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到双眼通红,似要滴血,黎子何连眼皮都不愿眨,若要逃避,她进宫作甚?
突地耳边一声巨响,一阵冷风吹入殿中,梨白殿的门被人推开,随之而来是熟悉的张狂声音:“皇上呢?”
还未等人回答,又听姚妃的声音,散漫带着笑意:“听闻皇上今夜醉倒,还传了御医,本宫心中焦虑无法入眠,过来看看皇上安好才敢安寝。”
声音随着姚妃的步子越来越近,黎子何忙行礼道:“臣黎子何参见姚妃娘娘,娘娘万福。皇上醉酒已醒,臣这就退下。”
知道太多事情,是会被人顾忌的,黎子何起身便欲退下,被姚妃一声喊住:“退下作甚?依本宫看,皇上现在还未醒呢,倒是外面那些个不相干的,大半夜杵在这里,扮鬼给人看呢?”
屏风外一阵抽气声,接着众人齐声道:“奴婢,奴才告退!”
殿内霎时一片死寂,云晋言早已缓下动作,仍是将苏白护在怀里,双眼清明几分,酡红也散了些,迷茫看了一眼姚妃,再扫了一眼黎子何,眼神仍是混沌,微怒道:“你来此处作甚?”
“哦,对了,姚儿还未行礼呢。”姚妃突然想起什么的模样,弯膝行礼道:“姚儿参见皇上,参见白贵妃。”
“白贵妃”三字被姚妃咬得很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语毕还狠狠瞪了一眼苏白,苏白一惊,往云晋言怀里缩了缩。
云晋言拥住苏白,见她对自己笑,眼神瞬间又乱了,扶起她柔声道:“黎儿,让姚儿替你备些小菜可好?你向来喜欢宵夜的……”
苏白未答话,歉意地看了姚妃一眼,姚妃突然笑了,徐徐走到矮桌便,一边倒着酒,一边笑道:“皇上可要看清怀里的人是谁呢……”
姚妃这句话云晋言倒好似听进去了,身子一震,却是不管不顾,揽着苏白道:“走,朕带你去看你喜欢的桃花林。”
“叮当”一声脆响,姚妃手里的酒壶落地,溅得瓷片四溢,一如她溢开的笑容:“皇上!都说这位苏白,白贵妃!极像某个人,为何我没看出哪里像呢?”
云晋言不理,拉着苏白便要走,姚妃高声道:“皇上!若要说像,姚儿看来,不如说黎御医像更为合理!”
一直安静站在一侧的黎子何,心头被这句话狠狠拍了一个巴掌,抬头间正好对上云晋言看过来的眼,带着迷惑盯着自己,忙又低头,只听到姚妃高挑的声音。
“那一手字,可比一副烂皮囊要货真价实得多!”
云晋言看着刚刚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黎子何,突然觉得头疼欲裂,好似有些感觉被他错失掉,忘了,醉梦中熟悉的存在感,忘了,究竟是谁用冰凉的手指,触回他近乎迷失的意识,忘了,温香在怀那一瞬间脑中闪现的画面……
姚儿突地站起身,长袖拂过矮桌,酒壶酒杯砸了一地,剩余的酒洒落下来,满屋子的酒香,欲要醉人心神。
“死了!她死了!六年前的夏夜,死在雨中死在火场死在你手中!”姚妃睁大了眼,双眼胀得通红,一字一句,决绝而有力。
云晋言像是被重物击到,前后晃了晃,揽住苏白的手也渐渐松开,又突地眼神一凛,低吼道:“不可能!死未见尸……是你们藏她在冷宫……是……”
“哈哈,你也就在醉酒的时候才会说出这种糊涂话!”姚妃突地大笑,打断云晋言的话,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死未见尸?当年是谁,见死不救?死未见尸?你确定?就算没有红鸾殿那场火,你会见她一面?”
云晋言的脸色蓦地变作苍白,踉跄扶住屏风,反手扶住额头,想要减轻脑中纠结着的疼痛。
苏白不明所以看着二人,任由是谁,在这种环境下,再笑不出来。
“她死了!”姚妃静下来,一手指住苏白:“她,姓苏名白,姓季名黎的人,早就死了!”
云晋言浑身又是一震,眨眼间已经由屏风处行到桌边,一手扣住姚妃的脖子,浑身戾气毕现,冷声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姚妃的眼泪,不知是窒息所致,还是念及其他,再次掉下来,如断线串珠,顺着扬起的脸一颗颗滑落,咬牙道:“我说!季黎!死了!死了!!!”
云晋言眸光好似寒刀,手上再多用一分力气就能将姚妃脖子掐断,眼看姚妃面色从通红至苍白,毫不示弱盯着云晋言,呆在一边的黎子何见势不妙,忙跪地大声道:“皇上息怒!皇上若再不放手,姚妃娘娘性命堪忧!”
云晋言狠厉地瞪了一眼黎子何,一手甩掉姚妃,步伐不稳地离开,苏白伸手欲扶,被他避开。
殿门被打开,冷风吹进来,和着云晋言的低吼声:“滚!全都滚开!朕要去冷宫!”
姚妃被云晋言那么一甩,磕在矮桌上,紧接着翻滚摔在地上,刚刚散落一地的瓷片划了一身,黎子何突然想到那个打雷的暴雨天,她也是如此,拖着浑身的伤口哭。
“娘娘,臣替娘娘看伤。”
黎子何恭敬走近姚妃,被她冷眼制住:“滚开!”
黎子何心中一顿,步子僵硬,退开。
姚妃自行拔去身上手上的碎片,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刚刚站起身子,耳边“啪”的一声,耳根火辣辣地疼。
苏白举着颤抖的手,畏缩站在她对面,眼神躲闪,喏喏道:“你……你居然敢对皇上……对皇上那般说话,该打!”
姚妃嘴边浮起一个冷笑,反手一个耳光狠狠甩在苏白脸上,盯着苏白狠绝道:“就算我姚儿明日被废被弃被打入冷宫,也轮不到你!骑在我头上撒野!”
说罢,一个转身离开。
苏白捂着脸,委屈的眼泪暴雨般狂泻而下,黎子何一直低着头,只当什么都未看见什么都未听见,拱手道:“微臣告退。”
“等等。”苏白哽咽地喊住黎子何,“等等,黎御医,有件东西……苏白想给你看……”
苏白快速折回榻边,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件物什,递在黎子何眼前。
黎子何眨了眨眼,簪子,沉香木,蓝颜花,银儿?抬头惊诧看着苏白,压住情绪低声道:“娘娘怎会有此物?”
“是……是银银送我的……秀女之中我只与银银熟识,她说日后若我有困难,可以找你……”苏白有些不好意思,缩回手,瞥了一眼黎子何,又匆匆垂下眼睑。
“娘娘有何事,直说便是。”黎子何垂首恭敬道。
苏白眼神闪了闪,黎子何有礼的疏远让她有些失望,鼓起劲头,细声问道:“听说……听银银说……有一种蓝颜草,开出来的花……就是簪子上这种!银银说男子吃了那花,便会迷恋上种花的女子?”
黎子何沉默,没想到苏白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苏白见黎子何不语,哽咽道:“黎御医也看到了,如今我只是表面风光,皇上都不曾唤我侍寝,再者……今日还得罪了姚妃,宫中人皆知她向来跋扈刁蛮,以前的妍妃就因为忍气吞声才……所以……所以我想着比她凶点,或许会好些……结果……”
说着又捂住脸,嘤嘤哭了起来。
黎子何锁住眉头,不想再看这出戏,接过簪子道:“娘娘放心,此事臣放在心上,若有机会寻得蓝颜草,必定交给娘娘。”
“真的?”苏白擦干眼泪,亮闪闪的眼,直直看着黎子何:“苏白今日能做到贵妃,若能安得圣宠,一定记住黎御医的功劳!”
“娘娘抬举了。臣先行告退。”
黎子何行了礼便匆匆退下,虽说殿里的人是被姚妃遣走,若是让有心人发现他与苏白独处,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越早离开越好。
殿外,晨曦微露,东方已经有了暖意,不知不觉中,竟是折腾了大半个夜晚。
迎着料峭寒风,眼睛被刮得生疼,脑中哄闹并未散去,反倒愈演愈烈。
苏白,表面看来干净剔透,可聪明过头,显然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知道自己笑起来最像季黎,知道外人最易同情单纯被欺的人,知道允诺自己一点好处,便会更全心替她找到蓝颜草,入得了后宫的女子,果真没一个简单的。
姚妃,看不透,不是从前季黎所了解的姚儿,也不像她之前所看到的姚妃,当年的事情,她到底是否参与?如今在宫中,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之前至少在云晋言面前,还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如今又是什么使得她不惜撕破脸,公然与云晋言翻脸?
至于云晋言,呵,他的软肋,果然就是对季黎的情。
对着“晋言”二字堵字思人?粟容花种的梦境中,见到季黎?冬至火红的灯笼,遍山的桃花树林,想要弥补她?
这些疑问,在看到苏白的时候,黎子何恍然大悟,答案是肯定的。即便是对着死物十几年,也会有些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是全心全意待他的季黎,只是这感情,有深有浅,与其他物什放在一起时,当然也有舍有得,看孰轻孰重而已。
如今季黎不再威胁到他,所以开始怀念开始想念?这种惺惺作态的情,曾经的季黎不需要,如今的黎子何,更是不屑要!
眸中浮起雾气,黎子何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屋中,才开门便看到桌边朦胧的影子,沈墨在等她。
“沈墨……让我靠一下……就一下……”
纷乱的思绪,压在温暖的肩膀上,朦胧中,耳边好似响起无数次随她入梦的箫声,伴随一声悠然长叹:“睡吧……”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万安十年冬日的第一场雪,终是飘飘扬扬落下来,比往年来得晚,却来得猛,灰沉沉的天,好似一个瞬间冷下来,砸了个措手不及。黎子何脑袋昏昏沉沉,明明察觉到身上厚重的被子,仍是觉得冷,蜷着身子又往被褥里缩了缩,一双温凉的手触上自己额头,很是舒服,不由抵住蹭了蹭。
沈墨扫了一眼桌边的汤药,叹了口气,依着床边坐下,两手轻轻掀开蒙住黎子何脑袋的被子,黎子何紧闭着眼,又缩了缩。
“子何,起来喝药可好?”沈墨轻声细语,两手扶起她。
黎子何有些懵,喝药?
这些日子天气过于阴冷,她那小屋更是如此,沈墨担心她在屋内呆久了股骨伤痛,便将她的医书都搬到自己房内,点了热炉,午休便在他这边,两人商讨事情的地点,自是也移了过来。
以前身子太虚的原因,到了冬日便开始犯困,极易睡着,记得只是躺一会,怎么就要喝药了?
黎子何顺着沈墨手上的力度撑起身子,捏了捏拳头,才发现果真全身无力,怕是染了风寒。
沈墨往里坐了坐,让黎子何靠在自己身上,拿起手边的药碗递到她嘴边,柔声道:“只是染了少许寒气,喝点药,明日便好了。”
沈墨的医术她向来相信,毫不犹豫喝了下去。
“上次你让我拿给冯大人的药……其实是骗我的对么?”黎子何垂着眼睑,看不到情绪,擦了擦嘴角。
“不。”沈墨放下碗,扶稳了黎子何,淡淡道:“当时我并不知晓冯大人身中何毒,若毒性不是太重,那药方还是有的一救。”
黎子何靠在沈墨胸口,他的声音听来闷闷的,带起胸膛微微震动,勉强拉出一个笑容,眯眼看窗外浓黑夜色里莹白的雪光,即使是骗她的,也没关系,若没有那份希望,哪里能撑着回了云都。
沈墨见黎子何不语,又拿手触了触她的额头,略有不满道:“你前些日子一直劳累,近日又思郁过重,这小病一场算是警示,想不通的事情,不想也罢。”
黎子何似是未听见沈墨的话,怔怔看着窗外,声音里有些寒气,问道:“冷宫的御林军前几日便撤了,这几日应该无人再注意,我们今夜过去可好?”
沈墨眉头马上锁在一起,坚定道:“不可,冷宫你我去了那么多次,虽说有御林军在,也是从头到尾查看了好几遍,若有异常,早该发现。”
“可是……”黎子何顿住,不知该如何同沈墨解释。
虽说云晋言醉酒第二日便撤了全部御林军,冷宫再次恢复到曾经的死寂,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可姚妃那夜大闹之后,亲自请罪,连自己打了苏白一个耳光都供认不讳,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结果云晋言一句旧疾复发尚可原谅将她打发回桃夭殿,再未去看她一眼。
黎子何日日替姚妃诊脉,亲眼见她日渐消瘦,郁结于心,焦虑烦躁捣得脉象极其不顺,开了药也是无半分好转。
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她突然想到,若是云晋言真惩姚妃,她对皇上恶语相向,对贵妃动手掌嘴,这些罪责,逃不了废弃一道。
如此一来,黎子何完全有理由怀疑,姚妃突然对云晋言撕破脸,甚至那日掌掴苏白,只有一个目的,冷宫!
“等过两日病好再看,可好?”沈墨见黎子何不语,一旁安慰道。
黎子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