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司机开车来接的他,自从他爸知道他出事的始末后就没收了他跑车的钥匙和所有的信用卡,现在每个月只打两千块生活费到他的校园卡上,并且严令他期末考结束之前不准回家找他妈哭穷。
据说他妈还给自家儿子求过情,被他爸硬邦邦地顶了回来。套用他爸的原话就是,这小子成天这么飞扬跋扈不务正业的,老子的名声都快被他败光了,招人嫉恨也是应该的,这次的事让他长点教训也好。
张凯曦其实心里明白,他爸这次可是惦记上薛家了,估计过了年关市里就会有一系列权利的交替和更迭。只要薛家上面的人一倒,他不愁没机会整死薛二愣子。
一回家,小保姆就迎了上来,惊喜地喊小凯哥你出院了。张凯曦懒懒地应了一声,任她接过行李,自己往沙发上一倒,长腿顺势搭在茶几上。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张父拿了份《参考消息》从书房走出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张凯曦只觉得脊背一凉,下意识挺胸收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标准的听领导训话时的姿势。
“凯曦刚出院,你这是干什么?”穿着围裙的张母从厨房探头出来,“别把你工作上那一套用到家里来。他是你儿子,不是你下属。”
“就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更要对他要求严格。你看看,这些年你都把他给宠成什么样了!”张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张凯曦,“成天就只知道好吃懒做游手好闲!”
张凯曦这么些年早被他爸给损惯了,眼皮都没动一下,径直让小保姆坐在旁边给他剥葡萄吃。反正他就算在末日来临之前拯救了全人类他爸还是会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就是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他何必自己给自己找虐呢。
“你也好意思说我,你这些年又关心过你儿子几次?”张母再好的脾气也听下去了,“成天不着家就算了,儿子重伤住院的时候你也赶不回来,开什么会这么重要?连自己儿子都顾不上……”
张凯曦一看张母有飙泪的趋势,赶紧一摆手,“停!妈,你不是在煲汤么,小心别把水给煮干了。”
张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有些窘迫地揉了揉眼角。正要转身回厨房的时候,她不知想起什么,咦了一声。
“上次跟你一起住院的那个男生,我不是叫你把他带回家来吃顿饭么?我和你爸还没正式谢过他呢。”
张凯曦确实不记得她妈有跟他说过这事,表情很迷惘,还有点小欣喜,“啊,你什么时候说的……”
“你那是在家里的饭桌上自己念叨的,哪里跟凯曦说过了。”张父凉凉地插了句嘴。
张母脸色微赧,年纪大了,她也越来越忘事了。有时候前一分钟还在提醒自己要做什么,后一分钟就全忘得干干净净了。她在心内无限唏嘘,感叹自己真的是老了,儿子都快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要不我现在叫他来?或者我开车去接他?”张凯曦跃跃欲试。
“行了,大老远地让人家跑一趟,菜都冷了。”张父神情不悦。虽说官场浑浊,但他心底自有一片清正廉明的净土,对于谭宇这种在当代社会已经十分稀有的见义勇为的精神是打心底里赞许的,更别说他救的还是自己儿子。只是谭宇出院得早,他来不及亲自表达感谢,加上年底公务繁忙,他暂时也抽不出时间去专程答谢那个孩子。
“你们这个星期六没考试吧,那就让小谭过来吃晚饭,晚上就留他在这儿住一晚。到时候把陈鸥他们都叫过来玩,热闹一点,免得人家不自在。”张母对谭宇的第一印象看来挺好,连小谭都叫上了。
张父没提反对意见,只从鼻子里哼了声,把《参考消息》一合,进书房去了,大概是准备去重排这个星期六的行程。
“好,我回了学校就跟他说。”张凯曦喜笑颜开。
刚吃完饭,陈鸥和老三就来了。两人笑眯眯地跟张父张母打了招呼,便以接风为由一左一右地把张凯曦给扛走了。看着三人笑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张母嘴角也勾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自家儿子的性格她最了解,半刻都坐不住的,这些天在医院估计憋坏他了,出去放松一下也好。
“这是去哪儿啊?”张凯曦在座位上尽情地舒展身体,总算可以想怎么坐就怎么坐了。
“先回理工大,接你媳妇儿。”陈鸥笑得别有深意。
张凯曦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我媳妇儿?谁——”他猛地想到一个人,顿时住了口,表情跟被鱼刺噎住了一样。
“你这什么表情啊?便秘?”陈鸥熟练地换挡,顺手给后座的两人一人丢了根烟。
“人家是个男的,别动不动就媳妇儿媳妇儿的。”张凯曦不怎么自在。他虽然确实是跟沈牧在一起,但也没必要把沈牧说得跟个依附他的女人似的。
32.
“陈鸥那是开玩笑呢。”老三一看气氛不对,连忙出声解围。
陈鸥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张凯曦,啧了两声,“你说你,追人家的时候吧天天殷勤得跟个什么似的,人一到了手,就这也不满那也嫌弃。您老累不累呀?”
张凯曦听了这番话后,并没反驳,而是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灯,皱眉思考,他开始嫌弃沈牧了吗?因为把人追到了手,那种新鲜感就没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恍惚中,车已经开到理工大后门口了。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影等在花坛边,陈鸥摇下车窗,暗示性地鸣了鸣喇叭。
张凯曦回过神来,打开车门,冲那个清瘦的身影挥手,“上来吧。”
沈牧走近,略一弯腰进了车门。张凯曦本来是长手长脚地霸占了整个后座的,一看沈牧进来连忙端正坐姿,往车门靠了靠,给沈牧腾位置。不过沈牧不太领他的情,紧挨着他就坐下了。
“哎,怎么没把谭宇一起叫上?”经过上次火锅店事件后,老三也熟知谭宇大名了。
“谭宇啊……”陈鸥捏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抓了抓头发,表情似乎有些为难,“我本来是想也叫上他来着,但他这两天请假了,没来店里上班。哎沈牧,你不是他老乡么,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沈牧神情微敛,自从他和张凯曦在一起后谭宇就很少跟他主动联系了,他忙着期末论文和考试,也不会让自己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分神。这时听到陈鸥的问话便有些语塞,“我也不太清楚……”
张凯曦脸色微变,他这周六还要带人回家吃饭呢,怎么人突然就没了,再说下周不是还有考试吗。
“那你打他电话没?去他宿舍没?”他问的是陈鸥,语气有些急。
“打了,人家手机停机了。宿舍倒是没去,我又不是要追人家,跑人宿舍去干吗?”陈鸥看来是心情挺好,连玩笑都开上了。
不过张凯曦显然难以理解他的冷幽默,俊眉一扬,“停机?你什么时候打的?”
虽说谭宇是救了张凯曦一命,但这家伙反应也太大了吧。陈鸥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让我天天给人打骚扰电话么……”
他话还没完,张凯曦已经开始翻手机的通讯录了,不过一通翻下来,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存过谭宇的号码……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向着沈牧道,“那什么,你有谭宇的电话吧?”
沈牧瞟了他一眼,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张凯曦接过来,很快翻到谭宇的号码,拨了过去。
老三看他神情烦躁,以为是那边又停机了,便提议道,“前面路口有个营业厅,要不等会儿下车去给人家充个话费?”
张凯曦嗯了声,示意他听到了。他也没掐电话,难得耐心地听着手机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电子彩铃。终于,将近三分钟过后,那头有人应了。
“喂?”谭宇的声音有点嘶哑,像是没怎么休息好。
张凯曦听到这把熟悉的嗓音,一时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了,哼唧了半天才道,“我是张凯曦。”
“噢,听出来了。”谭宇顿了一下,“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今天出院,和陈鸥他们几个出去玩,想把你也叫上。”张凯曦其实想问谭宇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可话一到嘴边就变成了,“陈鸥说打你电话一直停机……”
“大概前几天忘记充话费了吧。”谭宇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望着头顶莹白的日光灯,平和地跟那头解释。他想了想,又道,“恭喜你出院。”
“呵呵,谢了啊”今天听到的所有恭贺里就数这句最让张凯曦高兴,他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这周六你有空吧?我爸妈想请你去我家吃个晚饭,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表达一下感谢……”
谭宇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可能去不了,我周六有点事情……”
“这样啊……”张凯曦将自己的失望掩盖得很好,“那下次吧,下次等你有空的时候。”
挂了电话,张凯曦把手机还给沈牧,脸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了?谭宇不是接了电话么?”沈牧神情关切。
“没怎么,他有事,来不了。”张凯曦支着手肘靠在车窗上,眼皮恹恹地耷拉着。他直觉谭宇肯定遇到了什么事,可谭宇不会跟他说半个字,可能在谭宇看来,他们俩的交情,还不到什么都能说的那个地步。张凯曦想到这里,心情除了低落,还有些说不出的沮丧。他把谭宇当生死之交,人家却把他当路人甲。他能不抑郁吗?
“哎哎,我说你这大好的日子阴着个脸干嘛,多晦气。”陈鸥煞有介事地瞪了他一眼,“等会儿好好乐乐,包你烦心事都忘光。”
“你这口气怎么跟个拉皮条的一样!”老三笑着调侃。
“滚你丫的!”
谭宇在病房的长凳外看着灰暗的手机屏幕,又坐了很久,才把手机塞进长裤口袋里,站起身。
推开208的病房门,谭悦娇小的身躯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哥……你干嘛去了?”
“接电话。”谭宇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还痛吗,有没有好一点?”
谭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扁平的小腹,那里曾经有一个不足四个月生命,消失在了冰冷的手术器械之下,她忆起下午在手术室里那种身体被强行打开的痛苦,脸色就是一白。她咬着下唇,纤细的手指揪着被褥,不怎么敢看谭宇的眼睛,“已经不痛了……哥,这次麻烦你了……我对不起爸妈,也对不起你……”
谭宇看着她低垂的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两天前,一向跟他少有交流的妹妹突然给他打电话说学校放了假,想来江城看看这边的大学。谭宇也半年多没见过谭悦了,没做他想便高兴地应了下来,又在学校附近给谭悦找好了住宿的旅舍。可是在火车站看到身形消瘦肚子却不正常凸起的谭悦的那一刻,谭宇就高兴不起来了。
要说谭悦这个年纪,早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谭悦不像他哥,老实本分,喜欢一个人只在背后默默地关注那人就觉得足够了。谭悦的喜欢,是势必要付诸行动的。她趁着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把第一次给了那个喜欢的男孩。那个男孩也是初尝禁果,懵懂无知,有了第一次,又私下里缠着谭悦来了第二次,第三次……
恋爱的美好很快就被学业压力和身体的不适给冲淡了,一开始谭悦还以为呕吐和反胃是因为消化不良,没怎么在意。直到两个月都没来过例假,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去找男孩求助,男孩也慌了,天天躲着谭悦。他很清楚,这种事一旦被人捅出来,不出半个月就会传遍整个县城,到时候谭悦家,他们家,都将沦为县里人的笑柄和谈资,下半辈子再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33。
谭悦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宽松的衣服也遮不住了。她本来是班里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也是班主任最宠爱的学生,可短短的一个月,她的成绩就下滑到了全班倒数几名。她不敢回家,不敢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去医院把孩子打掉,怕不小心碰到认识的人。万般绝望中,她想到了远在江城读大学的谭宇,唯一能够帮她走出困境的人。
她找同学借了两百块钱,加上自己省下来的生活费,买了一张去江城的火车票,然后瞒着家里跟学校请了病假,坐上了去江城的火车。她别无选择,只能去找谭宇,被他骂一顿也好,瞧不起也好,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站台见到谭宇的那一刻,发现他眼中流露出的不是嫌恶和鄙夷,而是无奈和心疼时,这个一向骄傲要强的女孩子,经历了这么多天身心的双重折磨,终于卸下了所有坚强的伪装,扑到谭宇怀里大哭了一场。
哭完了,她什么都交代了。和那个男孩的事,怀孕的事,瞒着家里来江城的事。谭宇听完后一言不发,只摸了摸她的头。隔天他们就去去了江城最好的妇科医院,手术是谭宇替她签的字,她躺在推车上紧张地等待被送入手术室的那一刻,谭宇握了一下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了五个字:别怕,有我在。
谭悦哭了,不是因为怕痛,而是因为谭宇这句话。她和谭宇的关系其实说不上多亲密,谭宇生性内敛,又比她年长了五岁,两人在家里时就很少能有聊到一起的时候。别人家的哥哥会什么都照顾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