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荣远便将自己闺女叫到歌厅一角,低语了一番,将情况大概说了一遍,最后面带严色地叮嘱道:
“这事你自己清楚就好,可不许同你娘和二婶讲,妇人家的就是好多嘴,爹知你是个嘴巴严实的,从此以后你姑妈就是你婶子,智儿和玉儿侠是你嫡亲的堂兄堂妹,他们幼时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回家,当是不要让他们觉得见外才好。”
遗玉一家改头换面认进卢家,如今是不能节外生枝之事,恰卢书晴事先已知三人身份,不然恐也会像两位夫人一样,暂被瞒着。
卢书晴乍听这认祖归宗一事,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免不了心下愕然,呆呆地点头后,下意识地道:“爹放心,女儿省的。”
卢荣远对这个自小懂事听括的女儿还是很放心的,当下领着她到后院去找人。
怀国公府的宅子,被皇上亲口叮咛精修过,比起长孙府上的,也是不遑多让,从前院走到后院,虽是冬日,但一路上的游廊花园、亭台楼榭还是让遗玉几近看花眼。
府里的下人也很多,今日正是忙活,走到哪里都能见得他们手里捧着东西来回穿梭,遗玉暗自算了一下,这一盏茶功夫的路,竟是见了不下五六十号人。
想起当日在呈远楼住那一日,整柜的精丝细绵、成盒装的金钗银珠、蓝瓷盅里的冰糖燕窝。。。她暗自咂舌,不亏是曾经一等一的士族大家,虽府里没有半个实权人物,却是这般富贵景象。
这么想,又对卢氏敬上一层,曾经过看这般生活的娘亲,竟然会能踏踏实实地带着他们在乡下务农维生,吃野菜、啃烙,真是难以想象。
一行人走到了相较清静十分的正房院中,在卢老夫人屋前见到刚刚将门掩上的卢景珊,卢氏姐妹这也是十几年来头一次相见,卢家的这位大姑奶奶可是要热情的多,一把便上前将卢氏搂住,而后轻推开她的肩膀,湿着眼睛细看一阵后,对旁小声道:
“爹,娘昨夜没休息好,这会儿吃了些东西,刚睡下,咱们到厅里去说。”
于是一大家子又转移到东头的正房客厅,卢景姗拉着卢氏不松手,两人挤在一张长椅上,事先得了卢老爷子的警告,卢景姗便没多问她之前过得好不好之类的话,两人没说几句,便将话题转到了正在睡着的卢老妇人身上。
卢景姗有些无奈道:“娘这一睡怕是要到晚上才能起,也不知赶不赶得上祭祖。”
见到不知情的卢家母子目露讶异,她方才将卢老夫人自眼盲之后,每次睡后若是被人叫醒,当晚都再难入眠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卢氏在得知卢母眼盲后,曾整整偷哭了一夜,如今又闻这桩,难免心中绞痛,但见父亲和兄姐一副习以为常之态,只能忍住伤心。
卢中植半是埋怨道:“昨夜便让她好好休息,偏生拉着你大姐说了半夜的话,这可好——罢了,若是赶不上也不打紧,只是你们要晚些才能见着了。”
卢中植当下是卢姓一族的族长,认祖归宗、开堂祭祖,有他在便可。
片刻后,卢荣远便领着卢书晴找了过来,正经见过了卢氏,双方换了称呼,坐下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等到丫鬟来传饭,已没了在前厅时候的那点生疏。
“走,不等俊儿了,咱们先去用饭。”卢老爷子从椅子上起身,卢书晴习惯地离座上前扶着,对他令一旁的遗玉淡淡一笑,有那么一瞬间让遗玉生出些眼熟之感。
等走到饭厅前,才面有古怪地去瞄卢智,这才发觉,两人微笑的样子.竟有些相似。
魏王府从文学馆接见过几名学者回来的李泰,用过午膳后,便到书房去,阿生回来时,他正摊开着两本书不知在比较着什么。
“主子,国公府今晚开堂祭租,卢公子一家看样子是真打定主意不回房家了,京中许多大人都收到邀请,今晚与宴,嘶——属下有些不明。”
李泰将左手边那本书合上,道:“你以为卢智此举,意在如何?”
阿生想了想,道:“按说他应是为了让房家死心,一旦认祖归宗,是断没有再改过来的道理,可在房大人已知的情况下,闹得这么大,实在让人费解,若是中途有人跑去捣乱——”
“本王帮他引穆长风离开京城,又请父皇让房乔在家中侍疾,且派人堵了房府的消息,还有谁回去添乱?”
李泰一口否认掉他的话,却是为了引他继续说下去。
“这……”
阿生犹豫道:“明着是没什么问题,可他若是怕人去捣乱,为何又要闹得众人皆知,这——啊,”
他语气一顿,细品了自己前一句话,“未有子息的国公府,突然多出来卢公子卢小姐这样的后人,必是会引起长安城中一阵骚动。”
李泰一脸平静的答道:“不只是长安城,周边一些地界也会有所耳闻,介时只要传到他目标之人的耳中,必定会引了什么人前来。”
叹!卢智这仓促的认祖归宗之举,被并不知个中关节的魏王,一语中的!阿生先是恍然,而后疑道:“那他这是想引得谁来?”
李泰将右手边的那本书也合上,抬头在阿生的一脸期待中,淡淡地回答道:“本王不知。”
而后把右手边的书拿起放在桌角的一小摞书册上,取了一张纸来铺开,左手执起架上毛笔,匀了墨后,飒飒几行楷书留与纸上,又将这写有字的边角撕下,折叠好后放于那摞书上,吩咐道:“明日让人将这些送去。”
既没说送到哪,也没说送给谁,阿生却会意地点点头。
李泰起身走到对面山水屏风一侧的罗汉榻上,阿生为他退了鞋子,他便和衣躺下,闭上眼睛,似是准备午休。
阿生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边上立了片刻,而后轻声唤道:“主子。”
呼吸平缓,只是眼皮轻抖,却无人应答。
阿生并不觉意外,只因李泰在三日前,便无需用药,即可安眠。
再说国公府上,一大家子借着用饭前后互相认识过,接着卢中植的吩咐,卢家三口便跟着大房赵氏回屋去,交将一些当晚祭祖时的具体事宜。
大房的院子是在国公府的东北向,一旁便是大花园,遗玉被卢氏拉着,心里惦念着这会儿还没到的卢俊,等一行人在厅里坐下后,赵氏开口讲起祭祖之事,才认真去听:“景岚,这认祖归宗,是件大事,照理说,是当请了族中老人前来辨识之后,过上七日,才好行事,可爹既肯定你们是叔祖一脉后人,那便是做不了假,对了,那块玉璞,可与我看看。”
玉璞?
是什么东西?
遗玉心中疑惑,面色却没外露。
“哦、对。”
卢氏也是迷瞪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看了一眼卢智,而后从衣襟口中摸出一只遗玉未曾见过的小巧金丝荷裴,两指伸进其中,夹出一块物事来。
屋里几人,在见得那东西的头一眼,便是眼前一亮,这是一抉未经雕琢过的玉滦,椭圆的玉石,通体苗红,只有被夹着的地方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鹌鹑蛋大小,无棱五角,煞是喜人。
赵氏手指动弹,终是没开口去要来看,而是点头道:“果真如爹所讲,快好生收起来吧,这等东西日后还是莫要随便放在身上为好
卢氏称是之后,便将这块玉璞收起,遗色看着卢智平静的脸色,大致猜到这宝贝的东西估计就是卢老爷子对外宣称认出他们的信物了。
赵氏辨过玉,知那是件珍惜之物,心里的怀疑消去大半,便开始同他们认真讲起有关祭祖时的事宜。
只是话没说过三句,便听院中传来一阵骚动,伴着一阵嘹亮的叫唤声,门帘被人“啪”的一声拨开“娘、娘!小玉!哈哈!”
(一更到,该交待的事情必须交待,亲们不要心急.马上进入正题)
第二九八章 摇身一变
听到这声音,见到那正跨入门内的人影,遗玉和卢氏在瞬间的恍惚后,同时站了起来,欢喜地叫道:“俊儿!”
“二哥!”
除了卢智外,遗玉和卢氏都有月余没见得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高大的人影便像阵风似的两步窜上来,停在她们面前,冲着卢氏笑嘻嘻地喊了声“娘”,而后在遗玉的惊叫声中,伸出双手探过身来,一把将她托了起来。
“小玉,这么久没见,想二哥不?”
像掐小鸡子似的轻轻松松被架起来的遗玉,两条腿悬在半空中,止住惊叫,大方地承认道:“想了。”
这个答案让卢俊笑眯了眼睛,就势架着她在原地转了半圈,吓得本就有些恐高的遗玉,慌忙之中伸手快、准、狠地捏住卢俊那张似乎成熟了一些的俊脸。
“快放我下来,头晕。”
“哈哈——唔,痛、痛,快松手!”
卢氏慈爱地看着这一对儿女一见面便玩闹起来,赵氏因他们有些放肆的举动而皱眉,倒是卢书睛看着两兄妹亲昵地打闹,眼中流露出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来,卢智瞥了她一眼,出声制止了正掐地不亦乐乎的两人。
这么一闹,等赵氏正式开始讲那些条条道道的规矩,已是一盏茶后的事。
讲完了祭祖事宜,一家四口又被忙完之后过来寻人的卢景姗拉走,到她院中试衣,自得了卢氏母子的消息,又探到几人身量,闲来无事,她便会给他们准备一些衣物出来,今晚这种正式的场合,刚好派上用场。
在这大宅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另一处宅子里,正有一封精致的漆金红皮请帖,被一名下人偷偷摸摸地捎带了进去。
天色渐渐暗下,国公府外的整条长街上,都高高挂上了两排灯笼,华灯下,大门前不时有马车停靠,车中或有一人,或携眷带子,下车之后,每有熟人相见,打过招呼后,递上帖子走进门中,待见着门内一片通明之中,笑脸相迎的怀国公本人,皆是心感意外和惊讶。
“怀国公,恭喜、恭喜!”
“哈哈,卫大人、赵大人,快请进!”
在仆人的引路下,相携入内,笑谈着今日之事,嘴里皆是说些喜庆话,赞着还没见到面的卢家三兄妹。
等到了屋里宴席之中,在一张可供六人在座的红木圆桌上落座,却交头低语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将那旁支认作嫡亲。”
“这有何好奇怪的,毕竟这么大的府上,后辈里连个男丁都没的,听那管家说,这次是要认下两个孙子,怀国公年纪也大了,再不操心这香火,指不定就断在这了,总归是一门子的血脉,人家都不在意,咱们又担忧个什么。”
“说的也是,呵呵,若看的不重,怎会亲自出门迎人,想是怕咱们小看了这府上日后的少爷们,倒是做足了脸面,就是不知,这交了好运的到底是良是莠了。”
如两人这般的交谈,在这宴中的各个桌上发生。
此时离戌时尚有一刻钟时间,等宾容齐至后,便可准备开堂祭祖,需引众人前去观礼,礼成再宴客。
在一室红色纱灯高悬起的大厅中,宴桌共有十八,几近满座,在正北一处明位上,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正论着今日朝会之时的一件小事,在他们对面,长孙娴和杜若瑾相邻而坐,同样在交谈。
按着长孙娴的脾气,像这样的宴会,大多是不会来的,可却在管家的劝说下,当成是出来散心,没曾想杜若瑾也会来。
礼艺比试上发生的事,杜荷回去向他大哥全程禀报了一番,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杜若瑾自然知道长孙娴这几日都没去学里的原因,可他并没有因此而多问,只是和她聊了几句课业上的问题,而后便转到今日这场“认亲宴”上。
长孙娴道:“事先也没怎么听说过怀国公寻亲之事,这么突然便要认了两个孙子回来,不知是多大的孩子。”
宴帖上的请词多有模糊,送贴的管家也没多讲,在人心中,大多是以为这“两个孙子”都是年纪较小的孩子罢了。
“呵呵,”杜若瑾突然笑了两声,而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神色不变地答道:“太学院的卢小姐应是知道的,你不妨让人寻她来问问。”
“还是算了,等下就知道了,何必多问。”
虽他说的是太学院的卢小姐,但那三个字,还是让长孙娴稍稍皱眉。
“嗯,你明日总该会去学里了吧?”
杜若瑾关心地问道。
“前几日只是身体不适,今日已经大好,明日肯定是会去的。”
早上被高阳一顿怒骂,让她醒了神,也定了心,不管遗玉在五院艺比上是杏压了她一头,这艺比之后,她仍然是堂堂的尚书府大小姐,而遗玉也改不了平民的出身。
杜若瑾见到她眼中厉色流过,心下了然,有些感叹道:“有些事,还是不要太钻牛角尖为好,身在士族,却不一定就要同那些寒门子弟对立,有些人,你倒着看,自然是厌恶,可正着看,许是会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