又嘟起嘴挽住他手臂道:“我不想你走。”
“又去不了几日。”燕君舞眼光忽闪,唇旁笑意浓酽。
“那……那什么时候走啊?”
“这月二十左右罢!”他不大经意地答着,见侍从抱了琴过来,便走去琴座,凝神细细调好弦后,方放手弹奏起来。
琴音丝丝流转,如风过幽簧嗡嗡鸣颤,又似流水溅溅,起先尚自欢快,到后来便含了些许伤感,风渐急渐紧,水浪涌动,暴风急雨一般,悲怆凄切,弦声激越到顶点之时,忽然铮的一声,就此低落,尾音袅袅,经久不息。
他坐在那里,神情间仍是不辨悲喜,眼神却微微凝滞,好一阵都没有转动一下。
叶莲等了半晌,见他没有再弹下去的意图,便拍手道:“真好听,怎么不弹了?”
燕君舞目光缓缓转过,落到叶莲身上,问道:“只是好听而已?”
“嗯……我就觉得好听……别的,我也说不出来。”叶莲老老实实地答。
他叹了口气,气道:“那我可算是对牛弹琴了……”
叶莲低声道:“我就这点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燕君舞隐约笑了下,凝目盯着她,望了许久,忽然问:“你真的不想我走?”
叶莲不想他竟回转到先前的话题,一时有些诧异,顿了一下,很快地冲他点头,不满地埋怨:“你走了便又只剩我一个人……”
燕君舞道:“如今不是有乐桂、杜鹃陪着你么?”
叶莲嘀咕着:“她们又不是你。”
燕君舞静静看她半晌,缓声道:“你这都是真心话?”
叶莲有点抵受不住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心头涩然一跳,微垂下眼若有若无“嗯”了一声。真心话?难道他对她有过真心的时候,真是可笑。
燕君舞微倾了身子朝前,想要逼近她,语声里含了那么几分自嘲:“你难道不盼着我离开?最好一生一世不见……这才是你心中所想,对么?”
叶莲眼皮蓦地一跳,低眉片刻,还是抬起头与他对视,竭力使语声变得平静:“是啊,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想,我应该安安分分做你的玩物才对,直到你厌弃为止。”
“玩物?”燕君舞眉头猝然拧住。
“难道不是这样?”叶莲轻语,好似一点也不在乎。
燕君舞太阳穴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忽然离开琴座,走到叶莲面前,抬手捏住她下巴,逼她与自己面面相对。
“小叶莲……”他说,语气轻蔑,夹杂着怒意,“你以为你够资格做玩物?你知道那些玩物是怎么伺候男人的?有你这样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玩物?由着你恣意胡闹,不管不顾,你还不知足?胡闹终究有个限度,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最好掂量清楚,别到最后弄得大家都收不了场……”
他捏的很用力,叶莲只觉下巴疼的厉害,却仍稳住心神与他静静对视。
燕君舞目中怒气很盛,两眉倒竖,隐约还浮着一丝杀气,也许他此刻很想杀掉她,为什么还不动手呢?叶莲等的有些烦躁,闭上眼轻声喟叹。
他到底还是没有动手,霍地站起,愤愤丢开她,转身拂袖而去,竟连琴都不要了。
叶莲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发了会怔,便也就站起身来,在亭子里转了转,踱到琴座跟前坐下,伸指漫不经心拨弄琴弦。
乐桂从外面溜进来轻悄悄坐到她身侧,低声嗔怪着:“你干什么要惹他生气?”
叶莲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我就是要惹他生气。”
乐桂急道:“这个时候,你就不怕……”她没说完,眼瞟着不远处站着的瑞鱼,将话停顿在半中腰。
叶莲淡淡道:“我当然怕……”很怕很怕,真怕这样终日的耳鬓厮磨,会一点点磨去心里的恨意。
“那你还……跟他赌气。若给他察觉我们这边的动静,大伙儿可都别想活了。”乐桂叹气。
叶莲拨了下琴弦,手底下立时叮咚有声,她伸手按住,可那声音还是继续响着,她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以为我们如今做什么他不知道?”
“你是说……”乐桂愕然,“他都看出来了。”
叶莲抬眸看她,苦笑道:“他不是看出来,而是什么都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底下,只是不拆穿而已。”
乐桂震惊不已,道:“那我们怎么办?”
叶莲道:“还能怎么办?他既然这么爱玩猫捉耗子,那我们便陪他玩下去好了。”
“你这样……会害死小城主的。”乐桂呆了片刻,终是无奈,只轻叹了一声。
叶莲静静看她片刻,眸中满溢悲伤之色,轻声道:“生死有命,拼死一搏,总好过迟疑不前,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挑衅
那晚,燕君舞一去便没再回来。
夜露深重,叶莲久等他不归,便将琴包好带回寝房之中。
半夜时隐约听到偏殿那边传来洞箫之声,凄清而幽远,搅得她一夜无眠,直到天亮时方迷迷糊糊睡去。睡去没多久,却又被外城的号角声惊醒,这时却已是卯时了。
叶莲再睡不着,便起身起来梳洗,吃过早饭,一直没露面的瑞鱼从外面进来,躬身道:“夫人,主上叫把琴拿去偏殿。”
叶莲随手指指放在案上道:“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