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摇摇头,有点儿无奈的看着沈知,忽然话题又一转,“迟早他都会知道,与其藏着躲着,不如揭开了,大家都容易些。”
沈知暗道不知你在夏其华面前能不能这么自如,还没说出来,夏言已经帮他接下去,“小华要在场,我也是一样。”
沈知心知夏言是被方才雷枕那串话打动,沉默一瞬,说道,“你不必这样,真的。我那。。。。。。完全是觉得你写得有意思。”
夏言打断他,带着玩笑的语气,“说真的,我应该带个录音笔什么的来,下次再有学生抱怨这学科枯燥的,就放放你的录音。”
沈知也笑,“小华那边,还是,再看看吧。”他咽下后面关于小华身世的半句,实在不觉得这是个可以继续的话题。
夏言皱眉,完全不受困扰的模样,“怎么?难道雷枕还能瞒得住小华?”
沈知抬头看看,雷枕拿个笔拿了个半天,想来也是在后面压制心里的翻江倒海。他点头,“我了解我这外甥,他觉得不该说的,对谁都不会说。”
夏言有点不以为然,“我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不过这当然随便他,由我们来说当然对小华要好些。”
沈知按住夏言的手,“你让我再想想。”
夏言扬眉,“哎?我是他爸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完全对沈知的忧虑无知无觉。
沈知待要提醒他,又觉得实在不是好时机,只摇摇头,“不是怕,这对孩子总是个打击,你跟我不一样,我们一家早知道我这事儿,小华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过,你忽然砸这么大个铁饼在她面前她不一定接受得了,慢慢来。”
夏言哧笑一声,“以前光听说跟父母出柜七上八下的,这下倒好,对儿女出柜也要思前想后。”
沈知叹口气,猜想夏言因从未真的经历其中艰难,才能这么坦然。
夏言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抓住他的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如果迟早要来,早来不如迟来。孩子毕竟不同父母,有身体上的顾虑。相信我,小华是个好孩子,我和章宁虽然最后没能在一起,我们还是合力好好教育过她,她不是一般孩子。再说了,孩子是下一代人,比起我们,理应更能接受,更别提比我们父母辈。”
沈知摇头,“不光是这个,你想,她要问你我们怎么熟起来,你怎么说?”,沈知心里暗暗加一句:“难道要说你来跟我剖白多年秘密?”
夏言有一瞬间犹豫,显然也想到了沈知心里的那句话,迟疑一阵,“这件事,我正打算跟章宁商量一下。”
两个人交谈半天,雷枕终于磨磨蹭蹭的从后面出来,手里居然还真的捧了一把笔:各种颜色各种粗细,把沈知夏言看得都笑起来
雷枕看他们笑了,尴尬的过来把笔放桌上,又往挂书包的地方去,嘴里飞快的说,“小舅,我想起来学校有点事,我先走了。”
夏言叫住他,“雷枕,等一下。”
雷枕头也不回,连珠炮般说,“夏教授,啊不,夏叔叔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对小华说起的,我一定守口如瓶。”
说着也不等回答,慌慌张张拉开门。
开门的时候门外正站着一对小情侣,雷枕忙乱中居然还记得招呼一声,“啊,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沈知和夏言给雷枕逗得哈哈笑,也就放下之前的话题。
沈知招呼客人,夏言自然也不去签什么名,把书一本一本放回原处。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时间就在两个人一夜又一夜天南海北的闲聊中飞快过去。
夏其华回来的前一日夏言从下午就耗在知书店里,前来帮工的大学生看天色不太好,问沈知能不能早些走。沈知心想夏言在这里自己反正也干不成什么,索性早早把人打发了。
两个人守着一壶茶从傍晚说道天色四合,到关店时分还意犹未尽,就着残茶守着门。
夏日将尽,暑热却依然缠绵不去,夜晚的空气中隐隐有水汽。
沈知在门边看了看天,忽然一道闪电,啪啦照亮整个夜空,沈知笑笑,“看来又要下雨了。”
夏言嗯一声,问道,“我上次给你的伞呢?”
沈知答,“在呢,现在走的话可能还用不着。”
夏言有点懒洋洋的,“等会儿吧,夏天快过完了,这雨也没几场了,看看也好。”
两人便守着门等雨下来。
果然没一阵子雨就哗啦啦的过来了,密密麻麻一束一束打下来,闪电偶尔一照,仿佛一幕银色的织布,把整个夜笼罩起来。
两个人站在门边也能感到湿气迎面而来,空气沁凉清新,沈知伸伸腰,“真舒服。”
夏言笑着看他,“嗯,我也很喜欢夏天这种暴雨。”
两个人静默一阵,夏言便问沈知要不要明天一起去接夏其华的机,沈知拒绝了,只说,“你们父女久不见面,我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嘴上说着,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他这个忽然多出来的血亲。
夏言点头,又加了句,“雷枕不想去接小华?”
沈知才想起来,“哦,对,之前他倒是提起过一次,不过后来就没再说过了。算了,你也别叫他,小年轻们什么时候见面不行。”
夏言嗯一声,说,“那,明晚我就不过来找你了?”
沈知很理解,笑道,“当然当然,你跟小华好好叙叙离情,别管我了,什么时候有空想起来再过来也一样。”
夏言看沈知,“你不想,看看她?”
言外之意沈知当然能听出来,他犹豫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觉得我还有点儿没准备好。”
夏言摸摸沈知的头发,“想想。”停一下又解释说,“我还没跟章宁提起,想着等小华回来再说比较好,不然章宁激动起来。。。。。。”
沈知马上打断他的话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说着握住夏言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之前说的话是真心的,你不用顾忌我,即使我们现在是这样,我的想法也是一样。”他看进夏言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小华是你的女儿,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夏言有一瞬哽咽,点点头,凑过去跟沈知额头对着,两个人在漫天雨幕中默默对视。
喧嚣的雨声仿佛隐去,他们的目光中都只有彼此。
半晌夏言才抬起头来,在沈知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沙哑的说道,“谢谢你。”
沈知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个干嘛。”
这时分一道闪电过来,照得四下雪亮。沈知目光一转,忽然看到离他们不远的路上站了个打着伞的女孩子,半身淋得透湿,面目苍白的盯着他们俩。
正是夏其华。
(中…完)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千万不要来什么提前回家制造惊喜,小说里凡是制造惊喜的,往往都要成惊吓哎。谨记谨记。
☆、夏日雨夜
夏言紧赶慢赶的回家,进了门还是没有见到夏其华,只有章宁坐在厅里,似笑非笑看着看,手边放着一堆湿毛巾——显然夏其华已经先回来了。
夏言不及细想章宁颇有深意的表情,只问,“小华呢?”
章宁抬下巴示意,“进屋里了。”看夏宁抬脚要走,马上阻止他,“别进去了,她说她要睡了。”
夏言叹口气,章宁笑着指指沙发,“坐着说吧,怎么了这是?小华嚷嚷着要给你个惊喜,谁知道我们等了半个晚上没等上。她出去找你,回来就成了这个模样。看来是惊喜变惊吓了?”
夏言摸了一把头发,虽然打着伞,冲出去追夏其华的那一会儿,还是浇了个透湿。章宁看他的动作,顺手拿了一条毛巾扔过来,夏言一边抹一边坐下来,先问,“你怎么也跟着回来了?”
章宁又递了条毛巾过去,“上次的事留了个尾巴,公司说再过来看看,我就索性帮小华一起把机票改了回来的。”
夏言转头看夏其华的房间,想了想,说,“到我书房去说吧。”
章宁不以为然,“什么事这么严重?”
夏言不说话,站起来就走,想想又加了一句,“你去看看她情绪怎么样,睡了没?”
章宁点点头,先去夏其华房间看了看,才进了夏言的书房。
夏言已经坐在里面,凝视着桌上的一叠相册:上次取出来给沈知看过以后,他就没有放回去,时不常看出来重温一下夏其华的婴儿时光,愈发觉得时光飞逝。
看章宁进来,他抬手示意,“把门关了吧。”
章宁回身把门锁上,也注意到桌上那叠相册,自以为知道夏言的担心,轻轻叹了一声,说,“你总是想太多,就算小华跟我过去了,不也还是你的乖乖女。当年有机会去跟着我们走的,还非要留下来上大学,不就是舍不得你。你担心什么?再说了,女儿大了总归是要离开的,她学的这个专业,就是我不在那边,她说不准也要出国的。我在好歹还能看着帮帮忙,不好吗?”
夏言看着章宁,单刀直入,“我前不久,遇见了当时捐精的人。”
章宁倒抽一口气,扶着最近的椅子坐下。夏言接着说,“你其实也见过这个人,上次去机场送你,我跟小华遇见了一个人,小华叫他沈叔叔的,你还说他看起来面善,记得吗?”
章宁回想一下,表情有些茫然,“印象不是很深。”又看夏言,“你打算怎么办?”
夏言停一下才说,“我还没想好。”
章宁忽然想起什么,大惊失色,“刚才小华那样跑回来,难道是知道了?”
夏言回想一下,微微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
章宁疑惑,“那还能因为什么?”
夏言迟疑一下,轻咳一声说,“我说了,你不要太吃惊。”
章宁哼一声,“你说吧,我倒要听听还有什么能更让我吃惊,还把小华吓成这样。”
夏言有点尴尬的笑笑,“那个人叫沈知,我跟他。。。。。。在一起了。”他这是第一次口头上承认跟沈知的关系,而且是跟章宁。虽然之前心里想得明白坚定,到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还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不敢直视章宁的目光,
说完了半天不见动静,夏言只得抬头看章宁,她有些发呆,看到夏言抬头,才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来。
夏言苦笑一下,“说了叫你不要太吃惊。”
章宁长出一口气,眼神发愣,摇摇手让夏言不要说话。
两个人沉默良久,夏言双手交叉坐着,凝视章宁:这么些年过去,章宁的面容已不似少妇时代光洁放光,眉角有细纹,当年的意气风发被如今的沉静温和取代。夏言看着,想起十几年前跟章宁在普林斯顿时候屡求不得的各种挣扎,还有章宁彼时做选择的迅速坚定,心想夏其华其实还是象章宁更多,无论是性格还是模样。想着想着,不由自主感叹一声,“宁宁,你也。。。。。。老了。”
章宁听到他这话如梦方醒,下意思摸了摸鬓间,答了一句,“可不就是,女儿都十八岁了。”停一停,又问,“小华看到你们俩。。。。。。?”
夏言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就是靠得近点儿。”
章宁一脸不相信,“靠得近点她能成那样?”
夏言停一下,只好又说,“可能还看到我在他额头上。。。。。。厄。。。。。。”他抬头看看章宁,章宁笑,“亲了一下?”,夏宁点点头。
章宁摇头,“看不出来啊,夏言,老房子着火果然烧得快又猛。”忽然又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是。。。。。。”她停下来再看夏言一眼,“怪不得那时候。。。。。。。”
夏言有些恼怒,“那时候根本不是这缘故。”
章宁叹口气,好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顺手摸了本相册在手上胡乱翻着,一边翻一边说,“这事儿稍后再说,小华跟他的事儿,你什么打算?他知道了吗?”
夏言有点烦恼,只答,“什么他他他的,人家有名字,叫沈知。”
章宁点头,“好好好,这位沈知先生,他知道小华的事吗?”
夏言点头,想一下补充道,“我先跟他说起,然后我们才。。。。。。”
章宁嗯一声,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相册上的照片,是夏其华六七岁那年全家去北京动物园的合影——那是他跟夏言离婚的前夕,两个人试图做最后的努力,终于不果。她喃喃自语道,“这么小的世界。。。。。。”
夏言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章宁站起来,嘴上道,“我去看看小华。”
夏言不动,“我在这里等你。你今天留在这儿住吧?客房收拾过了。”
章宁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夏言伸手去取了章宁方才看的那本相册,一页一页重温着他们一家三口最艰难的一年:十多年后再回头,岁月去芜存菁,不堪统统淡化——他甚至不记得当时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