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人,也并不适合担任统帅,好在,莫北是个没有野心的人。
抬起头,程绪看向直立在他面前如同标枪一样的莫北,“你相信林郁?”
莫北迟疑了一下,程绪的话总是让他摸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哪怕是最简单的一句话,从程绪嘴里问出来,莫北也总要迟疑一下。
莫北腹诽了一句:至少林郁说出什么来,我不用像想你的话这样使劲琢磨。
可在心里面嘀咕完了,莫北却还是正正经经的回答:“我觉得他确实是跟从前不一样了。一年前,林郁在训练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管其他人,可现在,虽然他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合群,可至少在别人有需要的时候他不会再完全的袖手旁观。而且,如果是从前,在进行团队任务时,林郁是只顾自己表现,甚至不惜让队友被淘汰的。而现在,他已经学会如何来配合其他人了……”
莫北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可看着程绪一脸故作出来的“啊,是这样吗?你说得真对”的表情,莫北停止了叙述。
可莫北停下来的时候,程绪却抬起头来,一脸不理解的问:“哎,怎么停了?没说完吧?”
莫北嗫嚅了一下,张了张嘴后又闭上。
一直坐在一边帮程绪整理资料的艾征这时候就突然抬起头来,教训程绪,“队长,您别总是欺负老实人行吗?”
程绪笑,指着莫北向艾征道:“什么叫欺负?我这是觉得咱北北可爱!”
因为程绪的称呼,莫北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艾征扫了两人一眼,指点莫北,“莫北你越是忍气吞声,某些人就越过分!”
程绪用手指点着艾征,极不乐意,“哎哎,什么叫做‘某些人’啊?注意尊重领导啊!”
艾征温和的笑了一下,没接程绪的话,可顿了一秒之后,却突然道:“其实队长,我觉得你对林郁满有偏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用心机揣测林郁,他当然也就不可能清白了。”
程绪一下子愣住,一是因为艾征的这话说得太突然,二是由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
探究的看向艾征,程绪问:“艾征,我说林郁……他唬住莫北正常啊,可怎么能把你也唬住了呢?”
艾征笑,“没什么唬不唬住的,我只是觉得对林郁……队长您也许该换个角度,或试着把您的想法和莫北的想法中和一下。这样才不会偏向任何极端。”
程绪深深的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对林郁的看法是偏向一个不好的极端了?”
艾征耸肩,“那队长您认为您对他的看法是公正而毫无成见的吗?”
程绪往前倾着身体,胳膊撑在桌子上,没有回话。
可他自认,对于林郁,他还是比较客观的,毕竟他也不是全然不打算给林郁机会,只是林郁每一次做出来的事情都像是故意要跟他拧着来似的。
不过程绪也觉得奇怪,一向不怎么喜欢管这些闲适的艾征如今怎么也像要为林郁说话似的?这林郁究竟是有什么魔力竟能糊弄住他的两员大将?
为了闹明白这林郁究竟是怎么回事,程绪放下手里头急着要整理的一份材料杀到训练场来。
可一过来,就看到徐曼一脸杀气腾腾的像要置林郁于死地。
程绪连这是怎么回事都没空去想明白,第一反应只能是上去把两人隔开。
说真的,林郁被弄死了他真不心疼,可要是因为林郁而让徐曼担了处分,那就实在是大大的不值。
等到将两个人分开,看见林郁脸上似有若无的微笑,程绪几乎是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徐曼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过。
虽然表面上还是像当初刚进来似的那么暴躁,可多年的训练和任务下来,在自制力方面,除了一向沉稳的莫北和艾征,还真没几个能比他强。
能把这样的徐曼逼到失控,林郁显然是挑到了徐曼最敏感的那处神经。
林郁让徐曼觉得恐怖,因为打不垮而产生的恐怖。
程绪知道,这一刻徐曼的确是失控了,可等到他平心静气的回过味儿来,他就一定会开始钦佩林郁。这就是徐曼的固定模式,一切让他感到恐怖的对手最后都能够得到他的尊重。
程绪想明白了之后,便气到了极点。
要不是他及时来了,拦下徐曼,还不知道林郁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程绪可算是知道,林郁为了达到目的,真是连自己都豁得出去。
拽着林郁的脖领子,程绪动作粗暴的将林郁拖出泥塘。
林郁本来就已是勉力站着,被程绪紧着脖子一拽,差点没一下子跌在地上。好容易攀着程绪的手腕稳住,林郁深一脚浅一脚的被迫跟着程绪往外走。
徐曼怯怯的跟着走了两步,小声叫:“队长!”
程绪停下来,扫了一眼其余的众人,命令,“正好天气不错,带着他们去跑山,你亲自跟着一起跑。”
徐曼不敢违抗,领了命令就集合众人。
程绪就拽着林郁,径直的往宿舍的方向走。
林郁身上都是泥浆,兜在衣服下摆和裤腿里,每走一步都在不停的往下滴淌,一路流成一道泥痕。
程绪一直没松开攥在林郁脖领子上的手,林郁也实在是没有力气挣开,就只能一路哈着腰踉踉跄跄的赶着步子往前走。
身边偶尔会有路过的人,看见两人一前一后的拉扯姿态总忍不住要多看上两眼。
林郁没空去理别人怎么想,虽然程绪这样拽着他也的确是让他不舒服,可天上的雨虽还在下着,但天已经开始放晴,这让林郁的心情好了一些。
走到宿舍区,程绪却没带他进宿舍,而是直接拐进了澡堂。
因为不是休息日,这时候澡堂里面空无一人。空洞洞的内堂里也因为外面的低气温而冒着寒气。
林郁被拉进去的时候,身体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怎么都过了清明,天还是这样冷呢?他想。
可程绪并没有给他更多感叹的时间,他将林郁直接拽到一处花洒下,打开放水的开关,“洗洗!”他说。
林郁被兜头一股冷水浇下来,缩了一下,才在水下站定,“队长,我怎么了?”他问。
程绪气得笑出来,“怎么了?你说呢?你说自己怎么了?我是没觉得怎么呀?怎么?你自己觉得吗?”
林郁淡淡的笑了一下,为程绪绕口令似的话,“队长,您要是觉得我没怎么——”他顿了一下,指向自己的头顶的花洒,“算是惩罚吗?”
程绪笑,“你怎么能这么觉得呢?我就是看你身上这不都脏了,想让你洗洗嘛。我记得你喜欢洗冷水澡的啊,上次你洗得不是冷水澡吗?嗯?”
面对程绪一脸假意的诚挚,林郁没再多说,微微的眯起眼,任水流将他身上的污泥冲去。
过了一会儿,程绪突然问:“哎林郁你洗澡不脱衣服的吗?”
林郁缓缓的把眼睛睁开,直视着程绪。
程绪笑,“别误会啊,我就是觉得你穿着衣服洗澡肯定不舒服啊,而且也洗不干净啊,是不是?”
对他的说辞,林郁当然不信,可一言不发的看了程绪一会儿后,林郁敛下眸子,伸手去解衣服的扣子。
训练服被一件件的随意扔在地上,发出闷响,在空荡荡的澡堂里格外清晰。
直等到身上只剩一件四角内裤,林郁才停下动作,询问似的看向程绪。
程绪点了下头,鼓励的微笑,“脱啊。”
林郁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在水下呆得够久,身上的大片泥泞早冲了个干净,露出胸膛和双腿。扣在最后一层遮蔽物上的手指顿了一下,林郁又抬眼看了程绪一下。
程绪还是笑着鼓励,“脱吧。”
咬咬牙,林郁把内裤往下一拉,弯着身,两只脚先后迅速的出来,站好,随手将内裤摔在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
这是在审讯他!
林郁知道。
国外的有些特种部队在招收队员时就会做这样类似的审讯,让受审者脱光衣服、□,不仅是一种侮辱,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压迫,在审讯之前就先从精神上瓦解被审者的意志。
可明知道是这样,林郁却不能反抗。
程绪满意的上下打量了林郁几眼,甚至伸手拍了拍林郁胳膊上的肌肉,啧啧有声的称赞,“不错嘛,套着衣服看挺瘦的,其实该有的肌肉都还有嘛。”
林郁不说话。
程绪自顾自的鉴赏了一会儿,然后才看着林郁的眼睛,换上一脸认真,“林郁你知道我让你脱衣服的目的。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我们俩应该都算是会骗人的了吧。你知道,越是喜欢骗人的人,却是不能轻易的相信别人。可我还是想给你一次机会,听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顿了一下,“所以咱们这一次不遮不掩的,掏心窝子的,说点真话怎么样?”
林郁看向程绪,实在不觉得这种单向的不遮不掩有“掏心窝子”的可能,表面上却倒没有反对什么。
程绪看着他,想了一下,问:“林郁我发现你挺会找别人的弱点的?咱不说你是不是真的变了啊,是不是知道自己以前错了啊,咱不说这些啊。你就告诉我,你觉得你自己的弱点是什么。怎么样?”
林郁还是一言不发的看着程绪。
后者循循善诱,“说说吧,嗯,难得都这么坦诚相见了。我实在是想听你自己说说,你认为你自己的弱点是什么,说吧。”
林郁慢慢的开口,“我迷茫。”
“嗯。”程绪应和的点了下头,这三字倒的确是他为林郁预想的答案之一,“迷茫什么?说说看。”
林郁淡淡的带些自嘲的笑起来,“我知道队长您在想什么,您为我预设了答案,事先就想好了我可能会怎么回答您。您也为我的答案定了三六九等,想以此来判定我。您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您觉得就算是谎言,也能透出点真意来。您想用我谎言来推断我的真实想法。”
程绪任他说,没反驳,因为他实在是说对了。林郁的聪明,是真真的超出他的预计。
林郁不以为意的继续道:“可这次,我没骗您,队长。我一直在想,不论我们以什么作为借口,杀人都是罪。我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将这罪恶代之以荣耀。”
程绪默默的听着,又长久的注视着林郁,半晌之后,他才道:“你知道,换了其他人,凭这句话我就能把你撵走了。”
林郁笑,“会有这样的迷惑的人,天生就不适合呆在这里,是吗?”
程绪静默了一下,摇头,“你这根本就不是迷惑,这是你的真心话,你觉得杀人是罪!”
想了一下,程绪又摇头,“不对,你既然认为杀人是罪,那为什么还来这里?”
林郁笑,“您把自己搞迷糊了吗,队长?”
程绪窒了一下,灵机一动的醒悟道:“你认为我会对你矛盾的思想感兴趣进而把你留下来?所以故意这样说的?”
林郁摇头,“您已经留了一个艾征,我想您不会再给自己找另外一个同类型的麻烦。我只是按您说的,说出自己的迷惑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过,我想队里面跟我有相同疑惑的人应该不是没有吧,也许队长您该亲自监监队了,毕竟莫代教官不可能完全的领会您的意思。”
程绪探究的看向林郁,失笑,“我没想到你最后竟然会拐出这样一句。”
林郁低下头,不看程绪。
程绪却打量着他,他不得不承认,林郁最后还是给出了一个他没有想到的答案。不论是真的也好,或是假的也好,他从未想到林郁竟会觉得杀人是罪。在程绪眼里,林郁是一个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而这样的人,不该说出“杀人是罪”这样的话来。如果他真的这样想……程绪突然替林郁感到可悲。
轻轻的笑了一下,程绪散掉心中这样荒谬的想法。
眼前的林郁,仍旧站在冷水里一动不动,光裸得站在他面前不闪不避的样子,竟隐隐得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恶人了。
叹了口气,程绪道:“在这里等会儿,我去给你取套衣服过来。”
10
程绪亲自监队训练,第一个踢走的就是四十六。
后者整理好行李,临走出寝室的时候,猛的上来抱了林郁一下。
林郁本来能躲,然而皱皱眉到底任他抱了。
下巴卡在林郁肩上,四十六的声音带上哽咽,“好好干,林郁,你一定能行。”
这话对林郁来说并不需要别人告诉,因而也毫无意义。
张了张嘴,林郁想说什么,又到底吞咽了下去。一开始就是虚伪的,现在再说什么就更加虚伪了,索性这这样认识一场,大约以后也再不会见面,便什么也都不说。
好一会儿,四十六才放开林郁,一转身,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走出宿舍。
宿舍里的人忍不住都有些言语上的感叹,林郁却什么话也没说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