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右手端着酒杯,斜靠在软垫上,左手捏着她两只纤细的小手,拇指在其中带有红丝的柔嫩指腹上轻轻擦过。
遗玉因这亲密的举动,耳根处的红色,蔓延到脸颊,变成浅浅粉润。
“殿下。”她动作却不好过激,挣了两下没能挣开,只能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低声一应,李泰看着两人相触的手指,目中闪过思索,轻捏了她一下,然后放开。
遗玉连忙将两手缩了回去,暗骂自己刚才是在显摆个什么劲儿。
“回去擦药。”李泰吩咐道。
“哦。”遗玉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地毯边上套鞋子。
看着她走出后,他才将杯中剩余的酒水饮下,空杯轻轻置于案上,向后倾倒倚着软塌边缘,左手覆于那令人神魂摇曳的双目上。
长安城房府
府中一角,一间摆设素雅的小厅里,丽娘穿着一件银红如意云纹衫,端茶 在侧位上,妆容修的精致,却带着一丝疲态,仔细看,可见她捧着茶盏,保养得宜的双手正轻轻抖动着。
她的脚边,趴跪着一名丫鬟,正带着哭音,絮絮讲着话。
“夫人恕罪 …夫人…奴婢不是故意嚼舌根子,只是在外面偶听人说了…觉得、觉得可笑,回来后才同别人讲的…”
“可笑?”丽娘的声音略扬。
“不、不,不可笑…奴婢知错了,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大夫人和少爷们被掳去多年,怎么可能还活着,是外人瞎讲,奴婢不该说…夫人不要打发奴婢走…不要…”
丽娘捏紧了手上的茶盏,轻声道:“这话,你除了和我房里的丫鬟讲,还同谁说过。”
“没、没了。”
“说实话。”丽娘忍怒,面上的表情依然平静。
“和、和老夫人房里伺候的莲香姐姐。”
“澎啪!”一声,刚才还棒在丽娘手上的茶盏狠狠摔在了丫鬟撑在地上的手边,换来她一声痛呼后,又紧咬着身,哆哆噪索不敢发声。
屋外守着的两名丫鬟犹豫着掀起帘子走进去,看到屋里的场面,丫鬟绿柳快步走到丽娘身边,拿帕子擦拭着她浸湿的裙面。
“夫人,这犯了错的,逐出府就是,您莫要因此气到身子。”
丽娘双眼一闭,挥手示意她禁声,屋里便只余地上邢个被茶杯碎片划破手的丫鬟轻微地喘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丽娘睁开了眼晴,面容又恢复到往日常有的柔和,声音严厉地对地上的丫鬟道:
“你可知自己错在哪,大夫人那等尊贵的人,也是你这贱婢能非议的,今日若不罚你,府上的规矩还要不要,你下去,到南房,领五板子。”
听闻不用被逐出去,丫鬟在地上叩了一下,慌忙应声,爬了起来,刚刚走到门口时,却又被叫住。
“怪我一时怒极,伤了你,但不给先给你个教训,这事传到老爷耳朵里,这后果……罢,领了罚后,再到帐房去支五两银子药钱。”
若说丫鬟刚才是既惧又怨,这会儿就是半点怨气都没了,扭头向丽娘深深一躬后,退了出去。
绿波皱眉,“夫人,您人就是太善了,这样作怪的,打上一顿,丢出去即可,怎么还给她银子。”
丽娘叹气后,站起来,道:“此事就不再说了,回房去更衣,我要去见老夫人。”
绿柳便随着她回了院子,换过衣裳后,朝正房东侧的一件敞院走去,哪知在半道上,就遇上了卢老夫人看边的丫鬟莲香。
“丽夫人,真是赶巧,老夫人正要我去请您呢。”
丽娘眼皮子一跳,面上笑道:“是挺巧,我正要去看娘,她老人家可说,寻我何事?”
莲香是个有心眼的,怎么会在路上和她交待这事,便摇头,道:“老夫人没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但就算她不说,丽娘也巳猜到七八,本想着先找过去,如今却变成被动,她暗自皱眉,心里想着对策,被莲香带着,进到了房老夫人的院中。
房老夫人信佛,在院中专门修有一间佛堂,丽娘一人进到屋中,侧目便看见跪在佛龛下面,朝着供奉的玉佛诵念的人影。
她没敢打扰,躬身远远站着,足足小半个时辰后,那道人影才援缓起芳,她赶紧迎上去搀扶。
房老夫人今年已有六十,许是因为吃斋信佛的缘故,单看外表要年轻,脸上带着难掩的喜色,一身素色却是价值不菲的锦织镇襦裙,衬得她原本略显富态的身形要比实际瘦上一些。
她任着丽娘将她扶到院中另一间屋里,却从头到尾没正看她一眼,没应过她一句话,直到她在椅子上坐稳,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挥手让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
“你可是听说了?”房老夫人侧眼看向立在三步外的丽娘。
“您说的是?”
“哼!”一改方才在佛堂软和的眉眼,房老夫人冷哼一声,声音带着些尖锐,道:
“少在我跟前装糊涂,这事情都传到我耳朵里了,你会不知道?乔之也就同你话多些,你老实说,他最近与你提过,我那两个宝贝孙子的事没!”
丽娘脸上犹豫着,支吾道:“老爷他、他不让我与您讲。”
“他能同你说,就不让对我讲?这是把我这当娘的往哪放,你给我跪下!说清楚!”
第二五八章 同她对弈
前些时日,因着一张画像,丽娘从房乔处得知卢氏母子尚在人世,且被他叮嘱不能将这件事告知给房老夫人。
丽娘清楚,房乔没有急着认回卢氏他们,多是因为当年那一尸两命的错案,事情过去这么些年,有心的人肯定都还记得,难保不借此生事。
房家对外说是卢氏母子被安王掳去,可知情人都知道“事实”,是卢氏不满房乔对儿子的责罚,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
丽娘自十几年前踏进这府中,就知道卢氏她们婆媳不和,借着这点也成了不少事,可卢氏走后,又过几年,她一样成了这老妇的眼中钉,只是她比卢氏心眼多,比卢氏能忍,才有今日。
从审问学嘴的丫鬟那会儿,到这时站在房老夫人跟前被她怒斥,半个时辰不到,她已将事情猜着七八分,看来卢氏母子的事情还没在长安城里掀起多大风声,不然房乔早就有所动作,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先借着府上丫鬟的嘴巴将事捅到老夫人这儿。
“噗通”一声,丽娘照着老夫人的话跪了下来,抬头一脸担忧地望去:
“娘,您莫动怒,老爷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等事情弄清楚,他肯定会跟您讲,您别急。”
被逼问卢氏他们的事,丽娘却轻巧地把话往别处一带,不管老夫人是听了多少传言,但因房乔先前嘱咐过,她嘴里是不会说出半句。
“你当然是不急,你巴不得我的孙子们都回不来才好,你、你和那女人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房老夫人很少这么明面上地斥骂丽娘,这会儿是因为被房乔和她瞒着信儿,心急之下,才会顾不上脸面。
话说,房老夫人同卢氏和丽娘这一前一后,房府两任名义上的女主人,关系的确微妙的很。
她当年不喜卢氏,原因之一是卢氏国公嫡女、士族大姓的身份,出身高固然是好处多,可卢氏的直脾气和在纳妾一事上表现出来的强势,却屡屡刺激到本应是家中地位最高的房老夫人,之前因为卢家的缘故,内宅还算安稳,而从两家闹翻,卢中植写了断绝书离京之后,她对卢氏就再没以往的容忍,哪怕是她已育有两子。
而丽娘,却恰恰是同卢氏截然相反的一型,她性子温婉,出身低,对她的尊敬和小意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那时她因卢氏带着两个嫡孙离家,正是恨恼之际,两相对比之下,之前被她当成是替儿子传宗接代工具的丽娘,一下子便成了贴心人。
不同卢氏和房老夫人从一开始明里暗里的剑拔弩张,丽娘这对婆媳,是和睦相处过许久的,直到几年过去,丽娘连半个儿子都没生下,孙子们又找不回来,府上的两个妾侍肚子没信儿,和房乔母子关系的疏远,让老夫人把错都归咎在了丽娘的身上,背地里,不知怨过她多少次是克子的命!
一晃十几年过去,年迈的房老夫人看着别家老妇含饴弄孙,自己家中却只有个一个孙女,还是妾生的,每每出门前觉得面上无光,恰房乔提出给丽娘升平妻,她便应了,可因着丽娘现在当了半个家,她心中却更是不待见她。
这时的老夫人,对卢氏,是怨恨,对丽娘,则是厌恶的。
“乔之近日常同怀国公来住,是不是寻着人了?”
传到她耳朵里的话,是说房乔和卢中植这对关系不睦的翁婿最近又亲近起来,便有人说,他们是找到了当年被安王掳走的卢氏母子。
这话听起来没边儿没影的,可近年来越发盼着孙子的房老夫人却深信不疑,房乔的动向她略知一二,最近常跑国公府,不是为了卢氏母子,又是什么。
“你不说是吧?”她看着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的丽娘,吃斋念佛时候的心情全无踪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过去一眼,扬声道:
“莲香,让人去把你们老爷给我找回来!”
她岁数大了,可脑子还没糊涂掉,听了传言后先找丽娘来问,那是知道房乔肯定会瞒着她,便想从这女人嘴里先问出些话,却不想她会这么嘴牢。
若是别的,她不过问就罢,可这事关房家香火的大事,她如何能不管,丽娘听她派人去找房乔,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老妇平日对她冷淡,真发起脾气来,她是怎么做怎么错。
傍晚,房乔和丽娘从房老夫人的院中走出来,一个皱着眉头,一个垂着脑袋。
房乔在一个时辰前,就被人以房老夫人的名义从中书省急急寻回来,进屋看到跪着的丽娘和显然正在生气的母亲,原当是两人又闹了矛盾,却被房老夫人直直问到了卢氏母子。
有丽娘在一旁解释,他得知母亲是听了外面传入府中的传闻,解释了半天都没能让老夫人相信他没找到卢氏母子。
后来老夫人使了杀手锏,闹着要上祠堂去跪房家的列祖列宗,房乔才勉强告诉她,人已经有了信,只是还没见着,正在寻找,这才让她打住。
闹了一下午的老妇,用些粥饭就睡下。
房乔和丽娘,回到正房打发了下人出去,厅子里只剩他们两人时,丽娘才柔声开口道:
“老爷,莫怪我多嘴,既然寻着姐姐和少爷他们,那就该早早地接回来,怎么还让他们流落在外,又让娘忧心。”
房乔脸上带着疲乏色,“韩厉还没找到。”
丽娘看着他的脸色,道:“那个叫韩厉的,都这么些年没有音信,谁知是不是早就死了——说到底,那件事也就是于名声有碍,又不用担什么罪,有您在,谁还能多说大少爷…”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人故意将消息传到娘耳中,必有所图,好了,不说这个,我会看着办。”
房乔扭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丽娘,她站的不是很稳,有些摇摇晃晃的,膝盖处裙面上明显有着褶皱。
“跪了很久?”
丽娘两手一绞,轻轻摇头,“没跪多大会儿。”
“还站着做什么,快坐下歇歇。”房乔轻皱眉头,伸手拉过她在旁边坐下。
连日来丽娘很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冷淡,又是担忧又是屈恼,这会儿面对他近来少有的体贴,不安的心立刻平静许多,这十几年的相处,他肯定是对她存有感情的。
“娘年纪大了,说话不大好听,你多担待些。”房乔虽面上仍因房老夫人之前的逼迫而带着愁色,可说话的声音却恢复了惯有的温和。
丽娘点头,含笑看着身边的人,这是她辛辛苦苦谋来的幸福,她一定会保住。
十月十六日这天,是棋艺比试,君子楼中的场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十二张棋案,因一名学生被五院艺比除名,倒给比试省了些麻烦。
遗玉在钟鸣之前,还捧着几天前李泰找给她的一本棋谱看。
钟鸣之后,学生们都在主薄的安排下,两两一对坐下,写着比试题目的巨轴放下,上书“一刻钟”三字,一刻钟是说这两两对弈的时限,今日是要下快棋了。
遗玉心中窃喜,早上卢智告诉过她,若是下慢棋她就会捉襟见肘,下快棋,只要她脑子反应地过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果然,比试开始一刻钟后,她以八颗子的优势,赢了第一短局!
这一局拿下,她就算脱离了最差的范畴,主薄和书童们在旁查数棋子时,她隔着几席对卢智挥挥手,而后在学生们互换位置时,悄悄仰起头对着兰楼上的一道身影,咧嘴一笑。
四十四人,输赢两半重新凑对,谁曾想第二局。她以三子之险,又侥幸地赢了!
两局过后,连赢两局的十一人,和连输两局的十一人,分头继续,由主薄根据之前的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