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被孤立的。
后天就是沐休,兄妹三人商量好了下学一起到东都会去逛街,捎带些礼物回去给卢氏,明日下午直接就租了马车回家。
酉时课毕,先生离开后,遗玉便拎着书袋快步出了教舍,在书学院门口却见着卢智正站在对面墙下与一个身穿白色常服的女学生说话,她脚步便顿了顿,磨磨蹭蹭饶边走朝两人靠近,只模糊听见卢智说了一句,“明日要回家去。”
然后就被他转身投来的冷笑钉在原地,他又对那女学生道了别,便转身向东走,遗玉看了一眼这个虽面带僵色却难掩丽质的女学生,才小跑几步追上卢智,一脸好奇地问道:
“那是谁啊?”
卢智回头瞥了她一眼,“多管闲事。”
她不死心,边走边继续问他,直到把卢智呱噪得烦了,才冷哼一声,道:“下个月的数术课业,你是想自己做?”
遗玉当场闭了嘴。
傍晚吃完饭,陈曲自行回了坤院,卢家兄妹则一起从宿馆后门出去,坐上事先约好的马车,不到一刻钟便抵达了东都会。
因遗玉提议买些精致的彩绣线,一行便首先进了丝绸铺子多的依波坊,连看了几家,却都没寻着满意的颜色。
走进下一间铺子的时候,卢俊还在小声抱怨,“我看那颜色不都差不多。”
遗玉笑着答了一句,“差的可多了,上次娘见到邻居婶子绣样上的线,就说挺喜欢,我便记下只等寻了给她。”
说完就走到柜台前翻找着上摆的几只绣筐里做为小样的绣线,只可惜几种看上的颜色不是篇浓就是偏淡,那立在柜台后面的中年掌柜见她微微皱眉,便出声问道:
“小姐,咱们这上面摆的线色也不齐全,你是要寻什么样儿的,我帮你找找。”
遗玉便问道:“可有种丁香色,比雪青的要浓一些。”
掌柜的想了想,从柜台里面又抽出一只造型精致的漆色绣筐来摆在柜台上面,里面的线色多是这市面上从未见的,遗玉眼睛顿时一亮。
掌柜伸手在里面拨捻了一番,寻出一小板绣线来递给遗玉,“可是这颜色?”
遗玉一眼辨认出这就是上次隔壁的婶子拿的袖样上的线色,“就是这个,怎么卖?”
“这线是咱们从扬州特进的,一板线要一两银子。”
遗玉低头看着手上掌心大小、四角磨得圆滑的小板,暗道一声这东西可真不便宜,“那给我拿两板。”
掌柜的一应,在那精致的绣筐里挑了两板颜色一样的,伸手递过,正看见遗玉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翠底银边的精致荷囊,好奇地多瞄了一眼,却是顿时大惊失色。
遗玉从荷囊里捡了两块碎银掏出来,递给掌柜的,却见对方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盯着自己的手,也不接钱,“掌柜的?”
这中年掌柜方才抬起头来,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激动之色,就听他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小、小姐,你这荷囊给我看看可好?”
站在一边的卢俊先不满了,“你这人好没礼貌,到底卖不卖东西,不卖我们就走了。”
“不不、不是,小姐,让我看看你那荷囊,这两板绣线我不收你银子可好?”
遗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荷囊又看了看这中年掌柜的面色,虽起疑心,但还是将荷囊地给了他,里面装着昨日学里发给她的例银。
中年掌柜接过荷囊后,就迫不及待地拉开囊口,朝外一翻,待看清里面纹路,顿时面色更惊,“这是在哪里买的?”
遗玉略一犹豫,老实地道:“是我娘亲绣的。”
“你娘?”掌柜的声音徒然一提,见到遗玉点头后,一双微微泛着湿润的眼睛左右打量了一番站在遗玉两旁的卢家两兄弟,强忍镇定继续问道,“小姐,你娘的家姓可是姓卢?”
不待遗玉回答,卢智突然伸手环上她的肩膀,劈手夺过掌柜手中荷囊,转身就走,卢俊半知半解的跟上他们。
“别走!少爷小姐别走!”那掌柜的见这情况,慌忙磕磕绊绊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却被一把椅子拌翻跌倒在地,脚上一阵钝痛,只能看着愈渐远去的三兄妹,失声喊道:“小的是卢正啊,小的是卢正!”
遗玉不明所以地被卢智推着朝前走,回头正看见跌倒在店门口的掌柜,心下一顿,“大哥,那人摔倒了!”
卢智在听见那掌柜的高喊后身形便是一滞,强忍了没有回头,继续带着她朝前走,脚步更快,遗玉听着身后有些凄厉的叫声,不住地回头,身体也开始挣扎,卢智的手臂却锁得更紧,半点也没顾她肩上的旧伤,她回头待要询问,正对上了卢智眼中难掩的痛色,心中一悟,也不再挣扎,顺着他的步伐小跑着朝前走。
待兄妹三人走远,那绸缎庄才有一个小伙计从里面走了出来,见着倒在地上的掌柜,赶紧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正叔,您不要紧吧?”
掌柜的咬牙忍着脚腕上的剧痛,快速吩咐道:“扶我回房里去。”
这伙计还待询问,被他狠狠一瞪后,方才赶紧架着他回了后院的卧房,掌柜的在书桌前坐下,凑合研了些墨出来,便铺开纸张在上面写下几行小字,将那纸头撕去,搓成细条,又从桌上的鸟笼里掏出一只青头信鸽,将条子绑在鸽腿上。
伸手轻摸了两下鸽子的头部,推开窗子,抖手将它放飞。
×××
兄妹三人回到马车上,就连卢俊都没有开口多话,好一阵子安静后,遗玉低着头,缓缓低声道:“他说他叫卢正,我听到了。”
卢智身形僵硬着,并不回话,卢俊犹豫了一下,干笑了两声,“兴许那掌柜认错了,我看他就有些不正常。”
遗玉猛然抬头对上卢俊,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略显阴暗的车厢里闪烁着莫名的眸光,随即她自嘲一笑,“认错什么,认错了我那荷囊口上的藤纹,还是认错了娘反绣在荷囊里的卢字。”
卢氏给三个孩子制的荷囊很多,样式也都不相同,但只有两点却是一样的,所有的荷囊口处都有一圈虽然美观却叫不上名字的浅浅藤纹,而荷囊里侧则用反绣勾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卢”字。
卢俊低头不语,虽然他对三兄妹的亲爹之事同遗玉一样毫无所知,但是对于卢氏的娘家,确实比遗玉知道的多。
遗玉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这又是一桩瞒着自己的事情,全家人除了她都知道的事情!心中顿时一苦,这种被自己的亲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等到马车再次驶到学宿馆门口时,兄妹三人都没再说一句,卢智率先跳下马车,绷着脸把遗玉扶了下来,卢俊还是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这会儿天色已暗,三人心头各有所思,进了宿馆遗玉便转身独自朝坤院走去,卢智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亦转身朝乾院离开,卢俊左右看了两人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快步追上了遗玉。
“小玉,你别生气,大哥也是为你好。”
遗玉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不定,“我知道你们都有苦衷,可是心里还是不舒服,二哥,你们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情?”
见卢俊只是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她轻叹了一声,转身几步走近了坤院。
此刻她的心情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一是觉得自己有些大题小作,一时又委屈他们竟还有瞒着自己的事情。
自一个月前,他们一家四口开诚布公的谈过以后,并没再提起那段往事,当时对于卢氏的娘家也只是一语带过,只说是同他们的亲爹家断交之后就辞官去了南方,也不知定居在何处。
遗玉对那未曾见过面的外公外婆倒是谈不上什么恶感,尽管他们的离开间接导致了卢氏的失势,但毕竟人家一家子早早地迁走,对当时的情况根本毫不知情。
照这么说,卢智就算是对他们外公一家有一些抵触情绪,也不该很严重才对,可刚才那明显就是卢家人的掌柜出声认人时候,他却连交谈的机会都没给他们,就将她带走,显然是不想与其相认,再想想他那时的脸色,不难看出是带了些怒气和痛色的。
她实在是疑惑不解,究竟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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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二说往事
第二日,靠着炼雪霜才睡了个踏实觉的遗玉,出了坤院门口就见着等在外面的卢智,他虽眼底有些青色,但精神确实不错的。
两人走了一段路,都没说话,直到穿过了花廊,卢智才先开口:“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那事情的确过去很久,只当是他们早把咱们一家子给忘了,便没同你讲,昨个突然遇见个认得咱们的,我也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同你解释,你若真想知道,等上午的课完了,去外面找个清静地方,我讲给你听。”
遗玉却是被他说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大哥这是要坦白从宽呢。心中一喜,面上却抱怨道:“我还当你又打算继续瞒着我,昨夜都没睡好。”
卢智扭头细看了她的脸色,随即轻哼一声,脸上却没了刚才那略带歉意的神色,“我可看不出你这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遗玉摸摸小脸,干笑一声,“那咱们可说好了,中午下学你来找我啊。”
卢智轻轻点头,把她送到书学院门口才又折回太学院去,遗玉看着他的背影,比起昨晚的沉闷,心情顿感轻松,剩下的就是强烈的好奇心,只恨不得现在就下学才好。
等到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堂课,钟声一响遗玉便麻利地收拾了东西,看先生出了教舍后,起身就快步朝门口走。怎奈老天就是要同她做对一般,还没等她前脚跨出门去,就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卢遗玉!”
听见这依旧没有礼貌的叫声,深呼吸之后,遗玉才缓缓转身,就见教舍后排那个坐在案侧的少女伸手对自己勾了勾,这个名叫楚晓丝的小姑娘,是四门学院隶下楚博士的嫡女,时常跟着长孙娴进出。
“过来。”
遗玉走过去,在她和长孙娴身前三步处站定,就听楚晓丝娇声问道:“魏王殿下设宴,你大哥可曾得了帖子?”
设宴?没听说过这事,遗玉摇摇头,“不清楚。”
楚晓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那你回去问了,下午来告诉我。”见遗玉点头后,才出声让她离开了。
出了教舍遗玉眉头才微微一皱,隔着墙看了一眼教舍,转身快步朝院门口走去。
×××
午饭后,卢智就带着遗玉去了宿馆外面那条街上的茶社,要了雅间,又选了茶点,等东西都上齐,小二将屋门关好后,遗玉才往卢智身边凑了凑,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
卢智不慌不忙的将两人身前茶杯住满,才开口道:“相信你也猜到了,昨天那个掌柜的应该是咱们外公家的人,我知道你是疑惑为何昨天我不让你同他相认,说来还要提起当年两家人因政见不合闹翻后的事情。”
自从两家人断交之后,卢氏在夫家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婆婆更是给她脸色,丈夫也愈发没有以往体贴,就连下人们的态度也开始不恭敬起来。
后来卢氏便怀上了遗玉,得知了她娘家人就要从长安城中迁走的消息,她便不顾丈夫的叮嘱,偷偷带着两个儿子去卢家寻人,想要再见她爹一面。
可结果吃了闭门羹不说,卢氏的亲爹还让下人出来传话,当街训斥了卢氏的不孝之罪,并递了一封决断书给她,声称不再认这个女儿,自此双方再无瓜葛。
卢氏也是个硬气的,听那传话的人说完,伤心之余还是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回家又被丈夫和婆婆一顿训斥,自此在下人中威信更损。
“原本我记得也不多,只是后来有次翻到了那封断绝书,才把那点子事问了娘,咱们本就同他们家毫无瓜葛了,再认他们做什么,你回去也莫要把见了外公家的人的事情告诉娘亲,知道么?”
遗玉尚在一边感慨一边思索着,听到卢智的要求,点头应道:“我自是不会同娘讲,原先不知道其中原委,当是咱们现在已经自立门户,那当年两家不合的事情也无需再牵扯,却没想到当年外公竟那般狠心。”
狠心又无情,一个死鬼爹,一个六亲不认得外公,俩人倒是绝了,她娘也够倒霉,摊上这么个夫婿和亲爹。
卢智点点头,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方才又道:“我原本想不透那掌柜的昨天才到咱们身份后为何神情那般激动,想来他是旧府上的老人,同咱们娘亲还有些主仆情谊在,就算他把咱们的消息传回去,怕是也没什么人会用心思去寻咱们。”
他略一思索后,继续道:“咱们昨日穿的都是学里的常服,我怕那掌柜的记下后,回来寻咱们,下个月再上学时少往外面去,避一避,想必过个十天半个月,对方寻不着人,也就把咱们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