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翻白眼:“丁哲骧威风个屁!来就来我还要盛装跪拜见他不成!”
可是丫鬟明显惧怕丁哲骧胜过她这懒骨头,不由分说将她从床上扛起放到一边,开始脱脱穿穿洗洗擦擦,最后连发髻发簪都上了,可说是全副武装。
看来还是活在闵上轩统治下的好,白圭双目无神,至少起床第一件事不是正装,而是吃。
好不容易穿戴完毕,白圭被紧张兮兮的丫鬟往喉咙塞了碗粥,就被急急推往正殿。
初春时节,庭园的花开满了枝头,晨光烂漫,而白圭神情抑郁,脚步拖沓。
她的确猜到,丁哲骧迟早会知道闵上轩藏着自己,可是却不曾想过那从前总嫌弃自己的战友,竟会这样不远千里、迂降尊贵的移驾来找她。
肯定不是啥好事。
大厅门扉被丫鬟谨慎推开,晨光翁细尘漂浮,白圭站在原处,定定看向正殿上那两人。
坐在位上是那做啥都阴沉的丁哲骧,正阴沉喝茶,阴沉的看她,而旁边的闵上轩衣装潇洒,无懈可击依旧,只是神色不安局促,正背手站在一边,忧虑看她。
白圭明了闵上轩的忧虑。
身为丁哲骧盟友与战友,两人携手走上这一代权力舞台,丁哲骧一直都待她不差,可也算不上善待她,两人就是那样微妙的关系──
主上与下属,曾经的领航者与幼雏,从初识就互看不顺眼,可是又被系在同条船上,彼此维护。
但十年过去,看见丁哲骧那依旧唯我独尊猖狂模样,白圭仍想一掌拍掉其手中滚烫茶水。
“好久不见呀,”座上青年阴阴将茶碗搁到案上,侧目看她:“你还是老样子,白圭,一副呆蠢憨傻模样。”
“你也是呀,”白圭勾勾嘴角回敬老战友:“除了已不再年轻,其他都一样阴沉。”
两人皮笑肉不笑望着对方,而旁边丫鬟小厮们瑟瑟发抖。
不似闵上轩的翩然雅致与时光定格般容貌姿态,十年过去,丁哲骧看起来真的变了。
一样让人惊惧,却更加难以捉摸,眉宇间阴郁与自傲无一不在陈述主人的难以应付,这个青年成长的更加不凡所向披靡,从其所散发不容违抗之压迫感,就能感受出来。
望着座上托腮凉冷看她的青年,白圭一步一步走过去。
有着残存名贵风骨却有着最寒人眼神,这的确是她一手带上殿主宝座的丁哲骧。
她在那黑发青年面前站定,有些出神看着。
丁哲骧黑发变得好长,从前明明微微触碰到颈部而已,如今却已长及背部,散漫披垂,让这青年显得更加凌厉。
白圭想起魔教里要人自相残杀的传统,还有当年胜出的那个少年,由她扶养的丁哲骧。
如今,真的成长至足以肩负月沉殿数百人命的殿主了。
“你呢?”
为丁哲骧感到骄傲,白圭心中有块倏然变得柔软,忍不住放缓了语气,问候这个她曾辅佐多年的青年:“这十年过的好吗?”
丁哲骧却是歪头漠然看她,避开白圭伸来触摸他的手,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那家伙一站起,白圭立刻发现两人因身高而生的距离,仰望与俯瞰,瞬间有了压迫感,而丁哲骧一双漆黑色眸子看她,像在打量只愚笨的家犬。
“我倒是知道你过的不好,白圭,”青年不冷不热道:“没想到死过一次,你还是一样天真愚蠢,笨女人。”
短短一段话,就让白圭心口对丁哲骧的关切瞬间熄灭。
知道丁哲骧在指何清秋的事,白圭寒寒往闵上轩看去,闵上轩却缓慢摇头,表示不是自己说的,无奈,她移开视线再度与丁哲骧对上目光。
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专戳人痛处。
“你来就是来奚落我的吗?丁哲骧?”有些心灰意冷,白圭转开目光:“我确实很蠢,这样你开心了?”
“你明明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白圭。”
白圭咬牙,抬眸剐向丁哲骧:“不要,我不要回去,我对那种人生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总说对这种人生一点兴趣也没有,”丁哲骧哈哈笑了,背过身去嘲弄她:“可是其实你自己都知道,月沉殿是你此生割不开的业障。”
此生割不开的业障吗?
白圭目光遥远,自嘲勾起嘴角,真是可怕的说法呀。可是她依旧虚软摇头:“不,我不回去。”然后,白圭抬起头来,报复般冷笑嘲讽丁哲骧:“你的仇恨和闵上轩一样,也报完了吗?”
而她很明显的,看见了丁哲骧愕然的一僵。
就像自愿进入月沉殿的大部份人等,丁哲骧也有其仇恨。
丁哲骧不曾对白圭提及,可是白圭知道,那样举手投足都典雅华贵的丁哲骧,必定是出身名门,然后辗转,背负着仇恨来到月沉殿,用自由与余生交换力量。
这样的人太多太多,太多太多了。
她惨死的那个夜晚,杨书彦就是被丁哲骧支去协助其复仇大业的。
这些人都是这样,没有想将她害死的意图,只是没将她放在首位,也没能像她爱他们那样,报之以同等浓烈感情。
然后,积累的不上心加上巧合,造就了她的死局。
而眼前的丁哲骧僵滞了不过数瞬,又回复成了那个唯我独尊的月沉殿主。
只见丁哲骧倨傲的微台下颔,倦怠散漫缓缓走向门边:“再给你一至两月,想干嘛去随你,但你必须回来。”
丁哲骧与白圭擦身而过,而白圭闻到了其身上特有的血腥与焚符气味。
“你必须回来,不然你的死期就近了,白圭。”
你必须回来,不然你的死期就近了,丁哲骧是这样对她说得。
那是丁哲骧头也不回离去前,最后对她说的话语。
*****
丁哲骧来去都像阵森冷寒风,人都已经离开正厅,白圭还杵在原地,咀嚼那青年留下的语句。
丁哲骧说,你必须回来,不然你的死期就近了。
在旁人听来这就是冷血恐吓威胁,可身为丁哲骧多年战友外加受虐部属的白圭,却是听见了其话中话。
那个家伙如真要发狠逼她,大可直接说“你不回来我就杀了你”,可丁哲骧说的却是“你必须回来,不然你的死期就近了”
想起何清秋与寒山城这一连串风波,这白圭大约能理解,这几年江湖将会不平静,如果自己不远的未来不回到月沉殿满是血污的庇护下,大约没有生还机会。
这就是丁哲骧的意思。
白圭其实不懂丁哲骧,那家伙是个很矛盾的人,从以前开始就是。
对她呼来唤去不知感激,恶劣至极,可当她负伤不堪一击时,又会自己站到她面前,不发一语扛下一切。
缓慢走至门边,白圭看手拿镶毛大衣丫鬟急急追赶,胆颤心惊替那青年披上,看的出神。
其实,别看丁哲骧这副恐怖魔王模样,当年殿主宝座易主一事,丁哲骧并非最佳人选。
月沉殿殿主都需要蛇蝎般的足智多谋,与让人胆颤心惊的凌厉叵测,就像前任殿主一般,可是白圭选择的此代殿主丁哲骧,却似狂风暴雨,偏执极端。
当年最佳的殿主人选,其实是敌对长老派手下的另个青年,可是却因为自己私心,力排所有阻力,杀死那青年,并坚持护航丁哲骧上位。
而,白圭时常在想,自己这样是否是害了丁哲骧。
一直以来,她总顾忌很多东西。
想保护走险路结党营私的闵上轩,保护陪自己一路走来的杨书彦,也想庇护有其他门派复杂背景的百狐与何清秋。
同时,却也想保护有如她孩子的丁哲骧与冯诗翠,那两个她曾亲手辅佐的殿主候选人。
所以才会和丁哲骧约好,释放会对月沉殿造成伤害的百狐与闵上轩,让月沉殿与丁哲骧等人远离危险,也让她喜爱着的闵上轩与百狐自由。
大家都是这样的,都各有所求。他们明明都在她身边,心却没有留在她这处。
就连一路与自己浴血走来的丁哲骧,也是十年前那夜的间接凶手。
那夜丁哲骧叫走了早该抵达白圭身边的杨书彦,认定她拥有玉石奇兽,再孱弱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于是叫走杨书彦,去图他杀伐与掠夺的征服开拓大业。
谁知,她死了。
曾以为丁哲骧是自己生死与共的战友,再如何话不投机,也是对方特别的存在,共存共荣,将对方安危视为第一是非常正常的事,可是看来对丁哲骧而言,并不是这样。
白圭也许很重要,可是却不是最重要。
是可以权衡割舍,可以放至第二顺位的存在。
戏台上优伶们总痛哭,问为什么人心会改变,可白圭却觉得,其实人心就是那副模样,只是大家不能看清,错看了罢了。
那些人,她的战友,她的伙伴,他们年少时模样白圭明明记的很清楚。
可是现在却不知道他们是谁了。
*下章预告在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冯诗翠来见她了。
没有任何知会,冯诗翠就忽然推开白圭所在房门,笑吟吟走了进来。依旧是那绯红平口衣裙,外罩轻纱,华美珠翠满头,眉眼迷蒙,盛装而华丽。
经过十年,如今三十一的冯诗翠,美艳更甚以往。
*真心怀疑大家是否被我掰弯了,百合呼声为何如此之高-w-下章也正好是冯诗翠戏份章节
话说有人说想看作者卖萌,于是上萌脸一张⊙▽⊙
VIP章节 42柒
柒
那日白圭呆望丁哲骧离去身影;动也不动;像被点滴抽去生机与活力。
可是隔日;白圭却积极异常的展开了逃脱大计。
闵上轩感到很难受,因为就算他不断告诉白圭;说她想去哪绝对奉陪;就是不要一个人不告而别,白圭却恍若未闻,铁了心要逃脱。
白圭跑,被他或护卫捉回,再逃,闵上轩再捉。
明明所有玉石奇兽都被他扣留;白圭却依旧要逃。
“妳想去哪我都能待妳去!白圭!为什么就是要逃呢!”
初春寒凉的石板地;白圭被闵上轩反手压制其上;这你逃我追不知发生了多少次,而这次白圭甚至还没翻过外墙,就被闵上轩捉回,压在地上。
闵上轩难受的看着她,很是不解。
“你明明已经没有归属无处可去了,为什么还要逃呢!”他苦涩道。
却没想到,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白圭。
就连闵上轩扣留白圭身上所有玉石时,白圭都只是恨恨得瞪着他,但这次,白圭却极怒的尖喊了起来。就像被戳中伤处的野兽。
“对!就是已经没有人在等我了又如何!无处可去又如何!也好过天天面对你!叫我做呕!”
不是因为恨闵上轩而爆发,而是因为被戳中多年来无数次被遗弃的狼狈,白圭面朝下被压在地上,明知无法逃脱闵上轩的压制,却还是剧烈挣扎起来。
此番不要命般的挣扎,让白圭背后,那近日因没有何清秋符咒相助的复生旧伤,全数撕裂溢出血来,很快就温温热热的湿了背部。
血渍开绽在浅色衣衫上,像是恶毒花朵。
“妳……”闵上轩被那出血量给吓住了,飞快点了她麻穴,使其无法动弹,扯开衣衫查看,却越看,越是心惊:“怎么会?这些伤是哪来的?”
这一问又戳上了白圭敏感神经,她自嘲笑了起来。
过了太多年与这青年隔着一层膜假装相恋的生活,所有怨怼委屈悲哀狂怒,此时一次溃堤。
“还记得这些伤口的位置吗?还记得我是怎么样死的吗?最近又开始皮开肉绽了,”白圭凄惨笑了:“总有一天,它们会还原成我惨死那天的伤!再一次杀了我!”
她尖喊闵上轩的名字,试图用各种言语刺伤他,让这个男子比她还痛还凄惶。
“……还记得你是怎么样害死我的吧!闵上轩!”
可是说到后来,白圭却是慢慢脱了力,益发觉得自己悲惨。
这是何其致命的感情?
那么多年,他们在月沉殿里一同成长,共眠共枕,积累了多少岁月?
还记得当白圭在外地茶楼里,听见说书人独树一格的将她与闵上轩诠释为青梅竹马时,她在角落掩着面,哭湿了面纱与衣襟,却不知是喜悦还是悲哀。
是啊,她与闵上轩好像还是一同共度年少岁月的青梅竹马,连世人都道闵上轩对她情深。
然而,惨死是结局,复生只是侥幸,而白圭永远记得自己原有的死局。
无论闵上轩说了多少次对不起,白圭都记得那些年里闵上轩那样恨她,即使她用尽全力去接近,还是一样,何其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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