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宗英呼吸突地急促起来,手再无力气举起来,双唇剧烈抖动着,却吐不出半个字,只能用眼睛死死盯住枕头。
黎子何前后看了看枕头,精贵的丝锦,里面是厚实的棉垫,并未有异常,可冯宗英的眼睛从始至终都为离开过,急急想要说什么,黎子何明白他固执的性子,顺着他的意思琢磨枕头,用两手从头压到尾,发现枕头间有一硬物,那形状……
黎子何心中一急,迫不及待用两手撕开枕头,雪白填充物飞了整个房间,躺在枕头中央的东西,让黎子何的眼,晃了又晃。
通体血红,雕工极致,如凤高飞,是凤印,血玉所制的凤印。
“冯爷爷,是你,在暗中聚拢季家旧部?”黎子何的眼泪更是汹涌,将凤印握在手中,当年,见它如见季黎。
冯宗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动作,缓慢而吃力地点头。
“云晋言知道了对不对?所以他逼你死?”黎子何声音破碎,几欲低吼。
冯宗英呼吸又急促起来,抖着唇想要说话,黎子何忙握住他的手,擦擦眼泪轻声道:“不急,冯爷爷不急,丫头不乖,不该问你这么多话,你先躺着,我们稍后再说可好?”
“公子公子!药来了!”管家端着药碗,踏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却不缓慢,忙走到冯宗英身边喜道:“老爷,老爷快喝了这药,喝了就好了。”
冯宗英看都不看那药一眼,紧紧握着黎子何的手,直直看着黎子何,眸中太过情绪混杂在一起,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一……一……”
黎子何忙扶起冯宗英,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接过药碗,放在嘴边吹了吹,轻声哄道:“喝药,喝药就好了,好了我们再慢慢来说。”
冯宗英看不到黎子何,眸光暗了暗,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举起一只手打向药碗,灼烫的汤药洒在黎子何手上,疼痛一阵阵,黎子何却无法扔下这碗,仍是举着,一手擦去眼泪,一边笑着哄道:“一口,就喝一口可好?”
“无……无用……”
冯宗英终是又挤出两个字,却是说,无用。
泪水溢过眼眶,滑落在汤碗里,溅起一朵小花,黎子何举着汤碗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却始终不肯放下,无用,她看到冯宗英脸色的瞬间便知道,可沈墨说过有救,他明明说过有救,那为何不可一试?
冯宗英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伴随着断续的咳嗽,突地身子一抖,脑袋往前重磕,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黎子何忙放下碗,用袖子替他擦拭,鼻子通红,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掉眼泪,好似要掉尽六年来被她吞在肚中的苦。
“一……一……”冯宗英嘴里仍是吐着“一”字,黎子何也不再打断,细细听他想要说些什么。
冯宗英吐字极其艰难,如何也说不全整句话,突地好似想到什么,居然自己坐起身来,紧紧握住黎子何的手,双眼芒光骤亮,直直看着黎子何:“姚……姚……”
话未出口,眸光如星辰陨落,瞬间失尽光彩,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嘭”的一声,砸得黎子何的眼泪骤然止住。
“冯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三章 平西
第四十三章 平西
管家低着头,泣不成声,黎子何有些不耐,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几日时间,妍妃为何死在冷宫?又如何与冯爷爷扯上关系?若冯爷爷想动她,过去的六年时间里,机会大把,又何须在她入了冷宫之后再来动手,还让人拿住把柄成了嫌疑犯?
管家被这冷喝惊到,可看黎子何也不像坏人,往日与老爷关系甚好的人家,都碍于老爷所犯的罪不敢前来,他却敢带着药方过来,而且看样子与老爷交情匪浅,便也不磨蹭,擦干眼泪,哽咽道:“三日前,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被打入冷宫的妍妃,突然毙了,老爷当时脸色就变了,匆匆忙忙赶到宫里,回来什么都没说,拉着夫人到房里,也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第二日……第二日便……便发现服毒了……”
“那为何会说妍妃之死与大人有关?有证据么?”
“宫中消息说妍妃被杀那日,有人见过大人在冷宫出没……”管家声音里透着一声哀叹。黎子何“腾”地站起身,握着凤印的手略略向上挽起,让长袖掩住凤印,冷声道:“只是在冷宫出没,这便能证明大人是杀害妍妃的凶手?”
管家一听,眼泪又流了出来,呜咽道:“具体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进宫见了皇上,接着宫里就传来这般风言风语,可是……可是……”
管家声音里明显透着不服和暗愤,黎子何自觉语气有些冷硬了,放缓声调道:“可是什么?”
“可是……宫中还有消息,查到那日进出冷宫的,不止老爷一人,还有姚妃娘娘……”管家尽量压抑,说出来的话仍是满满的愤慨,明明与妍妃有过节的人是姚妃,为何无人怀疑姚妃,偏偏要说是老爷干的?
“你确定大人是服毒自尽?”
“嗯。”说道这里,管家刚刚的愤怒一下子没了底气,若真与老爷无关,他怎会服毒自尽?
黎子何按捺住心中情绪,看了冯宗英一眼,浑身已经被黑气溢满,冯爷爷本就会武,黑冥散,若非他自愿,无人可以无声无息地逼他喝下。
“冯管家,如今府上可还有皇上派来的人?”黎子何记得沈墨好像说过云晋言派人盯住冯府,才及时发现二老服毒……
管家摇摇头,“自从御医来诊断老爷无救,所有人都散了,有关系的没关系的,全散了……”
黎子何眼眶又是一红,生生压住,现下不是伤心的时候,看了看一直被她紧紧捏住的药碗,放在桌边,沉着道:“麻烦冯管家一事,两个时辰内莫要出房门,万不可透出大人已经过世的消息,即使有人发现,也不可说大人断气时,我在当场。黎子何在此多谢冯管家,务必帮子何一次!”
黎子何无比诚恳地对着冯管家作了个揖,冯管家连忙扶住,哽声道:“公子放心,老奴明白!”
黎子何又回头看了一眼冯宗英,逼回眼泪,将凤印收入袖中,继续嘱咐道:“我先行入宫,稍后若是有人过来,记住我说的话便好,其他,实话实说。”
见管家点头,黎子何再不回头,决绝踏着步子离开,她要,去找云晋言。
北风呼啸,枯叶凋零,吹落人心散乱,云都一处偏僻小屋内,满面络腮胡子的长者,三四十的模样,两条刀状浓眉挤在一起,瞅了瞅床上伤痕累累的男子,抖了抖唇,鼻孔大气一出,挥手间,桌上的茶具被尽数推倒在地,热水洒了一地,水汽升腾。
“来人!统统给我滚进来!不是说他马上就醒了?这都什么时辰了?”长者开口,如雄狮高吼,声音洪厚,震得床上的男子拧起眉头。
“叔父,你若早些喊几声,无需大夫了。”
清亮的眼,蓦地睁开,芒光闪过,清冷的声音凝静了空气,刚刚那声咆哮,好似从未在屋中响起,沈墨趴在床上,说话间扫了一眼自己,浑身绷带,白色中透出殷红,动动身子,阵阵刺痛,突地想起昨夜,怀中不断颤抖的身子,身后不停飞来的利箭,他笑着对她说,等我回去……
刺骨的寒风,吹到鼻尖尽是杀气,闪着血光的剑芒,刺在身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每一次,都仿佛那双看到波光潋滟的眼,看着自己,相信,依赖,期盼,从来不曾在黎子何眼中出现的情愫,在那个夜晚让他看见,一见,便不忍再辜负。
沈墨欲要撑起身子,旁边的长者又是一声呼喝:“你还想起来!给老子躺回去!”
“叔父是怕我们没人发现?”沈墨面色不变,手下动作未停,眼都不抬,淡淡道。
有人进来踏着急步进屋,衣衫褴褛,看神色却不似常人,单膝跪地对着长者行礼道:“王爷有何吩咐?”
“扶公子躺下,找几根绳子来,捆住!”谢千濂手一挥,不耐地吩咐。
沈墨眼神一凛,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那人:“退下。”
语调平平,却让那人打了个哆嗦,埋低了脑袋,颔首领命,不敢再看谢千濂一眼,匆匆忙忙弯腰退下。
谢千濂瞪着沈墨,倒也不生气,嚷嚷道:“你行啊,到如今这帮兔崽子还听你的,我这平西王的命令成了耳边风,他们不捆,老子亲自捆!”
说着四处张望,欲要出门找绳子,沈墨已经坐起身,轻笑道:“叔父何必多费心机,我想做的事,你可见过何人拦得住?”
谢千濂被这句话堵住,看着沈墨的身子,脸上泛过一丝心疼,硬的不行来软的,苦口婆心劝道:“我说小墨啊,说你像你娘,你也不能连性子也学着她是不是?你这满身伤,还要出去?你不要命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养好伤再出去行不?”
沈墨这才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未停,拿起旁边备好的衣物,一边穿着一边道:“宫中还有事。”
“哈,你还想回那个狗皇帝的狗窝?昨夜那十个人,不是他派的我把脑袋割下来当凳子坐!他对你已经起疑,你还回去送死不成!”
“经过昨夜,他的疑心该淡了才是。”沈墨皱了皱眉,背上的伤口有些撕开。
“这就是你不让暗卫出面救你的原因?还以为你有点出息了,灰头土脸装成灾民跑过来,难不成就看你演这么一出苦肉计?”谢千濂敛起神色,已经有些怒气。
沈墨系上腰带,沉默片刻,道:“我不愿暴露身份,自是有自己的考虑,昨夜只有身负重伤才能消去他的疑心。”
“何止身负重伤!那十个人,哪个不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要不是老子及时捡到你,现在你就该去阎王府报到!好,你武功高,你聪明,一个脑袋顶老子十个,可你这次的做法,我想不通,老子没念过书,说不来那些大道理,只会硬拼硬,咱硬拼硬也不怕那狗皇帝,鼓一响号一吹,从南到北打过来,多爽快的事,你还在皇宫里磨蹭什么?”
沈墨收起床边的长箫,擦了擦上面的血渍,不语。
谢千濂急了,最怕他不说话,干脆嚷道:“老子跟你说,你爱男人爱女人老子管不着,可你不能爱自己徒弟!”
沈墨身子一颤,抬头看着谢千濂,眼神有些冷,“徒弟又如何?”
谢千濂想要喝口茶平息怒气,硬是被沈墨这句话生生逼了出来,猛地咳嗽:“咳咳……咳咳……你!老子没念书都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
“无所谓。”沈墨垂首,看到自己的鞋,已经染了许多黑色血渍。
“还真是净得你娘的真传,大哥知道得从土里跳出来掐死你!”谢千濂瞪着沈墨,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见沈墨眼神一黯,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想要收回都已经来不及。
沈墨不多犹豫,穿上鞋,身上的疼痛好似被他滤过,面无表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谢千濂怕他生气,可见他毫不犹豫收拾好一切打算出门,心中一急,拿出最后杀手锏,吼道:“好!就算是你徒弟无所谓!凭他是季家人就有所谓!”
沈墨又顿住,眸中暗芒浮动,看不出情愫,却是直直看着谢千濂,淡淡道:“季家人又如何?”
“他娘的,你想气死老子是不是?”谢千濂一手拍桌,震得灰尘扑腾起来,又引来一阵咳嗽:“咳咳,你不知道他的身份,收他为徒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他是季家人,就该离得远远的!你要回宫,我是个驴脑袋都知道你是为了他,隐瞒身份也是为了他,搞不好弄出这次疫病,还是为了他,跑去当什么狗屁御医,搞不好还对着那皇帝磕头谢恩,他娘的,想着就恶心,当年要不是狗皇帝和季家,大哥……”
“叔父!”沈墨冷声打断谢千濂的话,并不看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人不在西南,并不代表一无所知!当年之事到底如何,叔父你心知肚明!”
“你这么说是怪我了?莫不成错的人是我?”谢千濂双眼微红,略有委屈道。
“侄儿并无此意。”沈墨自觉语气有些过了,放缓了声调道:“入得宫中,里应外合,日后更为方便。云晋言一早怀疑我的身份,若是让他知晓,必定以我为人质威胁叔父,经昨夜一战,他确定无人护我,放下戒备,更利行事。这次疫病,其中好处,叔父应该一早便想到了。”
谢千濂的情绪这才平缓一些,想想沈墨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仍是埋怨道:“那一万精兵被你整成皮包骨了,混进云都,也不知何时可用,接下来该如何?”
“你还是早些回西南的好,否则定会被云晋言发现,这边的事情,我早已布置妥当,回去等着消息便好。”
沈墨拿床边的手帕沾了水,洗净双手,步子有些蹒跚,还是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