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可是不够暖和,晚上可还睡的过去?”
卢氏淡淡答道:“我是个不怕冷的,家中孩子也没那么娇气。”
王姑妈脸色微变,又道:“怎地不见你那两个儿子,我听桂香说了,那可是现今这靠山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儿郎了,二娘有福气,这两个小伙听说都是极其孝顺的,以后找了媳妇,你可是少不了要享福哟!”
“借您吉言。”
“哟,这是给谁做的衣裳,这、这料子可是极好的那。”见卢氏油盐不进的样子,王姑妈心头微觉不妙,顺手拿起先前被卢氏放在一旁席子上只余袖口处尚未缝制好的衣衫,似乎是想找些话题,可摸了两把那料子却愣了愣。她虽耳闻卢家并不十分寒苦,没想到真个见了却是另一番景象。
从刚进门看见那小丫头的衣着到现在手上这料子可都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穿起的,暗道这小村落里的一个寡妇手头竟还是有几个钱的,等她得了这门好亲自己说不定在这边也能捞上几个。
卢氏见她不谈正题,反而拉些偏的歪的来讲,不由隐隐有些不耐,脸上虽未带出,但说话的语气就不那么好了:“王大娘,您有事且直说罢,我这里还有活儿要做。”
一直坐在一旁陪衬的王氏听她语气渐变,刚才进门时那种别扭劲儿顿时不见,习惯性地撇了撇嘴道:“料子却是好料子,就不知人是否有福气穿。”
村中谁不知道卢家的大儿子过来年就要参加县中解试,赵村长还夸那卢智是个有举人底子命的,明年肯定能够高中。王氏一看那衣服样式,就猜出这大概是给她那“举人”儿子做的,心中嫉妒卢氏有个能给她争脸的儿子,说话时难免就把积压已久的酸气露了出来。
卢氏当然不是个愿意受气的主,等她话音一落就直起了身子,语气比起刚才更加冷淡:“你要是真没的事做来找我闲扯这些个,就请回罢,我这屋既小又冻的,别再病着二位。”
王姑妈听了自己侄女的话就暗道她不着调,见卢氏准备撵人,连忙收了个财迷的心思,偷拧了一把坐在她身边待要张口的王氏,用眼神示意她正事要紧,又一把拽着卢氏的胳膊轻轻将她往下拉扯,打着圆场道:“二娘这是做什么,刚进门就把我们往外赶么,赶紧先坐下,我这就讲了那好事给你听。”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卢氏真是被勾起了一些好奇之心,就顺势坐了下来,却再也不看一眼憋气的王氏。
“二娘,你可知那张镇上的镇长张继贤老爷?”
卢氏点头,她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明白这王姑妈要说的事和那张镇长有些什么关系。
“那他家中现今尚无正室在房,你可知道?”
卢氏闻此心头一跳,已有些不大愿意继续听她说下去了,但王姑妈却不等她答话,就又自顾自地开了口。
“这张老爷可是个好归宿,虽说是武德年间的举子,但到底有功名在身的,家中又有良田十倾,房子是这张镇中盖的最气派最宽敞的——”
“王大娘!”卢氏直直打断王姑妈的话,而后声音略带僵硬地说:“这等好事我不想听,且请二位回罢。”
王姑妈被岔了话,先是一愣而后又听卢氏直白的送客之言,心中虽然升起一股不妙来,但还是强打起笑脸,接着道:“二娘,我这话还未说完,怎地你就不想听了。”
“不用讲了!这话我听不起!我卢二娘虽是个寡妇,可却没想过这辈子再改嫁给谁,你且歇了这心思寻旁人去罢!”卢氏到这时候怎会还不明白今天这二人的来意,她心中气恼,便直接把话摊开来讲。
王姑妈心头的不妙之感得到落实,由于惊讶和不解,脸色再不复刚才的强笑,来前她本以为自己什么都打算好了,可她真是没有想到卢氏在看透她的来意后,会这么直接就拒绝,这可是成为一镇之长夫人的机会,眼前这么个弱质无依的妇人竟会拒绝!
这边王氏一看卢氏拿了脸子出来,却再也坐不住,全然忘记自己这趟过来的目的,直直从席子上站了起来俯看着卢氏道:“哼,急败什么,也不见得就是你了,虽说生辰八字配的上,但你当随便一个拖儿带女的寡妇就能做镇长夫人来着。”
尚在惊讶中的王姑妈一听王氏开口就知道不妙,再看卢氏已经完全变黑的脸色,忙再次伸手扯了一把王氏,却不料对方更加口快:“姑妈您别拉我,让我把话说完,不然她还真当自己真是个稀罕人了,若不是看着是个能生养的,想着能给张老爷添个儿子,用得着找这么个不明来路的么!”
这话说的却是难听至极,将女子名节都扯了进去,因此王氏话音弗落,两道厉喝同时响起:
“桂香!”
“你给我滚!”
王姑妈和卢氏一起喊出声,一个是一脸懊恼,一个则是一脸愤怒。
卢氏喊完也不等她们再反映,就伸手去推了两人,想把她们撵出门去。王氏一见她都动手了,自然也不肯吃亏,反扯住卢氏伸过来的一只手腕,两人中间夹着那王姑妈,就这么闹了起来。
一直在一旁灶房竖着耳朵偷听的遗玉,早在卢氏大喊出声时候就蹿了出去,趁着三人还在推搡的时候,拎着院子里那把一人高的大扫帚跑了回来。
进门举起扫帚就朝正对着她的王氏和王姑妈两人后背拍去,嘴上一边喊着:“不要欺负我娘!”手上的力气却没少使,虽说她只是个年近九岁的孩童,但胜在这扫帚棍子够长扫帚苗子够硬,挨上一下不疼那是不可能的。
王氏前几年曾经被卢氏一顿扫帚打怕过,心中阴影下连反抗都没想过,只顾着躲避,却累及她身旁的王姑妈也一起跟着她倒霉。
遗玉三两下就把两人吓到了一边去,卢氏这头得了空闲,抬眼看见遗玉尚举着那根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大扫帚一副滑稽的样子,心情突然大好,略微提高声音喊了遗玉一声后,冲她伸出了一只手。
遗玉听到卢氏的喊声,连忙回头,默契地将手里的“武器”转移到对方手上。
卢氏双手握住了扫帚棍子,心中豪气顿生,紧接着也不等靠在墙边得了喘气功夫的二人回神,双手一挥又向她们扫去。
“出去!你们给我出去!”
遗玉看着她娘像撵鸡子似的把人给赶了出去,刚才躲在一边偷听时候压抑的怒气得到缓解,走了几步靠在门框上看着外面的情景“咯咯”笑了起来。
暂且不说那对因发泄了心头怒气而神清气爽的母女,这头王氏和王姑妈一路上被看见她们的村里人指指点点,灰头土脸地跑回了李家小院。
从两人走后就一直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的李小梅看见她们这幅模样回来,吃了一惊后,也不知她们那主意是否打成,心中仍然忐忑。她同遗玉两年交好,又多受卢氏照顾,自然不愿意见着自己娘亲和姨婆合谋去害人家。
王氏一进门就大叫晦气,支了李小梅去倒茶水,也不顾一身土灰就坐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地骂着卢氏一些难听话,待王姑妈重重咳嗽了两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她凉到了一边,赶忙又起身把她扶了过来坐下。
王姑妈却是使劲瞪了她一眼,稍后接过李小梅递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热水,顺了顺气,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沉思。
王氏也不是傻子,看了她姑姑脸色不对,这会儿喝了热茶又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确实是那会儿自己话多了,她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只认为自己全是被卢氏那个样子给气的,才说了几句不经脑子的话。
可她又知道自家这个姑妈的脾性,虽然面上是带着七分善色的,可实际却上却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就怕因为今天的事情连带自己一起被她埋怨上,连忙收了心思说起软话来。
“姑妈,您不打紧罢,刚才那疯婆子可有打痛您?”
这王姑妈却看都不看上她一眼,更别提回话,王氏却是不知她心思,咬咬牙,又道:“姑妈您别气了,今日这事都、都怨我。。。要争一口气也不看个时候。。。可是我一看她那张狂模样就气不过来。。。。。。要不、要不我再过去同她好好说道说道?”
王姑妈总算拿眼角斜了一下王氏,开口恨恨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说说你刚才是个什么样子!若不是你在一旁三番五次地瞎掺和,人家能把咱们撵出来么,去之前我怎么同你讲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唉,我这次算是丢大人了,做媒说亲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被人拿了扫帚棍子给打出来的。。。这口气叫我怎么咽的下去!”说完又想起卢氏拒绝她时那坚定的神态,好不容易有些缓解的脸上神色重新变得难看起来。
“对!咱们也不能白挨一顿打,刚才是一事情急我没反映过来,要不咱们再找她去?”
“这个不忙,你且告诉姑妈句实话,这卢氏同娘家和夫家人可还有联系?我先前看着那模样可算是衣足食饱,怎地一个寡妇有这能耐?”
“没有啊,这都在一个村子里过了八九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有什么亲戚来往我还不知道?就这么四口人没旁的了。”
“如此倒真是个无依无靠的,那这事就好办了,你且容我想想。。。。。。”
王姑妈话毕也不理会满头雾水的王氏,只渐渐眯起了眼睛盯着自己手上那尚冒着热气的茶碗,神色不复再卢家那副好说话的模样,反倒带上一股阴厉。直到碗中茶水变凉,她才谨慎地吩咐李小梅到外面守着门,待门紧紧阖上之后,转身小声地同王氏交谈起来。
两人都不知道,一直守在外面的李小梅靠着门边,偷偷将她们的密谈听了个一字不落。
小半个时辰后王氏才笑嘻嘻地开门走了出来,喊李小梅抱柴起灶做饭,却自始至终都没注意到自家闺女低垂的脑袋下掩盖着的青白面色。
第二十五章 夜深惊闻
那天王氏姑侄到卢家说媒的事情,卢氏后来交代遗玉不要对她两位兄长提起,卢智临考在即,遗玉就算没有得了她娘的指示也是断然不会拿这件没能说成的事去乱他心神,于是两兄弟就被隐瞒了这段乌龙事件。
后来直到卢智考完了解试,王氏和王姑妈也没有再去过卢家,这也让本来还有些不大放心的卢氏和遗玉暂时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专心地等待青阳县放榜的日子。
二月初一,卢氏寅时三刻就起穿戴好去起灶做早饭,后来兄妹三人也陆陆续续起了,都梳洗好后,卢俊去院子里喂牛,卢智则接过了卢氏做饭的活,好让她去帮遗玉梳头。
卯时一刻,一家四口吃罢早饭锅碗刷好,院子打扫干净、菜圃里浇过水、鸡也喂过之后,卢氏拎上囊袋同卢智一起“咔咔”两声将两间屋子落了锁——卢家人要去青阳县看榜了。
卢家的大黄牛比起几年前强壮有余也稳健不少,一路拉着四个人小跑也不见吃力。
卢俊坐在前面赶着牛车,车上卢氏一边同卢智打趣,一边还不忘搂紧靠在她怀里因起的过早这会儿开始犯迷糊的遗玉。
“智儿,可有担心今次榜上无名?”
“娘放心,儿子怎地也要让您做那两身衣服派的上用处才是。”
“这要是中了,初八就要往长安去了,娘给你准备的衣服也不晓得够不够穿。”
“够的了,入试到春闱放榜满共也就三个月,届时无论如何是要归家的。”
说起来,虽对卢智才学很有把握,但真当一家人挤在青阳县城衙门口的人群中等待放榜的时候,脸上神色最为轻松的却还是卢智本人,就连两世为人的遗玉此时也不免心中犯揪。
“俊儿,你力气大眼神也好,等下那张榜的出来,你且挤到前面去仔细寻了你大哥名字。”卢氏交待卢俊道。
“唉,我一准把大哥名字从榜上找出来,”卢俊应声道,说完还怕卢氏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您就放心罢,上面有没有大哥的名字,我都给他找出来!”
“浑说!上面怎么能没你大哥名字。”卢氏这会儿本就有些紧张,再被卢俊这么一搅合,就怕起万一来,巴掌便毫不留情地落在他后脑勺上,“若是上面没你大哥名字,那必是你看花了眼!”
“我怎么会看花眼那,我眼神儿最好了,要是真没大哥名字,那肯定是他没考上——哎哟,娘您又打我!”
两人这边闹着,那朱漆衙门大门却在这时被慢慢推开,八名灰衣衙役小跑出来开始喝令四周民众散开,等到在衙门一旁的墙面前余出七八步的空地之后,又有一个身穿深棕官服的县衙主簿手捧一托卷从门内走了出来,由两名衙役护着到了那面墙前站定,才将手中榜书交由两人一起展开,张贴在了墙面上。
等到那主簿又在衙役的护送下退回衙门口,才高喝了一声:“探榜!”
本来摄于官府威严不敢上前的民众这才一股脑地蜂拥而上,卢俊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