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了几口这里的斋菜,意料之中的好吃,意外地合她口味,盏茶后就将粥喝见了底,意扰未尽地回味了一下,打定主意有空就来这里吃上一顿,添些香火钱,是比上鸿悦楼一百两一桌还要吃的香甜。
禅房里除了一架屏风和两张席案,别无摆设,遗玉在屋里坐了会儿,就转到了院子里,已是春末,院中几裸树都历冬之后都重新繁茂起来,当中墙下有一棵老树,树腰有三人环抱还粗,树干并不直,舟一侧弯扭着,似是没繁枝茂叶压弯腰,很好爬的样子。
枚叶遮住阳光,并不刺眼,她仰头看着树上粗壮的枝杈,恍然想起小时候,她二哥最爱就是爬树,尤其是在她迷上村外小林子里的野果后,更是每日从镇上武馆回来,不管再累,都要绕到树林去走一遭,给她折几串能吃或是不能吃的果子,有的能苦死人,有的,却也能甜死人。
想到这里,不觉神情黯下,伸手摸着老树粗糙的树皮,两年多了,还是没有卢俊消息,卢智留给她的信上指出了卢俊可能的方向,李泰一直在派人帮她四处打听寻人,只是从没有过好消息传来。
她心底是清楚明白,这么久过去,若她二哥没出什么事,怎会只字片语都没传回京,可他偏偏销声匿迹,非是遇上什么意外,她不想朝着坏的地方想,便一直报着希望,不像那时,她亲眼瞧见那片怒燃的火海……想不死心,都不能。
“槐通人性,又易引忧,这株老槐已生有七十三个年头,小施主还是莫多念想为妙。”
听见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遗玉回过神,眨去眼角湿气,松开紧扣在树干上的手指,转过身去,看见七八步外白眉长须,一身白袍的道人,并未细量,先是心中一疑——
这和尚们的寺院里,怎么还有道士来串门?
第八十六章 听贫道一劝
槐树下,遗玉见着来人,收敛了心神,行了个简礼,“见过道长。”
唐初是个尊儒、重道、不抑佛的时期,道人的地位甚是比僧人更要高上一层,且不说眼前这白眉道人从何而来,单是一身气质便叫让她觉得不一般,此人白袍不染,舒眉浅笑,面和气定,套句俗话,就是有道骨仙风之相。
老道对她点了点头,便又朝前走了几步,并不疏避,在她身边站好仰头望着这老槐的被压弯的枝权,也不做声。
遗玉出于礼貌,不好就这么走开,便在一旁陪着站了,望着头顶槐枝,方才没有细看,便没发现那树权上搭有一只鸟窝,那外出寻食的鸟儿想是偷工减料,窝间的缝孔很大,遗玉站在树下还能从缝隙中看见几枚白色的鸟蛋。
望着这鸟窝,她竟又慢慢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察觉到被人注视,方扭头看去,可身边的老道人两眼依旧在瞧着树权,就好像她刚才被人注视的感觉不过是错觉。
“可愿听贫道一劝?”
啊?遗玉满头雾水地看着老道的侧脸,“道长同我说话?”
老道回头,脸上已没了方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扫过遗玉面庞,道:“能同小施主得遇槐下既是有缘,贫道擅观面相,见小施眼梢起晕,想是有姻将近,眉展拢鬓,必是嫁得富贵人家,好事成双,吉之二乘,然——”
被他一一眼中,遗患惊讶中,正是半信半疑他,听他当中卡住,不由出声追问:“然是如何?”
“小施主可愿听贫道一劝?”
又是方才那句,遗玉一边怀疑这道骨仙风的老人该不是个骗子之类,一边回道:“道长还请直言。”
“然此姻带祸,利一人而敝众人,折命损寿,祸极可危苍生。”
看着这一本正经的老道,遗玉眨了下眼睛,面色平缓,心里却是笑开了花,已是八成肯定这人是骗子,就不知是图的什么了,便顺着他的话,一脸虚心地开口问道:“那依大师之见,该当如何化解?”
老道窥见她眼底虚笑,目中精光一闪,沉下声来,一字一顿:“趁其未始,当断既断。”
遗玉胸口一钝,莫名地烦躁起来,脸上做出的神情挂不住,由刚才客套转成冷淡,道:“道长可曾听过,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且不说我是否真是有姻将至,你我仅是一面之缘,单凭一句臆测便让我信之听之,是否无稽了些。”
老道见她拉下脸,沉默了片刻,又光明正大地在她脸上巡了一遍,眉心皱起,方要再劝,忽闻头顶异动。
“嘎嘎!”
一声叫唤让遗玉仰头再次着向树权,一眼便瞧见两只乌鸦结伴落在那只简陋的鸟窝边上,一只左方打量着四周,低头看见树下两人,半点都不害怕,显然防的不是他们,另一只则贼头贼脑地探头看向鸟窝里,她幼时住在乡土,着这情景,便知不好,心一跳,不多想便匆忙低头在地上一扫,弯腰抓起树角一颗小石子捏在指间,后退一步,屏气凝神,甩手便朝着树上射去——
“啪!”
“嘎嘎!”
两只乌鸦被弹在它们脚边的小石子惊了一跳,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冲着树下不甘地叫了几声,见那人类又扬起手来欲丢它们,吓得掉头便飞走了。
“呵呵。”
身边的笑声让遗玉迟觉刚才动作粗鲁,尴尬地放下了空空如也的右手,背到身后,扭头对着老道,尴尬道:“道长见笑了。
这道人想想她方才射石子的动作,再看看树上鸟窝,捋了捋长须,轻叹一声,“护生却不伤生…小施主听老道一句,切记心存善念,万事方可有退。”
说罢,也不再看遗玉反应如何,甩甩手中浮沉,转身扬长而去,口中自语有有道:“罢、罢,世间起伏,怎由你说。”
遗玉看这神神叨叨的老道士走远,才伸出右手摊在面前看了,有些不满地撅了下嘴,郁闷道,“都是昨天写字手僵了,本来是想打那坏鸟的,怎就偏了,这丢石子好歹是练了一年,也能失手,真笨……”
遗玉在禅房等了李泰约莫小半个时辰,他才回来,她一字未提那老道的事,也没问他找这天贺寺的方丈谈什么,两人说好中午在寺里用午膳,还有半个时辰将午,便由他领着在这寺内逛起来。
大佛堂后有条羊肠小径,两边灌木丛生,远处又有高塔,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石团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这寺里倒还幽静。”遗玉走在李泰后面,低头看着路,看着看着,便注意到脚踩了他的影子,停顿一下,拉开又窃笑着跟上,刻意将每一步都踏进他的影子里,这春末正晒,正好借他遮阳。
“若是喜欢可常来走走。”
“来吃斋菜还好,闲逛就免了。”
“为何?”
遗玉老实道,“我其实是不大喜欢到寺院来的。”那回五院艺比,她曾被高阳暗算丢进了井中,受了一场罪,天黑才被寻到,若非是大白天同李泰一起,这样的小路,她一个人是万不敢走的。
“嗯?”
遗玉笑了两声,捏捏耳垂,打趣道:“我又不信佛,既无向佛之心,经常到寺里来闲逛,怕是会被神佛惦记上。”
李泰没她接话,遗玉正跟着他影子走,没留神他忽然停下来,差点撞去,伸手拉住他衣背稳住身形,抬头道,“怎么了?”
“再往前走就是后门,回去吧。”李泰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将人拉进,折道往回走。
渐远了的小路尽头,灌木从后,是有一口弯圆的小湖静静躺在园角,湖边一片翠竹成荫,等不来中午的素斋没能在寺里吃成。
他们两人回到禅房,阿生便匆匆忙忙地找进了寺里,附到李泰耳边低捂几句,遗玉没听见,可也没错过阿生看向自己时闪避的眼神,她想从李泰脸上看出些什么,就更不可能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晚。”阿生小声回答。
李泰思考了片刻,转头对遗玉道,“你先到天霭阁去等我。”
遗玉心里是好奇,可是他没同她说的打算,郁闷了一小下,还是点头应了,李泰就让阿生先载着她离开。
马车在天霭阁门前停下,此时正是中午,一楼人已坐满,穿戴整洁的伙计们穿梭在席间端茶上菜,掌柜的正在楼角柜台后头算账,时不时瞄一眼大门口,着见遗玉一个人走进里,搁了笔,却没迎上,等人上了二楼,才叫来伙计吩咐几句,自己跟上楼去,在二楼向三楼梯口的僻静处赶上了人,略躬了腰一礼,伸手去引:
“见过小姐,请随小的上三楼去。”
京里少有人知道这天霭阁是李泰的产业,两年前遗玉偶尔会跟着李泰来这儿用膳,这离京之后回来,也就来吃过一回,但该认得她的,却都认得。
遗玉客气地冲他一笑,边抬脚上楼,边道:“就我一个人,这会儿客多,我又不大饿,简单烧两道小菜就行,不急。”
掌柜嘴上应着,将人送进一间临湖的雅间,带上门扭头就奔厨房去了,让正在掌勺的大厨子停了手下活,亲自在食材库里挑拣一阵,鱼肉蔬果,样样都选了最新鲜的出来,又嘱咐两三遍咸淡,扭头对正在调羹的厨娘道:
“年初送来的蜜汁可是酿好了?”
“酿好了。”
“去拿一坛出来,”掌柜挥手示意,等厨娘走到后门,还不忘提醒,“用银锡壶装了。”
“哎。”
厨房里的人见怪不怪,只当是主人家来了,却不知掌柜的心思,上次遗玉来时,那指婚的事还没传开,眼下从侧妃变做王妃,自然同前不一样了。
于是一刻钟过后,遗玉手执着象牙箸,看着一盘盘摆上案的美食佳者,挑了挑晕了黛的眉角,在掌柜的希翼的目光中,一样试了一口,这三荤三素都做的色香味美,虽不是她先前吩咐的两道,耳各自盛在小盘中,并不浪费,她尝过一遍.便放下箸,道:
“刘掌柜有心了。”
掌柜听她暗指,陪着笑,正色了一些,指手让侍女端了酒壶给她杯中斟满,小意道:“这花蜜酒酿的将好,又没酒劲儿,小姐尝尝。”
遗玉喝了,味道的确不错,甜滋滋的是女孩子喜欢的口味,她喝了小半杯便放下,让他们都退下去,一个侍候的都没留下。
等人走光,门被带上,她才端着那剩下半杯蜜酒,端着酒杯绕过帷幔,在凭楼的栏椅上坐下,手枕在雕栏上眺望远处楼墙塔院。
“折命损寿,祸极可危苍生……趁其未始,当断既断。。。”她絮絮学着上午天贺寺老道的话,怔忡了一会儿,忽地摇头一笑,伸手拍了两下额头。
“傻了吧,这鬼话也能信么。”
“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女子哭声响起,让遗玉吓了一跳,手一抖,酒撒了些,扭头环顾,确认这屋里只有自己一个,再一想,放下酒杯扶着栏杆探出半边头去,果然听见哭声愈响,是从楼下屋里传来。
第八十七章 发脾气
“呜呜呜。。。”
楼下的哭声并不动听,却伤心至极,遗玉不好意思偷听,正要缩回头来,余光看见二楼栏杆处多出的半道女子身影,因为对方趴着,看不清样貌,可是却瞧见她探出栏杆的手臂里拎着一壶酒,随着伏哭的动作,沥沥拉拉地撒下去,显然这女子是喝醉了。
这能观湖景的雅间只有二三楼有,一楼是封闭的,二楼两边又还没来客,这便只有遗玉发现这女人在哭。
“为什么我要是。。。你如果。。。”
她断断续续地哭诉,遗玉听见几个关键字,便猜出是大概是男女之情,就怕这女子想不开从这楼上跳下去,从二楼到一楼少说是有一丈多高,再加上地基石台,是有两丈,摔不死也会断手断脚,真一时醉酒做了糊涂事,也太可怜了些。
她正想着去外头叫人下丢看着,一声“嘭”响,就见这女子手中的酒壶坠到楼下,她则探出了大半身子悬挂在栏杆上,就像是要跳下去模样,遗玉在喝出声前,毫不怀疑,若这女子不是醉极了手脚不利索,这眨眼就能跟着酒壶一起跳下去。
“姑娘别动!”
“呜呜。。。啊?”楼下翻栏杆跳楼的女子停下动作,傻乎乎地四处循声,最后才缓缓仰起脑袋,看向楼上。
“你、嗝,叫本宫?”
“。。。。。。公主莫要乱动,我有话同你说。”
遗玉看着楼下那张类似某位刁蛮公主的哭脸,顿时有些叹服自己的运气了。
“本宫不、不想做公主…本宫为何要是公主,父皇要将我许配出去。。。。。。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嫁不得,当这公主有什么用…他为何要是个出家人,本宫不想偷偷摸摸地同他。。。”
二楼雅间里,女子的哭诉声断断续续的从帷幔后传出来,所涉内容难免耸人听闻,幸而屋里没别的下人,只有遗玉坐在边上,一边拿帕子擦拭她哭花的脸,一边温声哄劝她喝下两杯温水,哭这么久,她已有脱水之状。
好不容易把这醉酒瞎折腾的人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