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白他一眼,「她发誓就跟喝白水般,你信?」
他两手环着胸,唇边泛着冰冷的笑意,「老五,你这就去告诉她,她要是拎不回小八,我就剁了她的手指和脚趾,让她往后就只能咬着笔杆用嘴巴写!」
「我还挺想瞧瞧的……」容易想了想,有些拿捏不准他到底该不该把这话传过去。
蓬莱直接以一记冷眼扫过去。
他摸着鼻尖,「是是是,我这就去。」
在容易走出书斋的瞬间,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感又再次袭上蓬莱的肩头,他垂下了两肩,疲累不堪地坐回椅中。
他茫然的目光在室中飘了飘,最终飘至桌案上犹堆积如山的帐册与往来公文,以及找出来的通关文书上。他抚着总是长年纠结不已的眉心,一想到底下那一大票性格古古怪怪,永远都调皮捣蛋没个正形的师弟师妹,这回又不知会给他找什么麻烦,他不禁沉沉一叹。
「一群不省心的家伙……」
「哈啾!」
「着凉了?」容止瞄了瞄气色不是很好的莫追一眼,接着淡淡地道:「奶娘,你的年纪也大了,保重些。」
平日老爱与她抬杠的莫追,这回难得地没有应声与她吵嘴,与前阵子相比,这两日来,他面色明显变得枯黄、精神不济,眼眶下还挂着两圈没睡饱的黑印。
他伸手去摸藏在椅垫下的奶娘假脸皮,正想把它翻出来戴到脸上去时,指尖不意磕着了椅边的尖锐处,还没完全复元的伤口 又再流出血丝来。
「手指怎么了?」她在他把手指含进嘴里时纳闷地问。
「针扎的。」莫追爱理不理地应着,戴好脸上的假皮后,熟门熟路地自小桌边摸出一包针线。
容止一手掩着胸口,瞠大的明眸中盛满了震惊。
「你……这么贤良淑德?」这、这也太敬业了吧?还真是扮谁就像谁。
「还不都为了你?」他干巴巴地说着,坐至光线较好的窗边后,一脸苦大仇深地捏着绣花针,再次眯着眼努力尝试穿针引线 这门艰难大业。
她一头雾水,「我?」
「难不成你以为当你的奶娘,只要成日跟在你身边混吃混喝就行了?」要真是这样的话,他还不被外头那一票羡慕他的丫鬟和小厮给恨死?眼下这等备受院中下人们妒意骚扰的日子,已经够让他不好过了。
容止怔然的目光,很快即遭他手中眼熟的布料给吸引了去,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忙低下头撩起身上的长袍凑至眼前细看。
「这衣裳……是你缝的?」
莫追的下巴偏向一旁,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翘得高高的。
「荣幸吧?」打小到大,这还是他头一回为人做衣裳,三生有幸的她,是该好好烧几炷高香拜谢的。
她全然不掩嘴毒,「怪不得我老觉得这针脚歪七扭八得跟毛虫上身似的。」
「喂!」
「行了行了,奶娘您老人家--」容止在他磨拳霍霍时本想安慰他两句,却突然顿住,大惑不解地问:「慢着,你干嘛老歪着头看人?」
她总算是发现到了?
一早起来就一直歪着脑袋的莫追翻了翻白眼,小心地挪动着姿势继续缝他手中的衣裳。
「脖子怎么了?」为了他面上的苦怨,她这回很有自觉,「不会又是为了我吧!?」
他语气酸不溜丢的,「换作你就着烛火连缝一晚上的衣裳试试。」她以为他想这祥吗?
身为府中好吃好喝供着的七公子,容止的确是不知他与那些下人,每天在院里斗法十八回合究竟是在斗些什么,自然,她也不知身为奶娘的他,过得又是什么祥水深火热的日子。
「行了,过来。」心怀些许愧疚的她,朝他勾勾指。
「干嘛?」
「帮你把脖子正过来。」她将两掌按得格格作响。
莫追毫不买帐,「不要。」
「你想当只歪脖子的老母鸡不成?」
「我歪我的,你管那么宽?」
她两手叉着腰,直瞪着他那快贴至肩头的脑袋,「奶、娘!」
莫追用力以鼻孔噌了口气,甩下了手中的衣裳快步走至她面前,也两手在腰际上一叉,刻意将胸部往前一挺。
「看什么看?反正我这奶娘的胸比你大就是了!」他再怎么歪,也比她这个身形单薄,还前面后面分不清的七公子来得好多了。
她怒极反笑,「穷跩个什么劲?那玩意儿是你长得出来的吗?再顶嘴我就戳破你的水袋!」
莫追护卫似地两手抱着胸,「你敢碰我吃饭的家伙?」
「本少爷还真没什么不敢的!」打从与他凑在一块儿后,就时常克制不住心火的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跟他动起手来。
再次在房中进行无声拳脚对练的两人,或许是太过专心致志的缘故,以至于院中小厮来到了门前都毫无所觉。
「小少爷。」来者轻敲着门扇。
正高高跳起并一脚踹向莫追的容止怔愣了一下,下一刻与莫追双双跌至软榻上,摔得七荤八素的她,回过神后赫然发现,她的右手正巧按在莫追的胯间,而躺在软榻上的莫追为了接住她,一双大掌,也正结实地覆在她的胸坎上。
房中顿时安静得连根针掉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她抢先开口,「我不会负责的!」
为了她那避如蛇蝎的模祥,莫追气得脸都青了。
「要负责也该是我来负责……」她还真扮男人扮上瘾了?
容止得意地拍拍他波澜壮阔的胸坎,「就凭你,奶娘?」
他一手打掉她还搁在他下半身的魔爪,就在这时,逮着机会的容止抬起另一手往他的颈间一按,格喳一声,莫追歪了的脖子 总算是被她给正了回去。
「小少爷?」犹候在门外的小厮再次敲响了房门。
房中两人对看一眼,有默契地迅速各归各位后,容止这才对外应声。
「进来。」
「小少爷,有您的拜帖。」小厮手中捧着一只银盘,盘上搁著一封印有特殊图腾的金色信帖。
她接过信帖,「行了,你下去吧。」
「是。」
「谁送来的?」莫追按着刚正好的颈项在房中走来走去,突然发现,坐在桌畔的容止沉默地一手抚着下颔,面上笑得甚是狡诈阴险,什么谪仙公子的头衔都抛在一边不管不顾了。
「似乎……七公子我有个青梅竹马。」
莫追兴冲冲地凑过脑袋,「哪个不长眼的?」
「镇国公主府的公主世子,魏延年。」来得正好,他们还想不到有什么法子可潜至那些皇室中人的身边,结果这下就有机会自动找上门来了。
莫追一点就通,「咱们的生意终于可以开张了?」
「你猜,镇国公主府里有魂纸的可能性有多大?」她晃了晃手中的帖子,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他很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十年前,那位大公主她可是护国有功的堂堂沙场大将,按军功来看,北蒙皇帝的赏赐自是不会小气,不然也太说不过去了些。」
「那么本公子自然是对世子大人盛情难却,务必过府一叙了。」她优雅地一颔首,不客气地将那张帖子收进怀中。
莫追频搓着两掌,朝她笑得一脸谄媚,皱巴巴的老脸上就像开了朵菊花。
「奶娘能跟着去吗?」
她笑咪咪地拍着他的面颊,「怕是奶娘的面子和身分没资格踏进那扇门,你死了那条心吧。」又想抢生意?
他犹不放弃,「能给我换个新身分吗?」
「舍得拉下脸来了?」真难得能看他这么低声下气。
「离扫墓时间不到两个月了……」成天都窝在这府里哪儿也没得去,她本身是没交差时限,可她不急他急呀。
一阵咆哮而来的北风自房顶上急急刮过,折磨人的寒意似是无处不在,感觉室内的温度似是冷了些,容止抬首往窗边看去, 外头纷落而下的雪花,在窗纸上造成了时隐时明的光影。
她坐至火盆边,以火钳拨了拨炭火,定定地凝视着也一道过来取暧的他。
「就算公主府里真有魂纸,我为何要平白把这机会拱手让给你?」
莫追贴至她的面前与她眼对眼、鼻对鼻,「不怕我扯你的后腿,抖出你这冒牌七公子的身分?」
「小、小少爷?」
双双专注凝视着彼此的目光突遭人打断,他们随即侧过脸,颇无言地看着那票没事先告知一声,就擅自将午膳送进房里来的丫鬟。
就芳心暗许七公子已久的丫鬟们,此刻面上皆五颜六色的好不热闹,注意到了她们心碎的眸光后,容止看了看她与莫追暧昧的姿态,很快即反应过来,她朝她们漾着淡淡的笑意,云淡风轻地道。
「没事,奶娘只是思春了。」
再次被陷害且一脚踹进坑里的莫追,此时此刻还真有啃了她的念头,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容止又再踩着他,试图在外人面前脱身。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奶娘,真要憋不住了你就早点说嘛,憋坏了还得由我来心疼。」她自顾自地说着,还状似关心地拍拍他的手,「这祥吧,改明儿个我就替你挑些合适的人选,不让你继续独守空闺夜半饥渴流泪。」
莫追咬着牙,一字字自嘴边进出,「多、谢、少、爷……」
「这是哪儿的话?」她含笑睐他一眼,「我是奶娘你一手奶大的,少爷我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了你。」
众丫鬟齐刷刷地转首,双目含恨地瞪向奶娘伟大的胸脯。
莫追身躯僵硬地起身对她福了福。
「不打扰少爷您用膳,老奴这就先告退了。」他决定了,等会儿他就去扎个草人,然后拿刀砍她个一百零八遍!
「少令……」
总算撵走了处处碍事又碍眼的奶娘,众丫鬟红着脸蛋,含羞带怯地对七公子轻轻地唤。
容止也不拒绝,捺着性子,由着这些都经心打扮过的丫鬟服侍她用膳。
半个时辰后,容止总算送走了那票犹被七公子美色迷得晕乎乎的丫鬟,她才想开窗散去一室的脂粉香气,岂料窗扇已被人自外头打开。定眼一看,正是那个饿着肚子,在外头吹了好一阵冷风当午膳的莫追又在爬她的窗。
她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不是说你不常翻窗的吗?」
「我又不是翻姑娘家的,我翻七公子的窗有何不可?」他抖去一身的寒意,摸了摸快饿扁的肚皮,快走至花桌边打开她特地为他留下来的食盒。
容止将事先藏在桌下的点心也端上桌,任由他大口大口地往肚里塞。在见他吃了八分饱后,她坐在桌边,以指尖轻点着桌面。
「实话说吧,要我把公主府里的魂纸让给你也不是不行。」
莫追眯着眼,很怀疑她的好心,「当真?」
「今年我都已得到两张魂纸,对纳兰先生也算是可以交差了,这一回,就算我让给你的。」总不能真让他什么都没拿到吧?万一他事后翻脸怎么办?冲着他把奶娘这一角色扮得那么称职,就当是给他的奖励了。
「条件是?」
「两项。」她伸出两指,「其一,事后你得帮我离开北蒙国国境。」
原来如此……她还真懂得如何利用他。
「你是看上我这免费的保標?」为免事后再碰上那个相级中阶的大内高手,她是得找个同伴顾着点她的小命。
容止神情一凛,「成不成应个一声。」
「行!」
「其二,说说你的师门吧。」下一刻,她放松了姿态,一手撑着面颊兴味盎然地问。
为了她这要求,莫追不得不提防一二。
「纳兰先生想把手伸进我黄金门里?」怎么,就连原国皇室也都对他的师门感兴趣?
容止有些没好气,「要摸你们的底,纳兰先生早就可自行摸透了,还用得着我?」
「那你这是干嘛?」
「纯属个人好奇而已。」全江湖人士都想知道那座暴发户般的师门,实际上门内的情况究竟是怎祥,又有着些什么高手,可偏偏,就是没人能探得那古怪的师门些许小道消息。
他闷闷地问:「江湖传言还不够多吗?」他还以为他家的家丑已经名扬四梅了。
「总没有你这门内人来得清楚。」最好是将他师门里有哪些成员、都什么武力阶级、还有擅长些什么统统都说出来。
「说了你就把破纸让给我?」
她笑靥如花地道:「若奶娘你能哄得我开心的话……」
外头停了好一阵子的雪势,在这优闲静谧的午后,又再次自层层云朵上缓缓飘下,掩去了屋内的低语。桌案上揺揺曳曳的烛光,无声地将他俩的身影投射在身后的窗纸上,化为一道交缠的剪影。
【第四章】
坐在侯府富丽堂皇又温暖舒适的马车中,容止抚平了身上月牙白衣袍的皱摺,接过莫追递过来的一件大红外氅,边系着颈间的穗带边问向对面的新任小厮。
「天塌了?」
「没。」
「地垮了?」
「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