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礼尚往来,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以往二哥待他的种种,也差不多是时候还了。
如此想着,唇边的笑更盛几分,只是那目光却是凉得很,便如他逐渐在这朝堂上磨练出来的心……
第三十一章 相残(4)
四月末,春光渐盛,花叶飞扬,暖洋的春光下,阿妩坐在院中轻摇团扇,难得的闲适,月份大了以后,行动不便,少有去外面的时候,内务府那边已经寻好了分娩后喂养孩子的乳娘,只待产后便可调拔过来,说起来宫中倒也有一桩喜事呢,长期盛宠的燕妃娘娘亦是一朝有喜,宫中最后一次响起孩子的哭声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时隔这么久,可想而知,建德帝得知这消息时是多么的欣喜,一时间倒是把原先风头甚盛的章敏之给冷落了几分。
坐得久了,阿妩不禁有些昏昏欲睡之意,正犯迷糊之际,忽觉面前有一道阴影挡住了照在身上的阳光,不禁提醒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竟是辜无惜,当下真是又惊又喜,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无惜说道:“定璇,陪我去湖心亭里垂钓可好?”
湖心亭在王府西面,以水面为主,湖心亭顾名思意,便是建在湖中央,有敞轩三间,在里面既可观赏湖景,也可垂钓,是一个极为雅致的所在。只是无惜对垂钓并无多大兴致,至少阿妩入府这么久,从未见无惜去钓过鱼,怎的今日突然有此雅兴。
正待要问,忽看见无惜唇边有些变涩的笑,问题顿时凝结在嘴里,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笑:“好,妾身陪殿下一起去。”柔软的手放入无惜伸到面前的掌心,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事。
要到湖心亭去,并没有路,只能乘小舟前往。是以一干下人都被留在了岩边,唯有无惜与阿妩二人乘舟至湖心亭中,那里早有人备好了要用的物件,连渔杆上都串好了鱼饵。
在将串着鱼饵的渔线抛入湖中之后,无惜终是开了口。将这几日关于科举试题泄露之事告之了她,这令得阿妩好是震惊,她虽是女子,却也知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捅出来,是要在朝堂上掀起大动荡地,她捺下最开始的震惊,带着几分茫然问:“殿下怎的想到与妾身说这些?”
无惜一笑。抚着阿妩肩膀道:“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只是想到了所以才说,也不知怎的,有什么烦心的事总想与你说,在地方上时亦是如此,可惜那时你不在我身边,令我好生挂念。”
看似平淡地一句话,却含着几许真情,令得阿妩甚是感动,能被所爱之人信任。亦是她的幸,她回望着无惜道:“那这事殿下准备怎么做?真的要把这事推到康郡王身上?”
她的话令无惜眼神为之一黯:“是,尽自已经下了决心,却还常常会有不安。
阿妩黯然无语,鬓边的珍珠簪子在脸上垂下一道阴影,沉缓的声音自阴影中流泄而出:“既是如此,殿下又何须不安。或者说殿下还念着骨肉手足之情?”
“手足之情?”无惜嗤笑一声。连那执渔杆的手都有些不稳:“二哥又何尝念过手足之情,我不安只是因为终于有这么一天。我也拿起屠刀指向自己的兄弟,天家骨肉相残,我纵是无意于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也免不了相残的结局!”原本俊朗的神色因为后面这句话而黯淡无光。
阿妩一时间也无言以对,手足相残,想必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更何况还是在什么都明白地情况下,她强自笑道:“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殿下亦是如何,想当初唐太宗不也是因为发动玄武门之变,才得以登上帝位,同时开创了贞观盛世,想要有所得,必要有所失,殿下既然已经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又何况对过程耿耿于怀,如此除了凭添痛苦外,并无任何益处!”
她的话令得无惜略释了横在心中地坎,笑亦没再那么勉强,单手搂了阿妩在怀里,轻语道:“与你说说话,总能让我心情好上些许,定璇,你说我要怎生谢你才好!”
阿妩吃吃一笑,带着几分娇俏道:“殿下这话说的可是见外了,妾身与殿下乃是夫妻,谁见过夫君向妻妾一本正经地道谢?”
这样的话令无惜仰头一笑:“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话音未落,执在右手的渔杆忽而往下一沉,好像是有鱼上钩的样子,当下手上用劲,一把将鱼杆提出湖面,果不然,下面正挂着好大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
离了水儿的鱼跳动不休,那么离了皇帝眼缘的皇子又会怎么样呢?
直到科举三场皆考过,无惜方寻了个合适地机会将自己从一个算命先生处买得试题的事说了出来,自然,这买来的时间要往后推了,而八皇子辜无悠,自然成了无惜最好的证人。
建德帝听后自然震惊,不止宣布此次科举成绩做废,择日重考,更下旨彻查此事,无惜因为是此事的举证人,所以未在被查的名单里,只是二皇子康郡王及此次地主考却成了众矢之地,所有证据都显示对他们不利,随着调查的深入,逐渐有开始往毓庆宫那边扯地势头,就在这个时候,建德帝突然下令停止此事的调查,就目前被扯出来的几人从严定罪。
主考被罢了官不说,二皇子成了所有人与事中最大的替罪羊,若只是试题泄露一事还好说,偏偏后面他贴身的一个小厮跑到建德帝面前抖露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丑事,二皇子竟然在府里私召妖人,做镇魇的妖法,试图谋害太子。建德帝当即大怒,命人搜府,当这些东西被摆在建德帝面前时,他终于相信是确有其后,而辜无止则是面如死灰,而他也将开始面临人生最黑暗的时期,至于有没有重见光明之日,那就是未知之数了。
康郡王辜无止被夺去郡王之位,圈禁宗人府,府中所有妃妾及子女,一律贬为庶人,不得复起,同时也不得踏出京师一步,这是对他们一种限制和监视。
为着康郡王的事,德妃整日以泪洗面,跪在建德帝面前哀求不止,但镇魇谋害太子乃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若不是辜无止是皇家子弟,怕是连命都没有了,也亏得建德帝还念着德妃陪伴了自己几十年,没有罪及德妃,这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德妃又何尝不知,然辜无止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圈禁是皇族除赐死外最严重的责罚,几年圈禁下来,便是不死也要疯傻了,德妃如何忍心唯一的儿子受此疾苦,所以一次一次的去求皇上,去求皇后,甚至去求比她位份低又向来不和的燕妃,她尽了一切的努力,最终还是于事无补,该怎么罚,还是怎么罚!
阿妩有一次进宫去看辛贵嫔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居于主殿的德妃,才这么几日功夫,曾经在选秀时雍容华贵令所有秀女艳羡的德妃,如今已是面色苍白浮肿,神色哀哀,哪还有半分正一品德妃的风范,便是曾经隐匿在胭脂华粉中的皱纹也悉数跑了出来!
一切都是如此悲哀……
渐渐的,过度的打击和绝望令德妃的精神似乎出现了问题,虽未疯魔,却也相差不离,这是太医的原话,为怕精神有问题的德妃在宫中乱走会吓了别人,所以皇后一道懿旨,令德妃在长春宫里好生养病,不得外出!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已是六月初,科举重新开考,取用三百余名,除钦点的三甲以外,其余的赐进士出身,或同进士出身,留选待用。
第三十二章 产子
六月初,着一袭天蓝色薄衫的阿妩立在小桥上睇视被风吹皱的湖水,及那在水下不时游过的一抹锦红,也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被指给了无惜,转眼已是一年,回想起来却仿佛还在昨昔。
她抚着自己九个多月的身孕,唇边逸着淡淡的笑,再有几天她便可以亲眼看到这个孩子了,那是她的瑰宝,她会用一生来守护这个宝贝,直至他长大,不,即使长大了也不能完全放下,除非有一天她闭上了眼,如此才能停止操心。
阿妩偶然的回头,似乎看到桥下柳树丛影中有人影闪过,但仔细看又不见了,只道是自己眼花,也未往心里去。
远远的,在鱼池的另一边阮梅心正一边走一边朝池中的鱼儿撒着鱼食,无意间的抬眼,令她也看到了桥上的阿妩,扬眉一笑,快步往阿妩走来,人未到声先至:“这么热的天儿,妹妹怎么跑到外头来晒太阳,万一要是中了暑可怎么办好,底下人也不晓得劝着点,真是的!”
阿妩闻言上前两步笑道:“王妃别怪他们,是我自己执意要出来走走,再有十来日便到了卫太医说的临产之日,卫太医嘱咐说在生之前尽量多走走,如此到分娩时才会少受些痛苦。”
“就算是这样,好歹也撑把伞在头上。”阮梅心一边说一边将玲珑给自己打的伞拿在手里,替阿妩挡住顶上的太阳。
跟在阿妩后面的阮敬昭见着原来地主子,默默低头行了一礼。阮梅心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未说话。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闲话,阮梅心问的大多是阿妩的胎像,她对阿妩的关心远甚于他人,便是交好的兰妃及赵肃仪也有所不及,只听得阮梅心欣语道:“近日闲着没事。我做了许多小孩穿地衣物,我知道妹妹这里不缺这些,但好歹是我的一份心意,只是绣工不好,妹妹你可千万见怪!”
阿妩仰头看了一眼纸伞,阳光被这方小小的纸伞悉数遮挡在外,即使有那么一丝穿透进来,也已经丝毫不晃眼:“有王妃这份心意。定璇感激还来不及,哪会嫌弃,这孩子还未出生便有这般多的人对他好,这般福气可真要叫人羡慕。”
“殿下的子嗣,便是有再多的福气也是应该的,虽说赵肃仪已经为殿下诞下一子,但她到底是没有正经名份的妾室,比不得妹妹你腹中这胎,以后生下来,殿下不知要如何疼爱呢!”言语悠悠间。目光始终不离阿妩高高隆起地腹部,她的颊边有几许碎发散落其间,被徐徐掠过的风一吹,带起几许落寞之意。
阿妩慢步往桥下走去。
那厢阮梅心先是唬了一大跳。待及瞧见阿妩痛苦不堪的表情以及最后一格台阶下铺地鹅卵石特别油亮,已经明白了大概,果然,用手一摸,一层油花便浮在了指上,鹅卵石本就是易滑之物,更何况是抹了油的。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下阮梅心强自另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迅速命阮敬昭前去传唤太医与稳婆,赶紧往风华阁待命,并准备好一应接生要用的事物。
她自己则与玲珑一边一个扶了痛苦不堪地阿妩往风华阁走,直到后来遇到了其他下人,才将阿妩交由他们抬起,但她也没有走远,一路上都紧紧握着阿妩的手,不断与她说着话,让她一定要坚持住。
血在潺潺的流出,染红了裙裾,阿妩不住地痛苦呻吟,但是正因为阮梅心不住地在旁边鼓励,所以才没有痛晕过去。
无惜得知消息后,顾不得还在严世谈事,急急赶来,一直守在外面,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叫声,脸色青白交加,恨不得冲进去,皆被人拦住,阮梅心更道:“产房乃血腥污浊之地,殿下乃天黄贵胄如何能进去。”她停了一歇又道:“殿下请放心,曲妃素来身子极好,里面又有太医在,一定能为殿下诞下皇嗣。”
话音刚落,她纤细的手腕便被无惜一把抓住,宽大的真红长袖在室中划过一道涟漪:“王妃,我还没问你,为何定璇会突然要生,离太医说的日子不是还有好几天吗?还有,我听着底下的人回报,似乎定璇这会儿要生并不正常?”
空气有瞬间地凝滞,阮梅心的眼眶中一下子浮现了泪光,只因无惜话中的那丝怀疑刺痛了她,未等她开口,旁边玲珑已经跪下,一五一十将当时的情况呈禀,阮敬昭亦在旁作证。
正当无惜双眉渐舒时,刚刚跨进门的含妃一句话却令其重新皱眉:“一个是你的奴才,另一个是你原来地奴才,他们当然帮着你说话,便是你做了什么不该地事,也会一力替你隐瞒。”含妃的身子经过长时间地调养,已经没什么大碍,她与阿妩素来不合,今日怎么想到要过来了,只是她的心里怕是盼望阿妩生不下来更多些吧。
阮梅心眼中寒光一闪,冷语道:“含妃,说话要有凭有证,否则就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含妃正待反唇相讥,兰妃怕她们吵起来,逐居中道:“眼下曲妃妹妹正在里屋受苦。咱们应齐心为她祈祷才是,平白的说这些做什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妹妹生下孩子,一问便可知晓!”
她这话说的在理。含妃虽有不甘,但在无惜面前还是要有所收敛地,逐转过了头去不理会,而内屋依旧不停地传出阿妩的惨叫声。
“妹妹,想想殿下,想想孩子,你难道不想亲手抱一抱他吗?所以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