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的路是阮成渊从来没有想过的。
齐眉病逝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那时候的阮家,阮老太爷已经逝去几年。
因得改朝换代,与陶家素来交好的阮府也被牵连其中,只不过阮成渊痴痴傻傻,什么都不清楚罢了。
面对阮成渊泣不成声的样子,阮大夫人面上一片沉寂,手撑着额头,半晌都没有反应。
那时候的阮成渊还并不知道阮大夫人的冷漠和不关心是为何,他只知道自己可能要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人了,求着想要阮大夫人去请郎中来,他不大明白死的含义,但是知晓齐眉好像醒不过来了。
如果有郎中在,一定能醒过来。
跪在阮大夫人面前求了许久未果,反倒惹得阮大夫人气急,“你知不知晓你父亲已经被革职,府中上上下下都悬着心,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还能不能走,陶家已经被满门抄斩,齐眉如今这般那都是命!是命你懂不懂?”
阮成渊茫然的摇头,眼角还挂着泪珠,他脑子一片混沌,平时都听不明白的话,现在心情又怕又慌,更是什么都不懂。
“她十五岁嫁到府里来,已为人妇,所以才不在灭门的范围里,本是逃过一劫。但陶家前脚才被满门抄斩,后脚她也跟着病逝,这就是命!躲都躲不过的命!”
阮大夫人恨恨地拍桌,“你给我回园子去,我们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死了又如何,死了两脚一蹬,眼睛一闭,反倒落得清清静静!”
怒气横冲的话阮成渊只明白了阮家现在也很麻烦和齐眉没得救了。
心急火燎的回到园子里,迎夏正跪在床榻边哭得不能自己。熙儿也被奶娘抱着在一旁,似乎是感知到母亲的离去,脸都哭得变形了,只张着嘴,哭泣的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
齐眉身上盖上了洁白的长布园里下人都跪了一地,都在低声哭泣,不全是因得大少奶奶逝去,而是担忧阮府接下来的命运。
阮成渊咬着牙,站在原地半会儿,眼睛直直地看着床上的人。而后决然的抱起齐眉上了外头的马车,冲出了阮府。
身后下人那些惊慌的声音他全都听不见,耳边都是心跳如擂鼓的声音。齐眉的身体十分的冰冷,他紧紧的抱着,希望她能暖和起来,平时就惨白的唇色和脸颊现在看上去也不过是比平时白一些。
马车一路驶到医馆门口,阮成渊一会儿工夫就被轰了出来。“少爷您真是疯了啊!抱着个尸体过来,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医馆医死人了呢!!”
阮成渊大吼一句,“她没有死!没有死!”
“脑子进水了是不是!晦气!”医馆的门嘭地一声关上,阮成渊垂下头,脸贴着齐眉的脸,冰冰冷冷的温度。“媳妇醒醒,醒醒。”
一点回应都没有,闭着眸子的女子毫无声息。阮成渊瘫坐在地上,她真的只是睡着了,只是很冷而已。
“媳妇最讨厌我哭,每次我一哭你就会敲我脑袋,现在我哭得这么难看。这么大声……你敲敲我脑袋……”阮成渊捉起齐眉的手往自己脑袋上砸。
四周几乎都没有人去围观抱着个疑似女子尸体而痛哭的人,无论是宫中还是城中。因得改朝换代而备受牵连的人已经太多太多,没个一两年,谁都不会妄想安定这个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大家反而都离阮成渊远远的。
远处又驶来一辆马车,阮成渊动也不动,只是呆呆的抱着齐眉瘫坐在街道上。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暴躁的声音传来,阮成渊抬眼看过去,是居玄奕,此时的他刚被封了爵位,亦成了文官之首,在崭新局面的皇宫里稳稳当当地坐在高高的位上。
“母亲说媳妇死了,病发死的。”阮成渊眼神空洞无比。
“死了!?你这个孬种,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只知道哭哭啼啼!!”居玄奕暴跳如雷,眼眶一下子猩红起来,抬脚狠狠地踹了阮成渊一下,伸手就要去抱他怀里的人。
“不许碰她!”阮成渊恶狠狠地蹬了他一眼,而后站起身把齐眉紧紧地打横抱着,不顾一切的往城外跑。
“你站住!不要乱跑,很危险!”居玄奕从没想过阮成渊能跑得这么快,他一介文官,压根不会武功,跑起来气喘吁吁,追不上一个几近疯狂的傻子。
回到马车上再去追,却没了踪影。
阮成渊一路疯跑,跑出了城门,跑到了城郊。
城郊有一座坟山,抱着齐眉坐到了夕阳西下,怀里无论怎么样的声音和颠簸都无法醒过来的齐眉,阮成渊终于明白齐眉是真的醒不过来了。
跟农夫借了一把铲子,阮成渊咬着牙,一下下的把土铲起堆到一旁,太阳落山后,土堆完成了一半,待到他挖完抬头,已经入夜了。
把齐眉抱起来,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的吻了下她的唇,而后放入了土坑。
满天的星星被夜幕缀饰得美不胜收。
听易妈妈说过,传言逝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铲子插在土堆里,阮成渊手撑着,眼睛红肿地望向天际,齐眉是哪颗星星呢。
阮成渊继续努力把土堆填回去,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不远处开始有吵吵嚷嚷的声音,阮成渊什么都听不见,直到骏马被缰绳紧紧勒脖后仰脖长啸,阮成渊才抬起头。
“你回府吧,你家里也没了,谁都没了。”居玄奕看着他,眼神十分的平静。
“什么没了?”他离府才几个时辰,什么叫没了?
居玄奕看穿他心中所想的一般,“你父亲、母亲甚至你儿子和一干下人全都被赐死了,知道因为谁吗?因为你,前两个月是不是有人来看过你?赐了个字给你是不是?”
阮成渊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他无法负荷居玄奕所说的话,摇着头,身子也摇摇晃晃,铲子狠狠地撞了几次腰间的玉佩,玉佩裂开成了两半,一半正好落到了齐眉微微张开的手中,阮成渊呆呆的跪下来,手捧着土把坑完完全全填好,而后又疯了一般的跑了回去。
府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府门口的侍从满脸血的躺在地上。
夜幕下的阮府如鬼屋一样,门一开一合,时不时的发出风吹过的呜呜声。
阮成渊跪在正厅,父亲母亲倒在了一起,唇角流出黑血。他摇着父亲和母亲,无法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在他出府前,母亲还拍着桌子吼他。
四周隐隐有脚步声传来,男子们大呼小叫的声音,丝毫都不遮掩,“还差最重要的那一个!”
“找找,一定就在这府里!”
母亲的手紧紧地搓着个小孩子的手,那是熙儿。阮成渊颤抖的把熙儿抱起来,和齐眉一样毫无声息,把腰间的玉佩拿下来却愕然发现只有半块了,刻着的正是齐眉名字那半边。
心里绞疼起来的同时,“找到了。”随着响起的低沉嗓音,他被剑从身后对穿了心口。
倒下之前,他听到有欢呼的声音,“通国贼都杀尽了!”
阮成渊闭上了眼,手还紧紧地拿着半块玉佩。
在混沌里并没有过多久,走马观花的回放了一生,再睁开眼后,阮成渊愕然发现自己躺在硬硬的石砖上。
而后有人把他抱起来,眼前的景象和面前人的身材,他现在根本就是个小婴孩。
过不多久他明白了,他重生了,不是傻子的神智,是正常人的神智,带着前世的记忆,好的坏的。
…………
阮成渊舒了口气,他从没有这样完整的陈述过自己的记忆,眼角也有些涩涩的,当然,他有些直接说了,有些话只是放在心里稍稍地过了一遍。
“你……谢谢你。”齐眉把手放到了他手心,心中的感觉不知是感动还是悲伤。
过了半晌,齐眉细细回想他刚刚那长长的过去,“为何阮家也要被灭门?新帝下的旨还是别人所为?”
“这个我也还在查。”
“你临死前听到的那句通国贼都杀尽了,什么通国贼?赐字又是怎么回事?”齐眉的问题一个个的冒出来,她死后没想到阮家也没能幸免,从阮成渊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她能听得出来阮家的谜团比陶家要多太多,至少陶家被冠上罪行的前因后果都知晓,而阮成渊因得她死去,抱着她出府后再回来,其中的那几个时辰,阮成渊无法知晓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不过都是冠上的罪名,与济安公府一样。”阮成渊神情平静。
天都渐渐地亮起来,两人平躺在床榻上,就这样说了一整晚。
感激老天爷的恩赐,让他们能有机会重新再走一次,一样结局,不一样的过程。
“所以,西王爷是关键之人。”阮成渊坐了起来,眯着眼望向窗外,此时天边正渐渐地泛白。
“而若不扳倒平宁侯那方的势力,西王爷纵使能登上帝位,难保之后的事不会重演。”
过滤分卷名 第二百零一章 舍不得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十月初已然有了秋天的影子,百花齐放的美景要到好几个后才能看到,但也是因得有几个月时间酝酿,花才能开得那样娇艳芬芳。
齐眉和阮成渊起了身,因得一宿未睡,两人的眼圈儿都黑黑的。
阮成渊问起了那日在小酒楼的事,“你之后究竟是去了哪里?怎么又和大舅哥一起上来,我本以为你是被人掳走了,而且大舅哥怎么又能寻到这里?”
齐眉轻轻地舒口气,把缘由告诉了阮成渊,她从未去过那个小酒楼,所以比阮成渊他们要警觉一些,就算没发生什么事,她把陶齐勇叫过来,一起饮菊花酒,吃花糕也正好能聚一聚。
原先回济安公府看老太太和陶齐勇的时候,陶齐勇把济安公临终前所交给他的小饰物拿出来时,齐眉忽而灵光一闪。
陶齐勇如今是枢密院的副使,既是有人对他出手相助,断是自己这方的人,陶齐勇是她的嫡亲大哥,两人的感情自是不消说,齐眉与陶齐勇商议过几句,只隐约说起如今时局也并不大安稳,害怕有谁纠缠或是出什么危险来不及叫人,陶齐勇二话不说就给了她那些花炮仗。
是他回来后闲来无事自个做的,若是有危险,就燃放这个炮仗,只要是在这城中,他就一定可以听到或者看到。
齐眉说完,催促着阮成渊,时辰也不早了,接下来两个人都有事情要做。阮成渊却还要问,齐眉拿起拼在一起的玉佩,冲他扬了扬,“齐眉是我,那居安……”
阮成渊笑着打断她,“不是说时辰不早了。快些熟悉换衣裳,不然我那儿要来不及了。”
二人梳洗完毕后,子秋把帘子挑开,窗户也支起来一半,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进了屋里,带着些泥土和鲜嫩绿叶的香气,只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嫩绿的树叶被淡淡的枯黄色所取代,园内的粗使丫鬟持着扫帚,唰唰地扫着落叶。
阮成渊今日就要去秋试,齐眉给他挑好了衣裳。
头发被玉冠束起。内里穿着团花丝绸圆领长衫,外披长领宽袖白纱褙子,褙子下摆和袖口绣着相同的水墨兰竹。白纱的飘逸和水墨的雅致显得身形愈发的欣长,手持绿梅的书画扇,整个人看上去儒雅又书卷气十足。
“怎么都是文试,还是要仔细些好,比不得武试里舞刀弄剑的吓人。但文试拼的就是仔细和耐心,尤其是看错题,会错意的话连退路都没有。”齐眉絮絮叨叨的,把绿梅的书画扇展开检查了一遍,才递给他。
“我傻的时候也好,不傻的时候也好。你都像个小管家婆似的。”阮成渊笑了起来,眼眸微微眯起一些,眼角就像泄了星光一般。
“怎么。小管家婆不好。”两人互相坦诚了一整晚,无论真正的心意是如何,心的距离都一下子拉近了许多,齐眉说起话来也愈发的随意,边说边插着腰。
阮成渊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顿了会儿表情认真起来,道。“你还一直未真正回答我这个问题,是想我考的好,还是不好。”
对上齐眉的眸子,阮成渊抿起唇,面上的神情倒是平静。
半晌没有得回复,阮成渊轻轻地叹口气,“我懂,你我之间两世夫妻,缘是够了,分却还未至。也罢,我回西河帮助西王爷这条路也不会多难走……”
转身离去的时候步子却很慢,齐眉的唇微微张了张。
若是阮成渊考得不好回去西河,撇去他们二人都知晓的危险不说,其实齐眉心中一直有另一个答案,却并不清晰。
在阮成渊就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忽然身后有急急的脚步声,而后就被环住了腰,齐眉的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犹疑了半瞬,声音小小的,“我舍不得你走。”
是依赖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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