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何避开他的眼,垂眸轻笑,掩住情绪,季家人无所谓,那么季黎呢,也会无所谓么……
“沈墨,放我下来。”黎子何动了动身子,抬头对着沈墨笑。
“不怕冷么?”冻了一个晚上,虽说已用内力替她疏散寒气,可那腿,还能走么……
黎子何摇头,笑容是从未见过的灿烂,顺着沈墨的手臂滑下来,站在雪地里,双腿有些酸软,牵住他的右手,仰面笑道:“走吧。”
沈墨有些莫名,仍是依着她,拉着她的手缓缓前行。
偶尔回头,见她专注低着头,踩着自己的脚印,一点点跟着自己,身子不时倾斜,这个时候便拿出另一只手,两手同时拉住他,嘴角缓缓荡开来的笑意经久不散。
“沈墨,以后,我便这样,跟着你的步子,可好?”黎子何抬头,正好撞到沈墨的眼,摒去所有杂念对着他笑,这样的日子,以后,或许,不多了……
那一刻,沈墨看着愈下愈大的鹅毛雪,只觉得,春天来了。
当日,沈墨和黎子何下山,宫中果然未有异动,刚刚回到太医院,便来了圣旨,称沈墨护驾有功,赏半月假期在宫中养伤,太医院内纷纷谣传,沈墨当时如何英姿飒爽杀了欲要行刺皇上的黑衣人,如何默默无闻安然离去,众人都未想到沈墨除了一身医术,还会功夫,看他的眼神,如仰视神祗一般,又敬又畏。
黎子何冻了一夜,尽管沈墨用内力替她驱过寒,回到太医院仍是病倒了,沈墨干脆将她所有东西搬到自己房中,日夜不离地照料。
“沈墨,我明日便痊愈了,可以出门了。”黎子何偎在他肩膀上,轻声道。
这几日她已经急不可耐想要去看一一,见姚儿,可病得连步子都走不稳,今日服下最后一副药,明日就该好了上次给一一的药丸,虽说精贵,可不能当万能药材来用,一一身上的病,还得对症下药。而姚儿,禁足至今,未再听到消息,倒是苏白得宠的传言,一日胜过一日,但也没有想象中的独宠,与她同届秀女也有侍寝受封的,较得圣宠的,只是云晋言去她梨白殿的时间,相对多出许多。
沈墨将眼从书上离开,摸了摸黎子何的脑袋,柔声道:“嗯,你若想出去,明日便可。”
“沈墨,你最近……都未去给苏白看诊?”刚刚想到苏白,黎子何便想到云晋言特地让沈墨给苏白看诊,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苏白神似季黎,因此,特地如此安排刺激沈墨?
沈墨摇头,不屑笑道:“让说我受伤需调理,乐得清闲半月,为何还去那里?”
“你……”黎子何垂眸,放下手里的书,缓缓道:“你见过季黎,为何上次还问我苏白是不是长得像她……”
沈墨顿了顿,瞥了一眼黎子何,见她拧着眉头,抚了抚眉头轻笑道:“不记得了……她长什么模样,不记得了。”
黎子何突然觉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沈墨会这样说,是安慰她么?见她问他曾经喜欢过的女子,怕她心有芥蒂所以说不记得了?可偏偏她就是那个女子……
“当……”黎子何话刚出口,想问他,当年曲哥哥刺杀平西王,到底怎么回事……
曲哥哥刺杀平西王,紧接着沈墨因守孝退婚,这么乍一看来,黎子何的第一反应便是曲哥哥因为自己不想嫁沈墨而去刺杀,可是仔细想想,曲哥哥不是那般鲁莽之人,倘若真要杀人退婚,直接杀沈墨,不是来得更容易?杀了平西王,倘若沈墨是固执之人,不肯退婚,他们也无话可说……
更何况,曲哥哥武功并不算太好,至少是比不上沈墨的,平西王身边也不可能毫无强人,那么,如何能顺利杀了平西王?
所以当年她甚至想都未曾想过,平西王之死会与曲哥哥扯上关系,她一直以为,曲哥哥所说的帮她,是哄她开心而已……
到了嘴边的问话被黎子何咽了下去,从前她对自己了解季府的程度从来不加隐瞒,也不介意沈墨会怀疑她的身份,可如今,她突然怕了,倘若沈墨问她,如何知道这么多,她该如何回答?
“药好了么?”黎子何转了话头开口问道,只有先养好病,寻机去桃夭殿,曲哥哥当年定是怕自己担心才瞒住,可姚儿……他未必会瞒……
如若平西王并非曲哥哥所杀,她与沈墨之间,便少了这道横亘的家仇,会不会……至少,能保持如今这种状态……
“来。”沈墨拿住药碗,递到黎子何嘴边。
黎子何一口喝下,快速从袖间拿出什么,塞到嘴里。
沈墨柔笑:“糖果?”
黎子何点头:“一一给的。”
“一一?”
“季一。”
沈墨缓缓点头,笑道:“原来你也吃糖果的。”以前见她喝药,从来都是眉头都不皱的一口喝下。
黎子何轻笑不语,将脑袋轻轻靠在沈墨肩上,用力吸了吸鼻尖的药香味,倘若,一直是苦的,即便再苦,也都无所谓,可尝过了甜,谁还愿一人品尝嗜骨的苦痛?
窗口忽的袭进一股冷风,黎子何一个寒颤,便看到眼前跪了一名御林军服饰的男子,拱手道:“公子。”
黎子何明显见他略为怪异地瞥了自己一眼,缩了缩脑袋,打算离沈墨远点,被他一手扣住,牢牢靠在他胸前,听到他低沉的嗓音从胸腔透到耳膜:“如何?”
“御林军中只余三十六名暗部兄弟。王爷三日后入云都。这是公子要的东西。”
三句话,简单干脆,男子从袖间取出一个黑布包裹,放在桌上,仍是跪着候命。
沈墨拿过来,沉声道:“退下。”
男子拱手略行一礼,身子一窜,人便没了踪影。
黎子何眨眨眼,不解道:“他刚刚那意思,你在御林军中的人,还未被完全清除?”
“嗯。”沈墨点头,若一举被云晋言抓尽,也太容易了些。
“那这个?”黎子何看着那个黑色小包裹。
沈墨低笑,慢慢打开黑色裹布,是一株草,四片叶子如扇子般展开,中间是诡异的蓝色,越往外沿,渐渐变作绿色。
黎子何接过来,是,蓝颜草。
次日,正当黎子何想着如何找理由去梨白殿时,苏白遣人来传他了,黎子何拿好了蓝颜草,毫不犹豫跟着宫女过去,这草可离土半月,半月一过,马上枯萎。
梨白殿仍是一片奢华,随处都可看到皇上专用的东西,曾经的妍雾殿冷清,桃夭殿闹腾,现在的梨白殿,则是一片和乐。
苏白眨巴着眼睛,一会问问宫女这个,一会问问太监那个,逗得他们笑盈盈看小妹妹般如实回答,见黎子何来了,笑得更是开心:“黎御医,病可好了?”
黎子何忙跪下行礼,礼毕回答道:“烦娘娘多虑,臣日前已痊愈。”
“那就好。”苏白施施然一笑,露出左脸的梨涡,被姚妃划开的伤口,已经全然不见踪影。
“采儿去拿糕点,燕儿去备些茶,你们俩帮我去御膳房说说今日的膳食,晚上皇上要过来……”
苏白遣走这个,再遣走那个,不知不觉中,梨白殿只剩下苏白和黎子何二人,苏白也并未打算往里间走,大大方方坐在贵妃塌上,柔声笑道:“黎御医,上次交予黎御医之事……”
“臣正是为此事前来。”黎子何拱手,顺便从袖间拿出蓝颜草,上前,放在矮桌上。
苏白的两眼顿时亮了,青葱般的手执起蓝颜草,四片花瓣,仔仔细细瞧了个遍,半晌抬头道:“这个……真是蓝颜草?”
“如假包换!”
“扑哧!”苏白拿着帕子捂嘴笑了:“本宫自是信黎御医的,银银可是与本宫说过不少黎御医的事,譬如云潋山那些独特的草药来自西南,啊,听闻皇上曾经中过西南毒药的毒……”
黎子何目光一沉,威胁她?沈墨已经与她说过,云潋山上来自西南的草药,已经被他毁了,这威胁,过期了!
“娘娘放心使用便是。”黎子何不动声色沉声道。
“这个……如何用?”苏白睁大眼,好奇道。
黎子何仍是垂首,低声道:“若娘娘想用蓝颜花留住皇上,用精血浇灌,三日便可开花,一红一白,红色娘娘服用,白色皇上服用,只是……”
黎子何顿住,苏白正仔细听着,忙接话道:“只是如何?”
“只是……这药,毒性奇重,娘娘若服用,可能……”黎子何抬头,看住苏白的眼,诚恳道:“无法产子……”
苏白一惊,手上的蓝颜草掉在桌上,又怕摔坏似地,忙捡了起来。
黎子何拱手道:“是否用药,还请娘娘斟酌再三,臣职责已尽,告退!”
苏白半晌不语,黎子何退下。
殿外雪尽云散,阳光柔柔照下来,亮白的积雪上好似散着七色的光,黎子何回头看了眼梨白殿,轻笑。
蓝颜草,药性阴毒,若普通雨水浇灌,一月开花,花色鹅黄,为极烈□;若女子精血浇灌,三日开花,一红一白,红色女子服用,白色男子服用,所谓会让男子爱上种花女子,实指服药之后,男子症若服食□,必与女子合欢。
只是,女子会因毒性无法产子,而男子,黎子何拍了拍脑袋,好像忘对苏白说了,男子,终其一生,只可与那女子合欢,否则,痛若万虫嗜骨。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你当真要给云晋言用蓝颜草?”沈墨摆弄窗边不知何时养起的花草,抬头看了一眼进门的黎子何,扬眉问道。黎子何面色不变,入门坐在桌边,沉着倒了杯茶,半晌,不屑笑道:“不是我是否给他用,是否用这毒,决定权在苏白。”
“你对她说了此毒的毒性?”沈墨低头看已渐枯萎的花茎,摘去枯叶,再冷上几日,这花,该完全枯死了。
黎子何举杯到嘴边,浅浅啜了一口,含着浅浅的笑意,眼力仍是不屑:“对苏白自己的影响,自是说了。”
沈墨轻笑,终究,黎子何还未被仇恨完全蒙蔽。
“你若不说毒性,苏白定会毫不犹豫用毒,害起云晋言来,不是更容易?”明知黎子何的想法,沈墨还是问道。
黎子何放下茶,垂下眼睑:“我要报复的人,只是云晋言而已。苏白与我无冤无仇,我无权为了自己的目的夺去她作为女子最重要的东西,说出后果让她自己选择,不管最后她是否下毒,我问心无愧。”
“那云晋言呢?”
“苏白若不肯用,我自会再想其他法子对付他,若用了,便是他活该!”黎子何声音不深不浅,却很是决绝,上次下毒被云晋言发现,再加上沈墨的身份曝光,他定会对自己有所防范,亲自给他下毒是不可能了,既然苏白要求,她也很乐意顺水推舟,至于苏白能否下毒成功,便要看她的本事了。
“可你隐瞒了此药对云晋言的影响,或许苏白知道此事,便会有所顾虑,这样说一半,瞒一半,与全部瞒住,又有何区别?”沈墨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动作,由窗边走到桌边坐下。
黎子何轻笑:“你终究是男子,如何能明白女子的心思?苏白若会有所顾虑,便不会想要下毒,她还不至于单纯到认为那药会对云晋言没有任何影响,可她既然讨药,便是想云晋言独宠她一人,否则,如今她的宠势,哪还需要用毒?呵,人心,果然是不会知足的。”
“但凡女子,便望得到心爱之人的独宠么?”沈墨突然转了话题,目光灼灼看着黎子何。
黎子何眼神一闪,点头。尽管季宁从小教她,男子三妻四妾为常事,尽管与云晋言耳鬓厮磨已是很久之前的事,可想想那时的心情,是不愿与任何女子来分享他的,若非他身为天子,或许,季黎会变作人人不齿的妒妇,禁夫纳妾……
只是,即便重生一次,她也未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若是愿意与人分享,她只愿相信那是女子被逼无奈,抑或,不够深爱……
沈墨略有茫然的点头,突地轻笑:“难怪我爹,只有我娘一妻。”
黎子何心中一堵,当年平西王与平西王妃,于战场相识相爱,两人共同打理西南,伉俪情深,传为云国佳话,几乎无人不知,所以,她至今还记得,当时平西王遇刺,接着传来的便是平西王妃抑郁而终的消息……
“对不……”
“与你无关!”沈墨握住黎子何的手,眼神有些闪烁,再抬眼,已是一片清明:“季一,你想何时送他出去?”
“尽快。”黎子何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此事我会尽快安排。”
黎子何感激点头,不由自主想到姚儿,问道:“桃夭殿会有云晋言的人看着么?”
“你想去桃夭殿?”
“嗯。”
沈墨垂眸:“桃夭殿如今也算半个冷宫,自是无人看守,你若过去,小心点便是,最好夜沉些再过去。”
“好。”
黎子何听闻,起身欲走,沈墨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