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了外套走到阳台,这才发现昨晚下雪了,大概下了一整晚,积雪足有半尺深,很多人的脚印乱七八糟地散落在雪地上。闹哄声是从隔壁那栋宿舍楼传来的,谭宇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只看到下面有好些人还穿著睡衣头发蓬乱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了,好像前面有五百万在等著他。
谭宇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他正要转身离开阳台,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下面传来。
沈牧。
谭宇不清楚他们在讨论沈牧的什麽,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古怪,那种明明就想笑却偏要憋著,想说什麽又不敢说的矛盾神情。
谭宇随便换了身衣服,抓起床头搭的围巾,匆匆忙忙地下了宿舍楼。
他好像,猜到什麽了。
沈牧所在的宿舍楼前有很大一块闲置的空地,听说是理工大两年内用来开发新宿舍楼的。一整晚的雪,把这片空地变成了一块超大的白色年糕。还是让人舍不得咬上去,舍不得摸一下,生怕破坏了和谐感的那种。
而现在,这块“白色年糕”上被人不知道用什麽写了一行超大的汉字,从远处看,这行龙飞凤舞的字就像是旧时的白玉镇纸上凹下去的纹路,兼具艺术感和美感,让人拍案叫绝。可惜上面的内容略有些欠缺文采。那一行字写的是:
沈牧,你就从了爷吧!
谭宇看到雪地里那行大字的时候,有种被闪瞎的错觉。他几乎是立即就联想到了一个名字:张凯曦。
放眼整个理工大,甚至整个江城,除了张公子,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如斯气势,如斯胆量,敢用这种祈使句告白──并且是对一个同性告白。
张公子就是这样,肆无忌惮,敢想敢做,在理工大的这几年不仅在发型和衣著上一直引领本市官二代的潮流,也在深层思想觉悟上大力赶超了本市全体人民。并且,他这种敢於第一个吃螃蟹的奉献精神,更是鼓舞了本市无数不敢出柜的homosexual,为本市走向全民大同的康庄大道谱写了一页全新的历史篇章。
据说,那天连四条街开外的江大,八条街开外的师大,十六条街开外的科大,都不断地有学生跑来围观。
江城人民爱看热闹,几乎到了有瘾的程度。为了看热闹,饭可以不吃,车可以不开,孩子可以不管,但是热闹,一定要看!
那块写了字的空地上挤满了拿著手机不停拍照的人,还有人在大喊沈牧的名字。谭宇想往外走,又被人挤了回去,推推搡搡中他的围巾掉在了雪地上,他弯下腰去捡,後脑忽然一痛,不知道是谁的膝盖骨在推挤中撞到了他的头。
“有毛病啊”谭宇心里憋著一股火,他捡起围巾,站起身,冷冷地看著那些表情疯狂的人。
“你TM才有病,儿白,别跟这儿装逼了,滚!”一个操东北口音的男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同时举起手中的相机。
谭宇看著他,一拳挥了过去。
张凯曦捧著一束鲜红的玫瑰,等在东区宿舍的後门口。所有人都赶著看热闹去了,甚至不会有人去注意事件的主角正等在这个偏僻的角落。
一口长长的热气从张凯曦的嘴里呼出来,他跺了跺快要冻麻的脚,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晚回去後,陈鸥对於他今天的行为只做了两个字的评价:牛逼。
沈牧到了後门时,张凯曦几乎快变成一个雪人了。他俊秀的脸冻得苍白,映著手里火红的玫瑰,颇有几分“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幽怨意味。
张凯曦这个人,一向对自己狠,尤其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时。
沈牧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都看到了?”张凯曦冲他挑眉,明明冷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媚眼抛起来却还是一点都不含糊。
“嗯。”沈牧的表情淡淡的,但是目光很复杂,他的黑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
“我也不跟你磨了,痛快点说吧。我看上你了,你呢,怎麽想?”张凯曦换了个姿势站著,嘴角一抹笑容自信而笃定,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
沈牧看著他,发现自己竟然很难说出“不”这个字。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麽一些人,有著难以抵挡的魅力。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诚服。譬如这一刻的张凯曦。
“五分锺过後你还不说话,我可就当你默认了。”
作家的话:
犯了个很傻比的错误,改了……囧
20。雪(二)
两分锺过去了,沈牧只是看著他,表情淡淡的,像一个缺少人情味的瓷娃娃。
随著时间的流逝,张凯曦嘴边的笑容一丝丝扩大,十分锺後,他轻笑出声,似是无奈又似宠溺地朝不远处的人张开手臂,“我都快冻死了,还不过来给爷抱一下。”
沈牧走过去,却是把他抱在了怀里。
“靠……”张凯曦比沈牧矮那麽一点点,第一次被朋友以外的同性抱在怀里,感觉还是有几分别扭和违和。不过,看在气氛这麽好的份上,他一时也懒得计较谁抱谁这个问题了。
两秒後,沈牧松开了手。毕竟两个人都是男生,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观众不觉得矫情,自己都觉得矫情。
“哪,送你的玫瑰。”厚脸皮的张公子难得脸红了一次。
沈牧接过玫瑰,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这边的两人正琴瑟和鸣,卿卿我我的时候,那边的宿舍楼下面已经乱成了一片。
谭宇和人打起来了。
他不是冲动的人,除了上次酒醉的那一次,不到万不得已,谭宇从来不会主动惹事。但他今天,就想冲动一回。
东北人是出了名的性格火爆,谭宇那一拳挥出去的时候,就料到了自己的後果。
“我草你妈!”挨了一拳的东北男生丢了相机,红著眼睛冲了过来。
两人很快就缠斗在了一起,在雪地里近身肉搏。围观的人散开了一点,留了一大块地方出来,有滋有味地看两人打架。
正在找张公子的陈鸥叼著烟经过,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都打到这种程度了,竟然还没有一个人去叫保安。陈鸥不得不感叹理工大果然民风彪悍。
他最反感这些瞎看热闹的,手插长裤兜里大步挤开人群走过去,一眼就认出了被人按在雪地里用脚猛踹的谭宇。
“别打了!”看到熟人,陈鸥更加不能坐视不管,仗著身高腿长的优势从身後制住了那个东北男生,同时回头对那帮还在围观的人吼,“都TM的杵著干嘛,打出人命来你们才高兴是吧!是个带把的都给我滚过来拉架!”
谭宇这时已经痛到麻木了。他挥出那一拳,就是想让自己痛,因为在看到雪地上那一行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和沈牧在一起了。满腔的不甘,愤怒,酸涩和绝望,在谭宇胸口横冲直撞,他急於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哪怕是以暴力的方式。
那个东北男生终究是被人拉开了,这时又传来了保安快赶过来的消息,围观的人群纷纷作鸟兽散。
谭宇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望著头顶灰白的天空,噗地吐出一个红色的血泡。
如果身体的疼痛,能让他忘掉胸口的疼痛,即使只有一秒,他也甘之如饴。
“没事儿吧?”陈鸥伸出手,想拉他起来。他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麽,会让这个老实本分的男生和别人大打出手。
谭宇的目光很久才对上他,他左眼睛被打肿了,一时睁不开,只能眯缝起另一只眼睛,努力地辨认头顶这个人的模样。
“陈……总……”
作家的话:
这两天有考试,所以字数很少……见谅。
这文大概16号入V,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谢谢!
21。雪(三)
“以後别叫我陈总,叫我陈鸥就行了,
陈鸥叹了声气,把人从雪地上拉起来,“刚才怎麽回事儿?那个人惹你了?”
“没有。”谭宇擦了擦嘴角的血,“是我冲动了。”
“我看你还是上医务室去看看吧,你们这几天不是有考试麽,免得到时候身体不舒服,影响发挥。”
“不用了,我身体好,扛得住。”谭宇拍掉肩上头上的雪花,冲陈鸥抱歉一笑,“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这话陈鸥可不乐意听了,“什麽笑话不笑话的。我大一那会儿不也是成天打架麽,没少被我爸训。你看现在,我还像是跟人一言不和就会打起来的人吗?”
“不像。”谭宇看了他一眼,摇头。
“那不就是了,谁没有个年少轻狂啊。”陈鸥揽住他的肩,这是他想亲近别人时的习惯性动作,“说来你还是我半个学弟呢,当初报志愿的时候我就在江大和理工之间犹豫不决,结果我爸压根就没征求我意见,直接把我踢进了江大的金融系,你说坑不坑爹?”
“呵呵。”谭宇笑了,“我爸倒是希望我考江大,不过成绩一出来,差了两分,差点没把他给愁死。”
“老一辈的都这样,迂腐,以为考个好大学读个热门专业就前途无忧了,真是……要不你上我那儿去坐坐,医药箱什麽的都有。”陈鸥担心谭宇这副样子回去会挨处分,想让他避避风头,毕竟半个学校的人都围观了他和人打架的场面。
谭宇脸色犹豫,“我今天还要去鲜鱼店──”
“你都这样了还要去为人民服务啊”陈鸥夸张地挑眉,“得,今天老板亲自给你放假,店里我替你打个招呼就行了。”
谭宇正要拒绝,陈鸥的电话响了。他瞄了一眼来电显示,笑著把手机放到耳边,同时搭著谭宇的肩往後门方向走。
“你小子胆可真够大啊,这种上报纸头条的事都干得出来……我操,追到了?这速度,还真是……麻利的,请哥几个到欧洲游一圈呗?……别介,我饭局够多了……我在宿舍这边,碰到谭宇了,对,就是上次一起吃过饭的那个……打架,你听谁说的?他像是会打架的人麽?他打架我这个做老板的能不知道麽?……哎呀行了,我找他有点事,先回去了,外面冷死了。”
“凯曦打来的,问你有没有事。”陈鸥把手机揣回兜里,朝天翻了个白眼,“雪地上那一行傻不拉几的字就是他写的。我今天早上五点锺就被他从被窝里拖出来了,非得让我去看雪,你说这人脑袋是不是有病?”陈鸥平生一大乐事就是在别人面前损张凯曦,尤其是在谭宇这种老实人面前。
谭宇勉强露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两人到了陈鸥的单身公寓时,雪又开始下起来了。
陈鸥骂骂咧咧地掏出钥匙开门,他一向讨厌冬天,尤其是江城的冬天。又湿又冷,他连骂人都提不起劲儿。
“我找药箱去,你自己随便坐啊。”
谭宇跟著走进去,陈鸥的公寓虽然不大,却装修得很精致,尤其是沙发,又大又软,谭宇一坐进去,就不想起来了。到了温暖的室内,他才发现自己全身痛得厉害,尤其是左边脸颊的颧骨,火辣辣的疼,估计都青得不能见人了。
茶几上散落著书本和乱七八糟的影碟,还有最新款的任天堂遥控手柄和sony的psp,正对著沙发的是一堵风格很後现代的电视墙,32寸的松下等离子彩电嵌在上面,四周还有凹进去的格柜,摆著大小不一的相框。
谭宇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别扭,沙发太舒服了,他总是忍不住想往後倒。虽然陈鸥让他随意坐,不过他可不敢随意到这种程度。想了想,还是站起来,装作四处打量的样子在客厅走动。这种时候,电视墙上的相框自然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都是各地的风景照,丽江,凤凰,鼓浪屿,还有一些谭宇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地方。视线下移,来到最底层的那个相框。谭宇愣住了。
竟然是张凯曦和沈牧在一起的照片,两人亲昵地并肩坐在草地上,对著镜头,笑得都很灿烂。
“我靠,这家夥什麽时候把自己的照片摆我这儿来了,还真把这里当成他革命根据地了。”陈鸥提著药箱走过来,顺著谭宇的视线也看到了相框,不屑地撇了撇嘴。
谭宇垂下眼,没说话。
“噢,我忘了,沈牧你也认识。”陈鸥还以为谭宇是在纳闷张凯曦什麽时候和沈牧走在了一起,想当然地解释道,“理工大bbs上那个三观不正的帖子我想你也看了,谣言我想你也听了,还有今天早上雪地里的那行字……对,你现在想的,都是真的,凯曦对沈牧是有那麽点意思……”他没发现身旁站著的人眼睛里压抑的酸涩和伤痛,依然自顾自道,“其实也没什麽,不就是搞个基嘛,人家欧美可是天天在游行要求同性婚姻合法化……”陈鸥一贫嘴就没完没了,等他猛然醒悟到现在不是该贫嘴的时候,谭宇的脸色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
“那什麽……我差点忘正事了,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