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傲然没有说话,扯过空调被搭在他身上,起身离开,踏出一步,被人从身後拽住,苏星河一只手撑著床帐坐起身,低著头道:“你自己……怎麽办?”
闻言,男人笑笑,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沈声道:“我不动你,忘了?”
第二十四章 未如读书不识字
连续好几天,李傲然都必须离开苏星河身边很远去接电话,因为唐宁自从无意遇到之後都会打电话来,意思不是很明确,拖拖拉拉最後说到了重点,希望约他出门。
他没有应允,因为知道纠缠就是一个越解释越乱的过程。
只是,再强硬的汉子也禁不住无尽执著。他说了一句话,让李傲然产生疑惑──你不来,就永远不会知道当初陷害你的真相。
纵然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再追问的价值。一切都起源於一个懦弱的男人,另一个感情找不到出口盲目报仇的男人,仍然有些无端在意。
很多天没有出门了,他走进客厅找苏星河,却见他神情疲惫,一只手下意识的敲击玻璃桌面,越来越快,然後神经质似的握成拳砸下。
桐黎站在他面前眼疾手快,出手制住他,沈声道:“老爷,唐显祖这一招太过卑鄙,他手里的人质如果不救,手下兄弟人心离散,不堪大用。如果救,数以千万的冰毒投放市场,你之前花费百般心血都成泡影……要不然,和警方合作?”
苏星河脸色有些苍白,眼神移向脚边,勾一下唇,道:“狐狸帮鸡想办法防备狼,也要鸡勇气可嘉再说,我没有那个做慈善的义务。”
这段对话止於苏星河出门解决组织内部矛盾上。
李傲然知道他现在所面临两难之策,叹了一口气,想著先出门找唐宁说清楚,晚上回家再帮他想办法,平复他那已经显露出杀伐之气的眸子。
又一堆琐事处理完,苏星河一个人回家,他把桐黎派出去执行任务了。家里没有人,大概猜得出李傲然去向,但是也无暇顾及,一个人做好饭等老者,他习惯一边烹调一边想事情,不知不觉就忙活一个下午。
抬眼看看挂锺,发现距离出门已经有了六个小时,入夜了。
六个小时,不应该啊……苏星河沈吟半晌,桐黎任务简单,应该很快可以回家,怎麽到现在还杳无音信。
他掏出手机呼叫老者电话,堂口分机,得到的结果不是关机就是不清楚。
又过一个小时,听到门铃声,他当然不会以为是桐黎回来了,苏星河眼神一凛,唇角泛起阴狠,在宽大长袖里将枪转了个圈,缓步走去开门。
意外的是,门外没有人,只搁著一个木盒子。见状,苏星河心里一沈,隐隐约约有些预感,却不敢承认,抬起手,缓缓去掀那个盒子。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防备盒子里头有毒有陷阱,只是,当盒盖真正打开之後得到的却是比一切准备都苍白寒冷的结果。
那里头,有一只手,齐腕切下的手,鲜血流了满地,骨头支楞在外面,手指枯槁苍白,一看就知道是老人的手,还是那个无比熟悉亲近的老人。
“唐、显、祖……”苏星河向後退了两步,双手紧握,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只断手,愤怒悲痛到战栗的程度,他脸上的表情是冷的,紧闭的嘴唇是冷的,甚至连眼神里赤裸裸的杀意都是冷的,唯独从眼眶里流出的眼泪是滚烫。
“哈……原来,我的忍让是错的……顾纯不愿伤人,只图达到目的即可,没想到……还是失去!我的一生,竟然还没有逃开失去这两个字……唐显祖,是你逼我,你逼我,不作天使当魔鬼……让顾纯愤怒,这将是你一生犯得最大错误!”
明知是唐显祖故意为之,明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陷阱。 顾纯却已经别无选择,不能後退,只能一往无前,哪怕因此遍体鳞伤。
他这一生,失去的太多了。
小长曾经伤心说过,三三,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桐黎曾经低著头问道,老爷,如果有那麽一天,你会牺牲我与否?
阿傲曾经疲惫的追问,你的心里,还有我麽?
怎麽会不在乎,怎麽会选择牺牲,怎麽会没有!
所有人都只知道是他亲手杀掉小长,没有人看到他冷酷面罩下千疮百孔的心,吸毒至深的人,生存只是一场没有尊严的噩梦而已,他只是想让那孩子回归他本该有的纯净。
所有人只知道顾纯其人宁愿负天下人也不要天下人负他,却没有人知道他多少次为了保全手下兄弟性命一次又一次向唐靳两人斡旋示弱,甘为人下,而不肯用他们的性命换取自己轻而易举可以得来的利益。
什麽都可以失去,唯独这份情。不能再放手了,决不能。
苏星河可以不要名字,不要性命,也不能不要这仅剩不多的牵挂。
桐黎,你曾经说过,你把我当亲儿子看。面对顾绍离最危险的时候你没有抛弃我,现在,亲儿子,怎麽能置你於危难而不理。
上岛市最大的船舶港口靖海港转角旁边有一家有名的靖海饭店。
坐在靖海饭店的包厢里,李傲然看著面前微垂著头的人,抿一口红酒,缓缓的道:“百盛经此一役,损失六个多亿,所有人利益和负债差距甚大,现在只剩一口气还活著,假如当初我被你折腾进牢里,我花费多年亲手创造的心血就连这一口气都不会存在。阿宁,我没有出手让你身败名裂,只有一个原因,说实话,我曾想和你好好在一起一辈子,就为这麽个傻逼到死的念头而已。现在,你不能靠这个念头再要求我什麽了,懂麽?”
“傲然……”唐宁身躯一颤,神情堪称哀戚,苦笑道:“我已经让你厌恶了麽?”
“不是。”李傲然摇摇头,眼神如水冰凉,淡道:“只是想起来两件事,第一,我曾经喜欢你那张整过的脸,现在已经不需要了。第二,你接近我是为了给你爱的男人复仇。从始至终,我们之间,都不涉及真心,我为星河,你为张慕廷。”
“我不愿意这样……”唐宁快被逼疯了,他一手攥住男人的衣袖,眼神里尽是空茫,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以前我一直都不肯跟你说我喜欢你,现在说,尚不算晚,是不是,是不是啊!”
李傲然本质上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和李灼然不同,灼然一旦决定什麽事情,会做的断情绝意,冷如冰霜。但是他很容易心软,至今为止,并未说出什麽不宽容的话来。
“唐宁。”李傲然伸手推开他,眼神深处藏著一种悲悯,淡淡道:“我承认,对你的感情不可能一夕忘却,但是,你更不懂,星河对我而言,意味著什麽,他曾是我生命的全部,直到现在,看到他,我都会想起我曾做梦都憧憬著他做我的新娘。错过,是不可抗力,但是重逢,是由我李傲然来决定是不是放他离开,我说不,就算是神鬼之力,又能奈何?”
他曾是我生命的全部……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速也不快,慢慢的,说著他已经恢复了记忆,说著他对另一个男人的迷恋。
听著听著,唐宁心里仅存的犹豫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报复李傲然那时候更为深重的疯狂。
苏星河,你不该回来。你已经摔进地狱里,就不该再妄想回到太阳底下站著。
这次谈话并不愉快。李傲然恢复记忆之後就像变了一个人,他话不多,但是都正中靶心,表情一直只是淡淡,过往的狂狷霸气都敛进了骨子里。
唐宁想,也许,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
说清楚之後,李傲然还惦记著苏星河,起身离开,唐宁没有挽留,看著他开车驶向郊区,一改之前满脸懊悔哀伤,笑了笑,从靖海饭店转个弯就走到了靖海港口。
此时的靖海港可谓阵容豪华,唐显祖带著手下一群黑衣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寒风飒飒,如针似毫。远处慢慢走来一个人,他脚骨曾经受过伤,所以走不快,一身黑色风衣,双手插进口袋里,黑色长发高高束起,在风里恣意飘扬,容颜欺雪输梅,眼里毫无温度。
此人,正是苏星河。
苏星河单枪匹马,冷定凛冽而来,距离唐显祖有一定距离站定,缓缓从口袋里伸出一只手,慢慢举起,划了一个圈负在背後,微微眯起眼睛,沈声喝道:
“唐柔,你杀我爱将,胁我部众,想必已经准备好,承受顾纯之愤怒了麽?!”
来人怒火正炽,势可吞天。唐显祖亦不遑多让,冷笑片刻,豔丽的眉眼闪过暗色,眼神对上他的,开口道:“混黑道不是做慈善。顾老板,单枪匹马而来,不管是不是轻视我,有一件事却很肯定,你的悲天悯人,只能留给阎王老子说去了。”
“喔,我又忘了,唐老板眼神不好。”苏星河眯起凤眼,微微一笑,淡道:“那你转过身,仔细看看,我可是一个人来?”
唐显祖闻言转身,不禁眼里闪过一丝波动,一字一顿的道:“夜枭部队……顾绍离的秘密武器怎麽会在你手里?!”
“夜枭部队只听从强者的命令。”苏星河手腕轻抬,两柄枪暗自滑落在手心里,淡道:“我让他们比原来更强,所以他们要听我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不妨对唐老板直言。帮中兄弟都被我散尽,有的人回家做良民,有的人进了我手下干净的产业工作。论人数,远不如你,但是,唐柔,能让我愤怒到这个程度,你是第一人,你觉得,我会放过你麽?”
苏星河哪怕这个时候还在微笑。他脸上的微笑那麽寒冷,眼底的温度那麽寒冷,连说出口的话也是平淡到了冷漠的地步。
世界不会怜悯一个自己都替自己感到可悲的人。苏星河和唐宁最大的差别也在於此,不管心里是不是已经崩溃,他依然要求自己做一个强者,保护所有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
是责任,也是枷锁。但是人不能没有责任和枷锁的活著。
当天夜里靖海港口发生的大型火拼在黑道里被称为‘撼神之杀’,从此改变了全国黑道龙头此消彼长的势力。
未如读书莫识字,暗风送蝉死不知。第一声枪响之後,颊边一阵冷风,耳後长发飘起来,然後,群魔混战开始了。
夜枭部队以一敌十之称号不是假装的。黑衣人之间配合无间,左手利刀划破敌方守势,右手一枪毙命,干净利落令人发指。
然而,擒贼先擒王,被围攻最多的人还是苏星河。
他闭了一下眼睛,袖中双枪上膛,再次睁开,流光暗藏,躬身疾奔,一路衣摆飞扬,横腿利扫,背後像长了眼睛一样,分出一只手来格挡杀机,必要时候骤然後仰下腰,双枪一阵疾扫,荡平眼前一切障碍。
慢慢的,天上下起了雨,不是很大,但是风冷雨冷,水雾弥漫。人群倒下一批又上一批,誓死要把他硬生生困死。
他持枪而去的方向是唐显祖的方向,凤眼里的寒冷逼视著那个人,竟然让唐显祖背後生了冷汗。
他的眼睛会说话,那麽漂亮的,犹如星河误入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
苏星河,战无不胜,永不言败。
经过多年的秘密调查之後,唐显祖知道顾纯虽然厉害,但是旧伤要命,不能久支,因此全数人马倾巢而出,要困死夜枭和顾纯。
没想到眼看著他一步步接近自己,人马一批倒下去一批,他仍然手起刀落,干净漂亮的让人一口银牙咬碎。
终於,他的第一个破绽出现在侧面而来的一个暗桩子,子弹倏忽而至,苏星河虽然及时察觉,但是仍然被划伤了左臂,脚下一个停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把刀砍中了小腿。
霎时间血流如泉。他半跪在地,一手捂著臂上伤痕,微微低著头。
见状,唐显祖和躲在暗处的唐宁都不禁心里一宽,面露淡喜。
更加没想到,苏星河甚至没有试图包扎,只是松开了手,低声笑了起来,然後缓缓,慢慢的从地上站起,眉眼一抬,风刀霜剑。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安静,那样淡漠,那样有著他从儿时就经年累月养成的骄傲。
“妄想测度顾纯之能为,唐显祖,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今日新仇旧恨一并了却 ,就算我要下地狱,地狱无你这个宿敌作伴,何等失味?!”
第二十五章 秋叶之静美
世上活著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人们在无奈中养成了很多种面孔赖以保护自己,捍卫尊严。
很多年以前,大麻喜欢坐在囚禁牢笼三号的铁栏杆前头抽烟,那种很劣质的烟,他脸上有很多疤痕,面孔隐在浓浓烟雾里,自己对自己说:“儿子下个月又要交学费了,媳妇儿今天做的菜里没肉,暖气管子漏水还没修,他娘的留点外快都被黑吃黑吞了……”
没有人愿意天生为恶,也没有人愿意卖弄心机,刀头舔血。
唐显祖看著苏星河此时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