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先回去,记得今日说过的话。”黎子何干脆起身,未等到沈银银的回答便出门了。
沈银银颓然坐在桌边,走就走吧,跟在师兄身边也是累赘,反正姓郑的那小子也不敢欺负她!
想到这里,沈银银咧开嘴笑笑,收起医书打算放好,抬头瞬间瞥到桌底,刚刚师兄坐过的地方,好像掉下什么东西,连忙跑过去捡起来,是个小棉袋,素素的,灰色,果然是师兄的风格,拆开看看,原来是一袋粟容花种,下次见师兄还给她好了!
沈银银将棉袋上的灰尘拍了拍,塞到怀里,入里屋睡觉。
妍妃的药早晚各一次,黎子何出了太医院,再次前往妍雾殿。
小橘一见黎子何,忙笑着迎上道:“黎医童真是准时,娘娘刚好起身。”说着接过黎子何手里的药煲,款款入殿,又突地转过头来道:“黎医童愣着作甚?随我一起进来吧。”
黎子何垂眸跟上,其实药已送到,为何偏偏要他入内?
走入外殿便听到熟悉的尖细女声,“姐姐还真是单纯善良!那医童昨日被皇上唤去,今日皇上便在勤政殿整整一日,连早朝都未去,至今未曾进食,现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地的奴才,姐姐今早居然没问问那医童昨日发生何事?”
“黎医童不过是奉命替我送药,皇上的事情,当时我并未听闻。”妍妃的话语中,难得带上淡淡的怒气。
黎子何入殿便看到妍妃姚妃四目相对,互不退让,垂下双眸,安分站在一边。
“哟,还以为姐姐真的心如止水淡然出尘呢,原来也是有些好奇心啊。”姚妃放下茶杯,挑眉扫了一眼黎子何,艳丽红妆与妍妃今日的素面形成鲜明对比。
“奴才参见姚妃娘娘,妍妃娘娘,娘娘万安。”黎子何跪下参拜,今日,定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呵呵,你来得正好,给本宫说说,昨日皇上叫你过去,都发生什么事了?”
姚妃扬高的声音似是懒散,黎子何却分明嗅到危险气息,低头沉声答道:“回娘娘,皇上让奴才写字。”
殿内一时静默,姚妃没有接话,妍妃只是淡淡看着,好似神游窗外,太监宫女更是屏住呼吸,突地姚妃一阵轻笑,好似银铃作响,带着不深不浅的嘲讽,道:“如何?也让你写名字?写他的名字?”
“是。”
“接着呢?”
“奴才写了。”
“我问你接着呢!写了之后呢?他是笑是哭是喜是怒,还是,惧?”姚妃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手狠狠掐住黎子何的下巴,让她抬起脸对着自己,手指上深长的指甲陷入黎子何的脸颊。
“皇上,他拉住我。”黎子何忍住疼痛,艰难地从牙缝间吐出一句话,仍是垂着眼睑,不想看到昔日亲如姐妹的女子如今化作丑恶刁妇的模样。
“然后呢?”姚妃显然已经急不可耐,手上力气更大了些,指甲已经染上黎子何的血。
“皇上,喊,黎儿。”
姚妃眼神一凛,手上用力,狠狠甩开黎子何的下巴,指甲划过之处,两道深长的血痕在脸上绽开。
“来人,给我拖出去打!”姚妃毫不掩饰恨意地瞪着黎子何,低声吼道。
马上有两名太监入殿,抓住黎子何便要往外拖,黎子何挣开跪下道:“奴才该死,惹怒娘娘,自请鞭笞!”
姚妃被她的话惊了片刻,以为是要求饶,未想到是要讨打,随即大笑道:“哈哈,还真是有自知之明,怎么,以为那些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本宫这里奏效,会饶你一次?拖出去,本宫亲自打!”
夕阳散尽,天色阴沉,殿外凉风阵阵,黎子何跪在地上,垂首,闭眼,鞭笞,总比杖刑来的好,她的股骨,再受不得杖刑,否则恐怕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妍雾殿仅有的几名太监奴才都站在殿外,姚妃带来的悦儿与她站在一侧,替她围上披风,姚妃手持长鞭,黑眸泛着冷厉的寒光,直直盯着黎子何。
“妹妹这是何必?不过是个小小医童,莫要脏了妹妹的手。”一边的妍妃皱眉,无奈劝解道。
“你也知道他不过是个小小医童,季皇后昵称是他这贱嘴可以唤的?今日不让他吃吃苦头,怕是长了脑子也不记事!”姚妃一眼瞪过去,毫不客气地反驳。
妍妃眸中波光闪动,不忍心地看了一眼黎子何,最终撇过双目。
姚妃得意一笑,抬手间便是一鞭,狠狠抽在黎子何背上,冷笑道:“凭着几个字便以为可以鱼跃龙门,痴心妄想!”
“你以为可以取代她的位置?没有人!”姚妃反手又是一鞭,恨声道:“任何人!都不可能!”
长鞭挥动的余音在空中嗡嗡作响,扫过地面,激起尘灰阵阵,黎子何绷直了身子,死死咬牙,不吭一声。
“在这后宫之中,若想生存,好好管住你的手脚你的嘴!”
啪,又是一鞭,扫过黎子何耳边,从上到下,由左至右,与刚刚那两鞭交叠,三条鞭痕,像在对人狰狞狂笑,慢慢渗出鲜血来,被抽烂的碎布染着血渍随风卷动,露出已是殷红的亵衣。
“不愧是姐姐看中的人,有骨气!”姚妃扬起手,正欲再抽一鞭。
“娘娘,娘娘,皇上……皇上在勤政殿昏迷不醒!”侧面窜出一名小太监,一边碎步奔跑,一边满是惶恐地喊着,声音尖细,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姚妃放下长鞭,交给悦儿,瞪了一眼黎子何,道:“走!”
刺眼的大红,带着一干宫女太监风一般离开。黎子何双耳嗡鸣,紧紧闭着眼睛,忍住背上疼痛,想要站起身,不过移动半分,全身便像要被撕裂一般,最终身子一歪,前扑在地上。
妍妃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连忙跑过去,长裙拖了一地的污渍,欲要伸手扶起黎子何,被一旁的小橘抢过,只得担忧问道:“黎医童可还好?”
黎子何勉强听清妍妃的问话,轻轻点头。
“我令人送你回去。”
天很蓝,尽管没有阳光,云很淡,尽管肉眼无法看见,鼻尖仿佛还有刚刚扑在地上的泥土气息,手上沾染的细碎尘土怎么擦都去不掉,黎子何闭着眼,想要摒去思想摒去疼痛摒去屈辱,这是,最后一次了。
冯宗英赶到小屋时只看到背上鲜血结痂,闭眼昏睡的黎子何,双眼顿时通红,是他错了,他以为借着相似的字来怀念曾经的欢笑,却不想带给别人的尽是苦难,是他拉黎子何入局,让他搅在两妃之间,甚至被云晋言注意到,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被他毁了!
“子何……”冯宗英的声音有些颤抖,轻轻推了推黎子何,床上的人没有动静。
冯宗英长叹一口气,两道白眉深拧在一起,泛着浓得化不开的愁雾,看了看小屋四周,想要找点东西为黎子何清理伤口,却是一眼瞥到黎子何桌上的一摞纸稿,不由走上前去一页页翻看,这孩子总给人很多秘密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好奇。
纸稿该是黎子何默写的各种药材属性,冯宗英大概翻了一遍,正欲放下,脑中“叮”的一声,猛地将纸稿散开来,拣出其中一张,上书,粟容花。
粟容花,生于西南潮湿地带,喜阳。花开两季,一夏一冬,花色艳红,瑰丽无比,花香怡人,提神养气。本身无毒无药用。粟容花种,一花十粒,墨黑不规则状,可药用,多止痛,遇火化灰,无异味,然,药力四溢,不可长时嗅闻,否则易生幻觉,赖药成性,昏睡不起,猝死梦中。
冯宗英的手一抖,看到后面,愈加颤抖得厉害,想了想还在昏迷中的云晋言,折好了稿纸塞入袖中,忙到黎子何身边推搡道:“黎子何,粟容花种为何物?黎子何!”
推了半晌仍是毫无动静,冯宗英终是放弃,也再顾不得替他清理伤口,云晋言若当真猝死梦中……
冯宗英出了一头冷汗,踏着急步离开。
趴在床上的黎子何动了动,转过脑袋,睁开眼,眸中精光闪过,一片清明。
第二十三章 罪状
被妍妃的人送回太医院时便已是傍晚,黎子何趴在床上,看着屋内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思绪清晰,脑袋却渐渐昏沉。她被人扶回来时,还有医童跟在一边看热闹,冯宗英随之赶来,拿着纸稿离开后,太医院便突然安静下来,好似诺大的院中只有她一个人。
都去给云晋言看诊么?
黎子何瞥了一眼桌上散乱的纸稿,闭上眼沉沉睡去,事到如今,她该做的,便是好好休息安心养伤。
屋内突地侵入一阵凉风,吹散桌上的纸稿,轻盈落在地上,本就随意阖上的门被轻轻推开,沈墨身着轻便黑衫,长发随意挽在肩后,随着入门的夜风凌乱飘散。
迈着轻盈的步子,沈墨反手关上门,扫到一地的纸稿,弯腰一张张拾起来。屋内只有些许清幽月光,看不真切纸上的字,沈墨只随意看了一眼,便叠在一起放回桌上,拿砚台压住,随后坐在桌边,静静看着沉睡中的黎子何。
黯沉夜色掩住黎子何的脸,只能依稀看到她趴在床上,脑袋侧躺在枕上,尽管看不清她的鼻眼,沈墨的脑海仍旧能清晰勾勒出她的模样,若与其他女子相比,她的相貌谈不上倾国倾城,甚至连小家碧玉这样的词都用不上,普通到扔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只是那些,都是对别人而言,于他而言,黎子何是特别的,特别到一颦一笑,都在那三年的默默观察中无知觉地刻入心底。
沈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绪,起初告诉自己只是对徒儿的关心所致,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对于沈银银,他从来不会如此。他为人行事向来随心,对于黎子何的这份特殊,他也曾暗示过自己,和她只是师徒而已,可情之所至,他不愿刻意压抑强迫自己,想要见时便入宫,在那棵树下即使看不见人影,也会觉得安心,想要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便持箫吹一曲清心吟,即使她不知道那是自己……
这种方式,他以为可以一直维持下去,只要让他如在云潋山时那般,时时可以看到她便好了。
只是,看着她夜夜难以入眠,看着她愈渐消瘦,看着她眼神愈加冰冷,看着她被人排挤,作践自己的身子,如今更是受了鞭刑,一直平静的心湖,由细微的涟漪化作惊涛骇浪,直直拍打心底每个角落,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郁结,只是像有人生生堵住胸口,不时敲打两下,顿顿地疼痛。
沈墨站起身,走到床边,黎子何背上的三道鞭痕,两横一纵,渗出的血水已经结痂,被抽地撕裂的衣服沾上血水,紧紧贴在背上,交错的伤口在黑暗中更是狰狞。沈墨伸出一只手,忍不住有细微颤抖,慢慢接近伤口,好似只要自己抚上那伤口,它便不会再折磨黎子何,却在最后关头感受到一束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猛地抽回手,便看到黎子何正睁着眼,满是怀疑,不解地看着自己。
“你来作甚?”黎子何冷然问道,声音略带沙哑。
沈墨垂眸,低声道:“这伤口,需要清理。”
黎子何撇过脸,沉默不语。
“那我去把银儿找来。”沈墨轻叹口气,转身便要走。
黎子何闻言立刻转过脸,沙哑的声音急道:“不用!你来就好。”
沈墨转过身看着黎子何,见她又垂下眼睑撇过脸,想到现在时辰已晚,要带出沈银银麻烦且危险,况且他本身并非迂腐之人,既然黎子何不在意,他也不再犹疑,伤口早些处理为好。
拿出早先准备好的药酒和一些药粉,再从袖间抽出一条帕子,一齐放在床边,轻声嘱咐道:“有些疼,忍住。”
黎子何背上残破的衣服多被血水浸染,贴在伤口附近,沈墨拧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由上到下慢慢揭开衣服。
沈墨的手很凉,偶尔触到黎子何滚烫的皮肤便像被灼伤般离开,复又重新回到黎子何背部继续,感觉到黎子何紧绷的身子微微颤抖,沈墨蓄了内力,借着指尖的力量融入伤口,减轻黎子何伤口的疼痛。
终是将粘在身上的衣服揭离伤口,虽说没用多少力气,沈墨仍是松了口气,双手使力,“撕”的一声,背上的衣服被尽数撕开,黎子何的背部袒露在沈墨眼前,除去狰狞的伤口,嫩白凝脂在月光下好似泛着幽光。沈墨尴尬撇过眼,拿药酒沾在帕子上,开始为黎子何清理伤口。
黎子何初时只觉得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好似要再次崩裂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接着一股暖流由上到下浸软疼痛,跟着暖流入心,浑身舒适温暖,早已疲乏的身子这才完全放松,顾不得背上偶尔的刺痛,意识逐渐模糊,又睡了过去。
沈墨上好药,拿纱布好好掩住伤口,见她已经睡着,拿被子替她盖好,再在黎子何衣柜里翻了些衣物放在床边,忙完这些,再次坐回桌边,淡淡看着黎子何,扫了一眼桌上艳鸢草磨成的粉末,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