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抬眸看桓海一眼,沉默着又垂下眼睫,心头却有所触动,只是说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却是另一回事。小桃死了,她怎么能不伤心?再是怎样想的明白,心里总是好过不了的。
白蕊被桓海打下水失踪了,小桃死了,莫谦似乎发疯了……大师兄跟穆师兄又还没赶回来,还有白梅跟游利青,他们总不至于一晚都还没回来。
叶莲忽然一激灵,站起身问桓海道:“白师姐跟游师兄他们回来了么?”
桓海看她一眼,跟着便转开了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那白蕊夫人……”叶莲越发惴惴不安,白梅跟游利青总不会也出了事?
桓海道:“没……没消息。”
叶莲心里“咯噔”了下,望着桓海,眼里有些许责怪之色,道:“你为什么要……要把白夫人打下水去?”
桓海皱起眉,沉了片刻,又执笔缓缓写了下去:“你也看到了,是她逼我,我并没想伤她。”
那时的情形叶莲确是看在眼里的,白蕊夫人出剑并没有留情,桓海反击也是无可厚非,她唯一想不通的是桓海当时是如何从白蕊剑下脱身的,那一瞬太快,快的她完全没有看清。
叶莲吸了口气,想到这一两日间发生的事情,只觉心头沉甸甸的好像压了块大石头,思前想后,心里忐忑不安,像是悬在半空中,许多担忧疑虑纷至沓来,叫她一刻也不得安宁。
“别……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得……赶快……赶快赶回城里去。”桓海见她久不作声,由不住着急,又催促起来。
叶莲“哦”了一声,抬头把他看着,眼中却甚迷茫,半蹙着眉道:“桓海,我总觉我们这时候不该回去?”
桓海略顿了下,问道:“为……为什么?”
叶莲道:“白蕊夫人说得也许是真的,咱们身上的那几样东西只怕真能毁了黑雕城……”
桓海提笔在纸上写道:“你怎么就能确信她说的是真的?”
叶莲咬了咬唇,道:“其实在此之前,就有人也这么说过,我一直没告诉你们,在昆山时我们遇上了韩伯,他不准我们把灵犀……那……那块东西带回城里去,只是后来出了意外……”提起那件事,她仍是惊怖心酸,却还是把在昆山的事情大略跟桓海说了一遍。
桓海脸上有惊疑之色,只是一瞬便又变得木然,在纸上写下他的见底:“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轻信他人,城主跟韩伯、白蕊他们,总不至于信他们而不信城主?”
叶莲静下心想了片刻,仍是犹疑不定:“可是……已经不止一个人这样说了。还有……我以前在雕月殿曾……曾偷听到韩伯跟城主说话,似乎也跟此事有关。桓大哥,我们还是不要回去,若不然再等等,等丁师兄跟穆师兄他们回来,商量一下再决定好么?”
桓海叹了口气,继续写道:“你说的是雕月之咒对么?”
叶莲愕然看着他,吃吃道:“你……你也知道?”
桓海跟着写下去:“我自然知道,城主临走时跟我说过,你想的没错,城主叫我们去取这几样东西确是为破此咒,因为破了咒才可以治好小城主的病。至于破咒便会毁掉城池这个说法,却是没有的。”
叶莲道:“那为什么韩伯会说这是立城之本?”
“所谓的立城之本不过是说,破了咒以后的城主人选便得不到雕月之咒的助力,武功达不到先辈们所要的境界而已。”桓海写的很快,唰唰数笔便写完一页纸,跟着便又换了一张。
“真是这样么?”叶莲仍是半信半疑。
桓海看她仍满腹疑虑,便又写道:“就算破咒于城不利,如果让你选,你是选择救小城主,还是不救?”
叶莲一下呆掉,救还是不救?在有可能会毁掉城池的前提下……
“小城主的病越来越重了,如果今年入冬前赶不及破咒,他恐怕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叶莲,你就真的忍心看他死?”
叶莲望着纸上那一排排字,脑中越发混乱,捂着头发了许久呆,却道:“我……我不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她知道,她不忍心看薛棠死,一定不能。可是黑雕城怎么办?但愿桓海说的是真,城主他总不至于连黑雕城都不要了。
桓海不动声色看了她半晌,伸手将那一叠纸都收起叠好放入怀中,对叶莲道:“把……把衣服……换换,走……走吧!时……时候……不早了。”
叶莲到底还是被桓海说服了,等他出去,便换上干净衣服,却将那染了小桃血的衣服仍旧叠好放在包袱最底层。
然后她背上包袱走出客栈,跟着桓海朝埠头走去。
莫谦他们那一路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破咒的东西没有齐备,似乎危险性小了那么点,叶莲有一阵因此松了口气,转而想到薛棠却又黯然,到底怎样才好呢?怎样才可两全其美?
两个人走到埠头,昨日定好的船只早便等在了那里。
桓海与那船家点头打个招呼,便跳上了船,在船上招手叫叶莲也上去。
叶莲却站在岸边踌躇不前,终于下定决心要上船时,却忽听有人在后叫她:“小师妹……桓大人——”
战船
来的是丁洌和郭渡云,穆少雪因为要去长岭行营没有跟他们一起赶回来。他们在西肼穆尔一带发现了大批屯集的军队,那地方是西肼与东宁交界之处,原本便驻扎有军队,大概有一万人左右,并不算多,最近一段时日却增加了接近十万的兵力,显然很不寻常。
是以他们才日夜兼程地赶回东宁,急着把消息报知边关长岭军营任将军,以做好防范措施。
“我们也得赶快回去把这消息禀告城主。”丁洌没见莫小桃,便探头去看船舱里,奇道,“咦,怎么就你跟桓大人,莫小桃呢?”
叶莲立刻便红了眼圈,低下头好半晌才道:“小桃她……她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她去哪里了?”丁冽一下子没领会过来。
桓海站在船头道:“她……她死了。”
丁冽、郭渡云闻言都震惊不已,忙追问因由。叶莲简短地将昨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跟他二人说了,说到悲愤之处,禁不住又是泪水涟涟。他两人也都难过无比,心绪无可避免地低落下去,丁冽黯然道:“真是想不到的事情,莫谦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郭渡云眼睛红通通的,只是咬着牙骂:“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桓海道:“有……有什么话,到……到船……船上……说吧!”
叶莲迟疑了下,忍不住道:“大师兄,连白蕊夫人都说那些东西不能带回黑雕城,况且如今白师姐跟游师兄也失踪了,还要回去么?也不知白师姐在哪里……咱们是不是再找找?”
桓海结巴着插嘴说他昨晚已经找过了,只是没找到人,因为还有要务,急着回城,一时耽搁不得,这才放弃寻找,不过已经托这附近认识的朋友在帮忙打听,一有消息当会发信传告与他。
丁冽略想了想,也很赞同桓海的意思,跳上船道:“事情紧急,眼下也顾不上其他事情,西肼那边只怕不简单,咱们还是尽快回去报城主知晓,也好早做打算。”
叶莲、郭渡云见他上船,便也跟着上去。
丁冽说得不错,若然西肼军忽然进犯东宁,黑雕城必是也要做出相应举措的,如此重要的事情,自然要急报回城才是。
只是白蕊下落不明,白梅、游利青又在这个时候失踪,这事情未免也太过蹊跷,叶莲心里七上八下的,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犹豫着道:“大师兄……你说,白师姐跟游师兄他们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船已开航,丁洌回首眺望岸边,叹口气道:“便是有什么事,如今咱们也顾不上……只盼他们吉人天相,安然完好。”
值此紧要时刻,还是要顾全大局,叶莲默然无语,船桨拨开水面,哗哗作响,朝着蓬蒙江方向驶去。
船在蓬蒙江上行了足有七日,所幸没遇上风浪,一路上还算顺利,到了第七日的傍晚几个人终于看见巍然屹立在落日山脉西麓的黑雕城。
丁冽、郭渡云都很是兴奋,从舱里出来,站在船头望着黑雕城方向舒展筋骨。
叶莲却没什么心绪,只趴在船尾往来处看。
西边天水相接处是一轮半沉入江的火红太阳,虽将沉没却有余威,四射的光芒将江面照的一片通红,远远望过去,蓬蒙江竟好似一条血红的毯子。只是那血红的毯子不太干净,上面还沾染了无数的小黑点。
叶莲揉了揉眼,再仔细看看,忽然惊叫起来:“大师兄,你们快来看,那是什么?”
丁冽三人听到她喊,便都跑到船尾顺着叶莲指的方向仔细一看,果见远处江面上浮着许多黑点。
“那是什么?”
“好像是很多小船……”
“这么多船……”丁冽睁大眼睛,眉头越皱越紧,那些船虽离他们很远,却也能看出个大概来,他蓦地想到了什么,不由扼腕道,“好大一支船队,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船队往黑雕城来?”
郭渡云道:“不好,会不会是西肼人来偷袭?”
丁冽忙转头去看桓海:“桓大人,你见多识广,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桓海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已开始变大的黑点,一字一字道:“战,船,那是,战,船!”
丁冽倒吸一口凉气,到这时候便是傻子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了,立时大吼起来:“是西肼人,快划快划……”船夫奋力划桨,他仍觉得慢,上前一把夺过船桨,自己亲自动手划船。
其实他们已离埠头不远,这一下加快速度,转眼便到。四个人也无多话,立刻上岸。那船夫显是被吓到了,丢下船跟着便上了岸,尾随在他们后面也往城里走。
这种时候,丁冽他们几个自然没法制止他,也就任其跟着。
吊桥早被收起,城门紧闭,牛渚州上那几间茅草屋子里还住着几个等着试练的少年人,有大有小,清一色的男孩子,人不多,大概有十个左右,见有人从船上下来,便都站在门口张望。
叶莲有些不忍心,对丁冽道:“那些人怎么办?”
不等丁冽答话,桓海便朝那边走过去,大声道:“跟我们……进进……城!”
一群男孩不知出了什么事,听见有人叫他们进城自是再高兴不过,呼啦一下子便跟了过来。
桓海走到吊桥边,点燃烟火弹放了信号,不一时那吊桥便放了下来,跟着城门大开,一行人急匆匆上了吊桥进城去了。
一进城丁冽就大喊:“快关门收吊桥,西肼人打过来了。”
桓海却不慌不忙地吩咐:“鸣,金锣——”他这时说话却不结巴了,情势紧急,叶莲、丁冽他们却哪里有空想这个,便听桓海又道,“丁,冽,你去,找三翁,郭,渡,云,你,帮忙,安,置下,这些,孩子。”
他说得有条不紊,神情凝重而沉着,没有像以往那般磕磕巴巴,只是语速极慢。
丁冽、郭渡云竟也为他的气度震慑住了,并没有半点疑问,便听命各自去了。
桓海又转过头对叶莲道:“叶,莲,你……跟我,去内……内城!”
金锣激越昂鸣,一瞬传遍全城。
叶莲在这震耳欲聋的金锣声里,跟着桓海往内城而去。
内城城门因为外面的金锣鸣声已经打开,两个人到大门口时,正碰上两队黑卫从里面出来,队伍之后却是一辆马车。
桓海看见那马车,立刻便让在一旁躬身行礼,叶莲猜测里面的人多半是薛青田城主,便也跟着行礼。
车窗上纱幔一动,借着马车两旁侍人手中灯笼的光,果然看见薛青田正自车内往外看。
“桓海回来了?”他的神色淡然无波,镇定从容,仿佛根本没听到城门那边一阵紧过一阵的锣声。
“是!”
薛青田的眼光又转到叶莲身上,道:“叶莲也回来了?”
叶莲忙道:“是。”她有些紧张地摸摸包袱里那块石头,想到白蕊、韩伯,不知怎么竟冒起了冷汗。
“外面出了什么事?”他很平静地问。
叶莲看看桓海,答道:“西肼人有战船往咱们这边来。”
薛青田“嗯”了一声,却也并没有多着急,只对他二人道:“你们这一路舟船劳顿,先去我书房坐坐吧!”说完这话,纱幔便即垂落,马车很快自叶莲、桓海面前驶了过去。
书房内亮着几盏灯,照的内里一片通明。
外面的锣声已经没响了,桓海便没事人般在书架上翻书看,叶莲却是心烦意乱坐不住,在里面转了几个圈子便对桓海道:“桓海大哥,我坐不住了,我要去外面看看。”
桓海抬眼看看她,又翻了几页书,忽地将书一合,道:“嗯,不过,我们……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看……小城主吧!”
叶莲被他一提醒,方想起薛棠来,原本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