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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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程-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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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报警吧。”

  我听见余杰发出颤抖的嗓音,他拿出手机,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大麻子的光头拿着铁棍朝我们大喝一声,踢开砸烂的椅子向我们跑来。余杰看见他过来手指抖得完全按不上号码,转身往厨房跑。

  玻璃外,停着许多辆出租车,大麻子的同伙在招呼他逃走,他却依然扑上余杰的后背,把小个子的余杰一把拽了起来,骂骂咧咧要朝他挥棍子。

  我把手里的热汤泼到大麻子的脖子里,大麻子跳了起来大叫,我拉开余杰,往厨房跑,这时,从门上透明板注意到状况的厨师长打开门,让我们逃了进去,立刻锁了门。

  大麻子的惨叫没有持续多久,有人过来架着大麻子往外走,几分钟内就撤了干净,只留下满地碎片残肴。

  厨房里,糕点依然在蒸笼里蒸煮,白色的热气慢慢弥漫了整个房间。

  从大厅跑到厨房仅仅十几米,但我和余杰还在喘,惊魂未定。确认他们不会回来,厨师长开了门去检查老板的伤势。

  余杰脸色惨白,整个眼睛周围却发红,他想对我说什么,又发不出声,使劲拍我的肩膀。

  “你……”他显然被大麻子的铁棍吓得够呛,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后来,对于砸店的起因老板猜测是同行竞争,可能是周围几个酒楼老板出钱请了流氓毁老板的生意,因为之前也有人给过生意红火的老板灵子,但老板不吃那套。老板的伤没什么,不过酒店生意做不下去了,他卖了酒店,遣散了酒楼里所有人,黯然回去了南方。

  这件事让我了解,不管是哪里,平静小城或者繁华城市,哪里都有肮脏的勾当,人未必有能力阻止它发生。

  而它对于我直接的影响是,我失业了。

  那天,我拿着遣散费回去的时候,在街角楼房上闪烁的灯箱广告上,看到附近高中复读班的报名信息。

  灯箱上,截止时间,地点,电话……我的希望,在夜里,一闪一灭。

  除夕夜前,我带着妹妹去了附近的大卖场,也像模像样的购置了年货,妹妹已经快八岁,小孩子长大真是蛮不可思议的过程,好像突然之间学会给自己扎麻花儿辫,会认真地看食品袋上的出产日期,会有自己的心事。

  妹妹小小的个子从人堆里钻来钻去,选好了食物就对我晃晃,等我点头扔入推车。她像任何一个普通小孩一样跑跑跳跳,在我摇头时对我做鬼脸,似乎和周围父母带着的小孩儿没有区别……但我不能保持和环境一样祥和快乐的心境,我害怕没有能力继续使她微笑,我不愿在年末冷冬让她一个南方小孩住在北方没有暖气的屋子里,我也奢望读大学有好的工作,可以掌握自己的未来……却力不从心。

  年后不久,余杰联系我,他说他老乡在一家新开的酒吧工作,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面试,试试运气。

  面试很顺利,通过第二天就上了班,工作时间也不长,就是会日夜倒错,晚八点开始一直到凌晨。薪水还可以,时不时也有小费,看上去难关暂时度过,我然后报了复读班。

  高中离家很近,因为晚上工作,中饭我都回去睡一个小时。四月中旬的中午,妹妹班主任的电话吵醒我,她叫我去一次学校:小菲打架了。

  和班主任谈完后,我接了小妹回去,她看上去没受伤,只是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似乎自己知道错了。我很想问她动手的原因,又怕她哭。

  骑上脚踏车,妹妹坐在我身后没有像以前那样撒娇的抱住我,我有点迷惘。

  如果爸爸妈妈在,该有多好。

  “小菲,哥哥听了王老师的话,才想起你最近好像总是不开心。”我看着从车轮下蔓延向前的道路,“哥哥不怪你,是我太不关心小菲了。”

  小妹发出呜咽的声音,把脸贴在我身上。

  回到家,我从妹妹口中了解了原委:小妹班级曾组织过秋游和春游,她瞒着我交不出钱,同学就认为她很穷。今天一个男孩偷偷带来的新款掌中宝不见了,因为他记得最后一个玩过的是妹妹,认定是她偷的,跟着有小孩起哄,说她买不起就偷人家的,妹妹就和那个孩子打了起来。那台游戏机后来在男孩自己的包里找到了,害怕游戏机被发现所以当事人都瞒着老师。

  妹妹抽抽嗒嗒的讲完,依然低着头,似乎在等我发火。

  私立学校,学生大多出自富裕家庭,小妹生活在里面一定很别扭,但她宁愿被人知道家里穷也不向我要钱交旅行费……她是不想加重我的负担。

  “小菲,你知道什么事会让我生气?”

  我蹲着身体,摸了摸小妹的脑袋:“哥哥最气小菲不相信哥哥了。”

  “哥哥可以让小菲去秋游,可以让小菲像其他孩子一样得到想要的书或者娃娃……小菲怎么可以不相信哥哥呢?”

  小妹点点头,大声哭了。

  晚上在酒吧工作,周围很吵。不算是多少上档次的酒吧,音乐闹的时候也很乱。

  我有段时间没见着余杰,送酒给7座回来,瞥见他在布着流苏的8号卡座前吐。卡座里的人指着余杰笑,桌上一直线排着十几杯各色调味酒,已经空了两个杯子,在最内侧的杯脚边放着一沓红色的纸钞。

  我记得那叫做十四行诗,用十四种酒排列直线,玩家要在十四分钟内饮尽才算赢,输的人要付全部酒资。

  这些暴发户是在拿钱逗引余杰,余杰平时很省,他有个很好的青梅竹马,准备攒钱回去娶老婆。但他根本不会喝酒。

  我看了眼钞票:“我来玩吧。”

  余杰拉着我。

  人群中有人笑起来。

  一个抽雪茄的国字脸说:“可以,还剩十二杯,少的就算了,但只给你十分钟。”

  我拿起酒杯,他拿着那沓钞票挥了挥:“游戏完了我给你钱,如果输了,我和他也讲过,这些酒钱就你们自己付了。”

  在闪烁的射灯下,他手里的钞票变化出五彩的颜色,好像是施瓦辛格电影中那张神奇的魔票,它连接的是真实生活和理想世界。

  “好。”我说。

  在倒下第三杯酒时,咽下的辛辣液体就要从喉咙里蹿出,有人带着嘲讽的语调报时,我捂住嘴,去拿下一杯。

  慢慢的,舌头对各种不同的酒失去了辨别能力,逐渐麻木,所有的动作都变得机械起来,只是拿酒,倒入口中,吞咽……如此反复。

  我开始晕眩,但感觉不算太坏,刺目的射灯颜色柔和起来,和黑暗混合成一种熟悉的黯淡昏黄。

  在那样的空间里,有人曾抚摸我的皮肤,手指伸入我的身体……

  我一直以为,那是不停上演的我最厌恶的时刻,也讨厌经由他的手递给我的每一张钞票……但钞票是那么神奇的东西,可以让林广荫忌恨一生,可以治好妹妹的恶疾,可以让余杰娶上媳妇,可以让林子午买断我的生活,也可以租一间有暖气或空调的房子,让妹妹和同学开开心心去旅行……

  酒从我的鼻子里呛出,我依然把最后的半杯酒吞下。

  国字脸递给我那沓钱,戏谑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像皇帝给臣民恩赐。

  我从手里的纸钞抽出几张塞给余杰,他好像在哭,把钱推还给我,我没接。

  “没给多,只是你喝的那两杯,”我也学国字脸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钱是好东西,在它之前,什么都是假的。”

  我靠着墙,摇摇晃晃去了厕所,摁住舌根呕吐,接着冲了水,坐在马桶上休息片刻,漱了口,用冷水洗了脸,折返吵闹的场子,继续工作。

  凌晨回去,滞后的酒精作用,我在浴室里睡着了。

  梦中,我回到了悬崖上的平台,崖下依然是汹涌的海水,海涛拍打翻滚的声音响彻梦境。

  他低低的嗓音在涛声的间隙中隐现。

  ——三年后,你可以得到妹妹的监护权,你爸爸的超市,还有你的自由……

  我的身体值那么多么?

  钱是那么强势的存在,你到底想用它换取的,是什么?

  

  23

  那天以后,我多了一种收入来源,对于来酒吧找乐子的人,我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根据满意程度或者游戏规则给我小费,如果要我陪酒,短时间也是可以,如果他们想看我喝酒,我亦不会让他们失望,我不想深究刺耳笑声中直白的情绪,我没立场和资格去评价或区分它的含义……付我钱就好。运气好的时候小费比薪水还高的多,我换了房子,有暖气,有淋浴,我给妹妹买了新衣服,小学生读物,让她和同学一起旅行。

  这种事酒吧经理心知肚明,只要不耽误工作,可以让客人支付更多的酒水钱,他们乐得如此。

  凌晨三点,我被灌下太多酒,回来在浴室呕吐。等我洗完澡从里面出来,在走廊上,小妹穿着睡衣揉着眼睛孤零零站着,睡衣上所有的泰迪小熊都歪着脑袋,露出苦恼的表情。

  我想去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但酒劲未去踉跄了一下,我靠着走廊的墙壁,勉强站住。

  小妹一把抱住我的手臂,埋头哭着,一直不放手。

  离开故乡的次年夏天,我考上了本地一所大专的工商管理,大学的生活要比复读那会儿轻松得多,我继续着白天念书,晚上工作的生活,怀抱某天可以拥有自己超市的愿望。遥远的希望和妹妹健康的长大,让我不惧怕任何坎坷,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习惯遥望梦想中的未来,在嘴里充满了反酸的味道,在发酒疯的客人朝我挥拳,或者在那些露出鄙夷的视线下拿起酒杯……那都不算什么。

  大专二年级结束后,我通过了附近卖场实习生的面试,之前工作存下了一些积蓄,妹妹也越来越反对我在酒吧的工作,我准备做完暑假就离开酒吧。

  夏末将至,在酒吧的最后一周里,我遇见了久违的故人。

  那天晚上,吧里来了很多大学生,因为有熟客找我,我去了vip卡座。熟客是两年多前和国字脸一起来的人,他有时会带客户过来,他说喝醉的人就像靶子,遇到酒量好难缠的就找我对付。客户是地道北方人,面红堂彩,看样子就很能喝,他不信我酒量有多好,说只要熟客找的我能够比他先喝光一瓶芝华士,生意的价格可以再谈。

  这两年下来这种人我见多了,我的酒量很好。熟客的客户没料到我这么能喝,喝得太急呛到了气管,输给了我。熟客很高兴,把钞票塞进我手里,拉着还在咳嗽的客户坐下。

  把钱放入口袋,我急于去厕所吐掉酒,大概是喝得太急,腹部隐隐作痛,但在我转身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叫住我。

  欧阳颖的样子变化很大,她瘦了,也漂亮多了,穿着干练,看上去很有一点青年才俊的模样,我一下没认出她。

  “是你么?”她又叫了我的名字,我辨别出了她的声音。

  三年了,恍若隔世。

  欧阳颖是作为她所在学校一个团队的一员,过来这里的大学参加比赛的,比赛结束了,当地选手在酒吧为他们开欢送会的……但我们谁也没料到,有那么一天,我们再见对方。

  “为什么突然走掉?你知道我在大学一直等你么?”话音的余音有些哽咽,很快冰冷的电子舞曲吞没了情感,我装作和音符一样冷漠,单只摇摇头,不做回答。

  我们没有谈太多,原以为间隔三年,各自的经历想必各有趣味,但谈话被阻拦在我终究未至的那个热天午后。

  欧阳笑了笑,在移动的光点里显得有些哀伤:“我想过很多次与你相遇,我想象你会多么高兴看见我……如果是那样,一定要鼓起勇气告诉你我的感觉,而不要再错过——”

  “女孩子还是不要喝太多,”我从她手里拿开那杯Grasshopper,“我很高兴看见你,也很想告诉你所有事,但我现在有不能说的理由。”

  余杰在远处挥手叫我帮忙,我侧头望着欧阳:“对不起,不能去送你了……如果你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请别怪我。”

  欧阳直直的看着我,眼底似乎沉淀着失望:“你都不在乎么,你以前的死党找到素不相识的我,他后天要结婚了,他说要我看到你就告诉你……死党也好,我也好,你其实都不在意了?你想一个人走到最后么?”

  没吐掉的酒精在我身体里作怪,带来沉寂多年的相处记忆,涌到咽喉,我几乎控制不住,无法维持漠然:“希望你把见到我的记忆忘记,也别告诉任何人。”

  我转身走开,身后发出玻璃打碎的声音,我没勇气回头,捡拾过去的记忆碎片。

  漱过口,我拿纸擦了水渍,发现自己在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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