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早死的白圭,提早崩解的月沉殿白圭时代。
虽令闵上轩吃惊的,白圭竟早已吩咐给予他离开犬宫的自由,但却也因为这一嘱咐,害得他陷入进退两难局面。
月沉殿的党羽因为他离开月沉殿与犬宫,利害不再一致,做鸟兽散,而月沉殿外的武人道士,都多对他有所猜忌,更无法相信他纪原门灭门说法。
刚开始那段时间,他的确怀抱满满的希望离开月沉殿,重新取回自由,满怀期盼回到江湖去寻找旧日亲友,但多年过去,无人相信他说词。
无人相信是纪原门灭了银勾山庄,更指控他是月沉殿的走狗,妄图妖言惑众。
明明说得是事实,却被视为异端败类。
闵上轩第一次品尝到舆论的威力,品尝到公平正义的荒谬。
就这样,白圭意外的死,彻底打乱闵上轩全盘计画,让他无路可走,无路可退,终究还是回到月沉殿。
他们都说已经死去的人,不该再去审判她,可是闵上轩却不这么认为。
在白圭死后,闵上轩依然偏执的恨了她好几年。
他真的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看清这纠缠不清的一切。
才看清白圭是怎么为他燃尽自己,却始终没得到所渴望的情感回馈。
那年闵上轩回到月沉殿,在不再有白圭庇护、冯诗翠百狐等白圭亲信还不断下绊子的艰难处境下,再次从头开始集结势力。
狼狈卑微过了几个月,丁哲骧才召见了他。
“纪原门里的确有几样我们想要的东西,”身为月沉殿主的丁哲骧,对他凉声道:“我可以让你不用上走狗的咒印,就给你一个堂,但你得做到几件事。”
丁哲骧说,一他灭纪原门后得取回几样法器名器,二得照旧作为月沉殿人手,今后听从差遣……这些比起复仇大计,对闵上轩都不是问题,但听见第三个要求时,却楞了。
那高高在上的年轻殿主冷眼看他,一字一句寒声说道,“把我唯一的犬宫之主,把白圭,给我从黄泉带回来。”
那便是对于他复仇心愿,丁哲骧提出的交换条件。
青年坐在高台殿主宝座,高高俯瞰他,闵上轩永远记得丁哲骧要他把白圭带回时,字句里沸腾一般刺骨寒凉,还有那像是想将他拆骨断筋的憎恶。
那便是一切的开始,丁哲骧命名的招魂堂,还有自己手上那串佛珠。
那漆黑到泛不出丁点光芒,以杀戮血肉换取亡者复生的噬人邪珠。
他们秘密开始了将白圭从黄泉唤回的禁忌咒术。
*****
即使白圭死去多年,闵上轩仍常不经意想起她,或梦到她。
看到路边姑娘们带着簪子发饰,就想起白圭明明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却老爱梳艳丽的发式,描俏丽的妆。看见池子,就想起白圭老爱赤足撩起裙襬走进锦鲤池塘,一把一把的喂食那些有着明媚色彩的鱼群。
下大雨,就想起那厌恶雨声的少女是如何拿着枕头跺到他房里,钻进他怀里……
经过名闻遐迩糕点铺子时,闵上轩还老习惯性的要走进去,去为白圭买上几盒豆沙点心,却总在跨过门槛之时才想起,自己已不再需要为白圭买点心。
因为她已经死了。
刚开始闵上轩觉得那是种魔障,因为从前自己必须绕着那女人生活,所留下来的魔障,才会让自己在夜里,下意识去揽那个畏寒却已经不存在的女孩,才会在百狐穿上白圭衣裳时,无意识的以目光追随那身影。
闵上轩一直觉得厌烦,且总在等自己淡忘,等自己超脱出来,不再被白圭鬼魅缠绕。
直到他将纪原门亲手毁灭那天。
招魂堂,为了早日让白圭回来,丁哲骧真的很慷慨,将一干精英打手都给予了他,更将月沉殿满布天下的情报网借予他使用,让闵上轩在三年内就做好准备,并在一夜之内彻底的灭了纪原门,。
不像当年纪原门那般,这次闵上轩做的滴水不漏,没有任何人幸免。
还记得那夜火光滔天,就像闵上轩一门被灭当年,魔魅般大火滔天,诡谲燃亮夜色,而浓烟刺鼻升腾顺风膨胀,连那满地男女老幼尸体,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具具尸体都被黑雾吞噬。
那串闵上轩腕上佛珠藉由吐出黑雾,寸寸吃下尸体皮骨血肉,点点散发热意。
而他看着眼前倾颓宅邸,忽觉无处可去。
就像闵上轩所预料,当年纪原门取走的上古名剑不在这里,他没能找到证据,证明纪原门的骯脏野心。可是那其实也不重要了,因为纪原门满门覆灭,付出了代价。
世人知不知道纪原门的险恶残酷,也不再重要。
只是看着眼前炼狱一般场景,闵上轩忽然感到徒然,感到万念俱灰,感到无力。
这么多年来的疲惫一同涌上前来,将他灭顶。
已经花费太多光阴心血,只为了这场屠杀。
闵上轩忽然发现,自己不再有余力在家乡焦土重建银勾山庄,也没有余力毕其一生去和天下人解释自己的清白,并保护自己身后的银勾山庄,不被视为异端邪教。
眼前尸体还在消失,大火还滔天熊熊吞食屋檐梁柱子,发出刺耳声响,闵上轩麻木的看。
太多年了,他将眼前这片凄惨景象作为目标,赖以维生,今日一旦了结,便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好像被抽去魂魄。
好不容易,闵上轩挪动脚步,告诉自己总得去再去次墓地祭拜亡者亲友,告诉他们这件消息,却忽然看见腕上沉沉邪珠。
看见腕上那森冷佛珠,然后想起,那个当年替自己亲友建造墓园的少女,好像已死去多年。
那个第一时间为他埋葬亲友,多年倾力庇护他救治他,却被他害的在尖竹陷阱中凄惨死去的少女,已经孤独踏赴无止无尽的幽冥。
白圭就那样缓慢而折磨的死去,在众多名门正派男女前哭得像个孩子,被刺穿肚腹,被扔入尖竹陷阱,而眼前最后景象,是洞口负手冷眼看她死去的众多名门正派侠士。
对,他们目不转睛看她死去,而且要让之后追来的月沉殿众与犬宫走狗,都能看见她。
都能看见他们这些走狗的犬宫之主,那个双十年华的少女,这样凄惨死去。
那不是杀鸡儆猴,那是报复。
因为他复仇的私心,白圭一个人承受了那场针对整个月沉殿的虐杀。
往日的纷扰纠葛不断膨胀,某些影像不断反复,像沸腾的毒药。
灭掉纪原门后前往亲友墓地途中,是白圭死后,闵上轩第一次为她流泪。
一发不可收拾。
*下章预告在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我后悔了,白圭。”白圭听见身后闵上轩拥着她,脸埋在她颈后,哑声道:“过去的全部,我都后悔了。”
白圭感觉到那青年也在微微颤抖,而自己颈后有了热意。点点松懈绷紧的肌肉与神经,像是消气皮球,像是被抽去魂魄,白圭垮在那个青年怀里。
“我已经很累了,闵上轩,”她轻声对他说道:“以后的路,我没办法再陪你走了。”
噗噗噗,出远门一趟回来,就看见炸毛的的大家,且被众多浮出水面的生物所震惊ˊ_》ˋ淡定一笑后想说:那些对女主的虐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啦!死后就开始虐男主了,以前男主们欠多少现在就得还多少,如闵上轩,这一段就是他的虐新忏悔章了,请各位慢用(狞笑舔嘴唇)
VIP章节 38参
参
没了寒山城那些索命修罗;没了灭魂道术与漫天大雨;白圭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已在陌生绮丽楼房里。
穴道已解,她身着轻软衣裘睡于温暖床铺;床边帷幕蒙蒙放下;身边躺着一个男人。
那是闵上轩。
如枫短发依旧柔软及颈,依旧无暇白袍,即使如此接近的距离,白圭仍看不出时间在这青年身上有所流逝。
这个人依旧惑人熠熠,无懈可击。
一切好像不曾更改,白圭看着这个男人;看着青年目光柔软侧身看她;好像在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而自己依旧睡在他身边,一室静谧只余彼此鼻息。
好像她不曾被谁连累,在名门武人面前像个孩子嚎啕大哭,然后凄惨死去。
“好温柔的眼神,”不知为何,白圭笑了:“就好像陌生人一样。”
闵上轩楞在原地。
白圭将手臂放在双眼上,试图掩去泄漏的悲哀脆弱,最后她干脆背过身去,面对上了亮漆的床板,用棉被掩住脸。
“我将会是你最忠诚的走狗。”
白圭永远记得闵上轩曾这样平静对她宣誓,记得自己那瞬心颤,还有一见倾心的强烈。
开始的迷恋,到最后弄不清真假,终于溺毙。
“白圭……”
无声寝房里,闵上轩轻轻呼唤她,缓缓对她伸手,却被她狠狠拍掉。啪一声,像狠狠击地的玉,响亮而没有余地。
过去白圭不曾这样对待闵上轩。
不曾动手打他,罚他,甚至连语调严厉的怒骂指责,都不曾。
可是闵上轩却没有半瞬的呆滞,好似早就在心中无数演练她反应,甚至伸手一捞,将白圭揽进他怀中,没有半分间隙。
青年身上熟悉草木熏香气味袭来,温热体温透过薄透衣衫,浸透白圭全身肤触,所有的感官都是熟捻的,这人的骨架、温度、拥抱的方式……
她从前,就是在这个臂湾里自欺欺人,品尝温柔缱绻。
而这样的她,十年以来都被众人嘲弄其愚昧盲目。
众人嘲笑她挑选的走狗明明强悍无人匹敌却遗弃她,还嘲弄她的懦弱,笑她拥有稀世能力也曾叱咤江湖,却在死前于武林众家前讨饶,哭得像个孩子。
多么难堪啊,她的一生。
“我后悔了,白圭。”白圭听见身后闵上轩拥着她,脸埋在她颈后,哑声道:“过去的全部,我都后悔了。”
白圭感觉到那青年也在微微颤抖,而自己颈后有了热意。
早在十年前,她死都不相信闵上轩会为她而哭,今日闵上轩真的为她哀泣时,白圭却只觉得空洞,像是隔了堵墙,什么都传不到她这边。
忽然理解从前闵上轩缱绻看她时,那种眸中的无温与空洞,就像现在的自己。
点点松懈绷紧的肌肉与神经,像是消气皮球,像是被抽去魂魄,白圭垮在那个青年怀里。
“我已经很累了,闵上轩,”她轻声对他说道:“以后的路,我没办法再陪你走了。”
*****
看清自己心意后,有段时间,闵上轩活的像是失去主人的疯狂野兽。
他甚至在战场上被敌人同情,被那永远慈悲意图感化罪人的明阳堂与佛教武僧。
日光刺眼的夏,闵上轩在为月沉殿老堂主复仇的途中,遇见了挡路的明阳堂道士还有一干佛教武僧,明显是要来遏止将发生的暴行。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以仇生仇,这业障何时了?”那壮硕武僧赤着上身,双手合十,缓缓睁开眼来看他:“放下屠刀吧,施主。”
“哼,”闵上轩冷笑,“那些武林名门杀害我殿堂主时,怎么就没这份慈悲?”
他看见武僧们眸光一个个冷了下来,有了开战杀意,可明阳堂道士们却依旧望着他,尤其是为首那已修得妙龄永驻的青年道士,悲悯目光似乎看透了他。
长年与月沉殿交锋的明阳堂,自然知道他手上漆黑佛珠来历缘由,与白圭那些事。
“人死不能复生,年轻人,”那不知年龄的为首道士,这样负手怜悯道:“总有一日,你也定能再遇上个让你心甘情愿为她生死的人,不该再这样执着,也不该再错下去了,年轻人。”
你未来也定能再遇上个让你心甘情愿为她生死的人,那明阳堂道士是这样说得。
那短短几句话语,就染红了罪人的眼眶。
炙热痛意从胸口上涌到眼眶,淤积泛滥,徐徐掉落。
被那席话所触动,可是其实闵上轩知道,自己并不想去那样一个人出现,因为他早有了心甘情愿为她生死的人。
之所以难抑落泪,不过是替自己曾经的无知愚蠢感到悲哀,罢了。
他一直在等,等白圭回来那天。
多少日夜,闵上轩无数遍在脑海演练,关于他与白圭的再度相会。
闵上轩曾想过,如果白圭狂怒对他怒喊捶打,那将是最好的反应,而最最无望,莫过于木然转身直接离去。
“我已经很累了,闵上轩,”那日白圭垮下肩膀,卸下所有防备,这样轻声对他说道:“以后的路,没办法再陪你走了。”
我已经很累了,以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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