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儿的手紧紧拉住黎子何的衣襟,颤抖着唇想说些什么,又是一口血吐出来,黎子何哭着替她擦掉:“姚儿不说话,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说。”
姚儿不肯放手,嘴里呜呜咽咽。
黎子何倾下身子,靠近姚儿耳边,听见她断续如残叶的声音:“小……小姐,我……我爱的人……是……是曲哥哥,小姐……你……你信我……”
“我信你,姚儿,信你。”黎子何抱着姚儿呢喃,连哭的力气都无。
“我爱的人……是……曲哥哥……”姚儿轻声重复着,睁开的眼看向云晋言,嘴角渐渐滑出一个笑容。
拽住黎子何的手蓦地松开,疾风乍起,梅花手帕,沾着血,染着泪,愈飘愈远。
黎子何拔下姚儿背上的箭,鲜血喷了一脸,放下姚儿,木然站起身,眼里一片死寂。
御林军手持弯弓,对着城墙外的箭头,齐齐对着黎子何。
黎子何笑,笑得妖娆。
“晋言,我们来射箭玩,可好?”轻缓的声音,却如同鬼魅。
缓步走到最近的御林军身边,无视于指着自己的数百箭头,握住那人的弯弓。
那御林军面色煞白,没有皇上的命令,不敢放箭,黎子何夺弓,也不知是否该放手,瞥向皇上,只见他失了魂般怔在原地,看着黎子何,眼里情绪翻滚,却并无杀气,眼见自己的长箭抵在她的额头,接到云晋言冰凌似的一瞥,手不由一歪,箭射空,弓亦已在黎子何手中。
长箭出,又闻破空之声。
云晋言好似这才回过神来,面色突地煞白,眼见一个个对向黎子何的箭头,大斥道:“放下!统统给朕放下!无朕命令,不许举箭!”
黎子何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亦看不见。
拿过弓,看着手里沾着血的箭。
月,已上中天。
浓甚比墨的夜色中,黑色的影子,渐渐脱颖而出,动作快如飞鹰,不过片刻窜到黎子何身边,来不及眨眼便已抱着黎子何飞快离开。
御林军未得云晋言命令,不动。
云晋言看着黎子何远去的影子,蹒跚着跟上。
突地,那影子停在城墙上,两人,却好似一人,孑然而立。
圆澄的月,刚好穿透云层,倾洒一片银白,映出黎子何溢满血红的双眼,右手持弓,左手拿箭,崩开箭弦,用尽全力拉弓,猩红的箭头,对准云晋言心口。
风静,放箭。
云晋言的步子止住,明明只看到一个影子,那神情,那动作却在眼前无限放大。
听不到身后苏白的叫喊声,看不见破空而来的长箭,感觉不到腾腾杀气里的恨意,直到长箭入心口那一瞬,冰冷的箭头,入心却好似温暖。
那里,早已是万丈冰窟,他亲耳听到箭入心口时它轰然破裂的声音,按捺心底的疼痛,瞬间崩塌,蔓延至身体每个角落。
身子倒地,感觉不到冰冷,只是看着渐渐隐入云层的圆月,耳边响起佯怒的笑闹声。
“晋言晋言,冯爷爷对我说,左手,是连接心脉的呢。以后啊,你若负我,我便用左手持箭,咻……刺到你心里,然后,连着你我情缘的红线,就断了……”
断了……
断了。
番外 血殇(一)
番外 血殇(一)
入季府时,我很小,小到记不得年岁,只知道哭,哭着求爹娘不要卖我,可最终还是我一人留在季府。那里很大,大到两个春日过去,我仍是经常迷路,一旦迷路,便无法按时完成手里的事情,经常挨打挨骂,身上的青紫,一年到头从未消失过。
第三个春日,我觉得自己长高了许多,也稍稍能记住路了。一日被吩咐去后院采些鲜花,晾干了可以有许多用处。
我始终记得,那日阳光正好,那座大花园里,百花争艳,蝴蝶翩飞,是我从未见过的美。采着各种花朵,我的心飘到了天上,直至暮色降临,才突然发现找不到出去的路了。看着篮子里的花,想到藤条抽打的疼痛,直掉眼泪。
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很像早晨鸟儿唱歌,问我:“你哭什么?”
我回头,便看到了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姐,一身火红的衣裳,精灵般的人,透亮的大眼对着我眨呀眨,我便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星星。
那时的我很胆小,不知小姐的身份,只凭一身衣着辨出自己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瑟瑟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牢牢记得娘说过,入了季府,我便是卑贱的奴。
可那个春日,让我的人生在路口处狠狠拐了个弯,扭转了我一生为奴的宿命。
小姐笑闹着说府上居然还有比她小的丫头,欢喜地拉扯着我说日后有人陪她玩耍,不介意我手上的脏污,牵着我出了大花园,直接到了老爷面前,说要我做贴身丫鬟。
季府小姐的贴身丫鬟,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地位还要高上几分。
那时我不太清楚,只想着小姐如此可亲,日后或许不会挨骂挨打,心中欢腾的小鼓敲了好一阵,直到老爷点头,才渐渐缓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便站在了小姐身后。
小姐很聪明,无论学什么,一点即通,偏偏生了个爱玩闹的性子,想着法子打发走教她的先生,再想着法子出府,用得最多的借口便是冯爷爷。
冯爷爷膝下无子,老爷的同胞兄长随他学医,无事他便会来季府,说是看徒弟,实则看小姐。他喜欢与小姐斗嘴,争得面红耳赤,喜欢拿糖果骗小姐惹老爷生气,然后站在一边扬起眉毛看小姐挨训,喜欢用不带小姐出府的借口威胁小姐替他捶肩捏腿,趁着小姐背过身朝我使个眼色露出奸诈的笑。
其实冯爷爷很疼小姐,每次都配合小姐顺利从老爷眼皮底下出府,带着小姐入宫。
每次入宫,我是无法跟去的,所以许久以后,我才知道为何喜爱自由的小姐,会热衷于想方设法走进那堵高墙。
那次小姐不知从何处弄来两套男装,带着我偷偷出了府,在云都的城墙边,我见到那名男子。
素净的长衫,腰间深蓝色的缎带,镶了一块剔透的美玉,眉眼间尽是柔色,见到小姐时眼里的光亮突然聚拢,几乎闪了旁人的眼。
后来小姐告诉我,那是三皇子,我知道,云国三皇子,名讳云晋言。
我慢慢长大,小姐出落得愈发美艳,云国上下几乎无人不知,丞相府里有这样一位才色俱佳的小姐。
其实,比起小姐,更夺人眼球的是少爷。
长相俊逸,性子温和,才华横溢,又不似皇家那般高不可攀,虏获了几乎大半云都待嫁女子的芳心。
少爷很宠小姐,几乎是有求必应,偏偏喜欢作出各种诗词取笑小姐,小姐一恼,他又使出各种法子哄她开心,两人心有灵犀地你推我挡,闹得不亦乐乎。
每次跟着小姐见少爷,我都不敢抬头,只默默地站在后面添茶倒水,听他清润的声音与小姐嬉闹,偶尔感受到他飘过来的眼神,心便开始上下跳个不停。
不知从何时开始,少爷的取笑对象,从小姐转移到了我身上,每每被他说得两颊发热,便见他笑得愈欢,只好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十一岁那年,我第一次随小姐入宫,那时我看着金碧辉煌的皇宫,目瞪口呆,想着只要随着小姐多呆一会,多看一眼便好,却未曾想过,这里会是我一生的束缚。
那时小姐心心念念都是三殿下,我时常逗她,也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小姐逗我,说等我再长大些,该嫁人了,要找一个心爱之人嫁掉,我不太明白何为爱,如三殿下和小姐那般么?我摸了摸心头,若有一人能那般温柔的对我,定会很温暖吧,不知觉眼前浮现少爷的笑,脸便“唰”的红了。
从那以后,小姐认定我有了心上人,我自己却清楚得很,那都是不切实际的梦,小姐不把我当奴看,我自己,却不能自视甚高。
云国女子十四及笄便可嫁人,男子十五方可娶妻。
少爷十五并未娶妻,小姐十四也未嫁人。那一年来府上提亲的人,几乎将门槛踏平。我取笑小姐,十四不嫁人,日后再嫁,可就不易了。我当然知道,小姐是在等,等三殿下满十五。
小姐十五,我亦十四。少爷愈加频繁的来找我,我越是躲,他便越是锲而不舍。他说我没有倾城之姿,骨子里却有一股其他女子没有的韧劲,他说我恬静如水,不似其他女子柔弱如水,他说,他想娶我。
我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蠢蠢欲动,可又无比清醒地明白,自己配不上少爷,哪怕是当小妾,老爷也不会同意。
老爷是怎样的人,我始终看不透,时而严厉,时而爽朗,对小姐和少爷的□从来一丝不苟,与小姐的调皮不同,少爷是很听话的,只除了娶妻一事。
打小我便帮着小姐欺瞒老爷,所以在老爷眼里,我是个不识礼教,不知好歹的刁奴,若非小姐一直护着,我早被老爷赶出府。所以少爷第一次在老爷面前说想娶我时,被老爷关了三日面壁。
我劝少爷,没有小姐未嫁丫鬟便出阁的道理,让他暂时不再向老爷提及此事,心中却暗暗思酌,许是我先前拒绝太过明显,挑起了少爷的好胜之心,再过些时日,说不定便淡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上突然下旨赐婚,可对象,竟是平西王世子。
老爷夫人很高兴,小姐却是日日以泪洗面。
我了解小姐的性子,平日极好说话,外表看来很是温顺,实则执拗。我看着她与三殿下,从儿时玩伴到春心萌动,最后倾心相恋,她一直以为,去求赐婚的会是三殿下,却被人捷足先登,偏偏与那人素未谋面,即便老爷夫人如何说好,也是不肯嫁的。
所以少爷与我说去西南时,我只是淡淡点头。
少爷说世子极得皇上宠爱,若他主动退婚,此时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我看着少爷出门时的笑,信他会解决一切。
可事情远不如想象中顺利,平西王死了,三月后王妃随他而去,少爷曾经忧虑地与我说,担心平西王一事会影响到季府,皇上若是查到,定不会轻饶。
短短几个月,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子守孝三年,自请退婚,皇上重病,突然将虚空三年之久的太子之位给了三殿下,转而将小姐赐他为正妻,不待见三殿下的老爷,也放弃之前成见,大力筹备二人婚事。
府上转眼之间一片喜气洋洋,小姐破涕为笑,我亦满心欢喜,只是,始终不敢告诉小姐,平西王被刺一事与少爷的关系。
小姐终是嫁作人妇,我被老爷指名陪嫁,少爷不愿,他说,要带我离开这里。
恍惚间我想起与少爷一起走过的这么些年,明知不可动情,仍是忍不住暗生情愫,忍不住心生遐想,点头应允,小姐出嫁当夜,与他离开季府。
那夜,灯烛通明,热闹非凡,云都上下一片沸腾。
我随小姐到了太子府,坐在自己的房间,看烛火闪烁,流出血红色的泪光,整整一夜。
少爷走了,去了西南边境,一去三年。
小姐不知其中缘由,反过来安慰我,说男子先有一番事业功勋,才会安家,我佯装嗔怒,说陪小姐一辈子。
小姐怒瞪,我讨饶,说是开玩笑。心里却澄亮无比,我与少爷,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今他年轻气盛,或许为争一口气,愿意抛弃身份地位,放弃荣华富贵与我离开,可日后呢?
我靠在榻边,看着徐徐升起的红日,人的一辈子,很长呐,哪会只有爱情?
小姐成婚一月后,皇上驾崩,三殿下登基。
那段时间小姐闷闷不乐,当着三殿下的面却还是笑得惬意,她对我说,做了皇上,许多事情便身不由己了,我安慰小姐,有她在,有季府在,三殿下的皇位,会坐稳。
隐约记得小姐与少爷提过,几年前,太子是大皇子,可资质平平,二皇子天生聪颖,好大喜功,对太子不服,二人你争我夺闹出不少事来,三年前皇上一怒之下废了太子,将两位皇子同时幽禁,只留得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三皇子。
三殿下生性温和,不好争,许多时候能忍便忍,能让便让,虽说颇得几位文臣敬重,可毕竟年少,幼时又常年不受宠,支持他登基之人少之甚少。
老爷名为左相,门下文臣,手中兵权深重,皇上驾崩后更是有人看准风向,投向季府。小姐当然比我更清楚形势,握着我的手坚定道,一定帮他坐稳皇位。
权术争斗我不太懂,小姐揣摩着老爷和三殿下的心思,宜进则进,宜退则退,经常与我分析利弊,在三殿下面前却是只字不提。
她说,让他知晓自己为他费尽心思,会让他难堪。
我很佩服小姐,若我有小姐一半执着,一半勇敢,那夜便会不顾一切与少爷走了。
朝廷局势一日一变,小姐渐渐消瘦,三殿下不在时,脸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