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场的人除了慕容氏父子,都是身居高位的人,听完他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萧远山对大宋早没了香火情,自然不会再意萧峰是不是会出兵,更不会管那慕容家的可笑计划是否可行,能不费吹灰之力便除了自己的大仇人,倒让他颇为意动。
悦宁自知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只是安静地看着萧峰。
萧峰果然干脆地拒绝了,任那慕容博以言语百般相激,萧峰却不为所动,他想起近年所见的,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宋辽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心意越发坚定起来。
悦宁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默默地传递着自己支持。
慕容博见无法说动萧峰,转向悦宁游说道:“萧大王若能为大辽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定能青史留名,介时夫贵妻荣,王妃定然也能流芳百世,在下的提议于双方都有好处,王妃何不劝一劝萧大王?”
悦宁反问道:“慕容老庄主,你不会以为今天过后,令郎还是江湖上受人尊敬的‘南慕容’吧?”
见到慕容复脸色一变,悦宁轻笑一声:“今日在场的江湖人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可是全都知道了你们慕容家的身世,以及你们干过的那些龌龊事。”
悦宁顿了顿转向慕容博:“当年峰哥身世暴光之后,在江湖上是如何人人喊打,慕容老庄主亦是亲眼所见,不知你凭什么认为你在山东起事,会有人追随?”
慕容氏父子似乎这才想起这茬,一时脸色都精采万分,悦宁却不打算放过他们,继续问道:“你们打算在山东起兵?兵在何处?粮在何处?钱、马呢?山东夹在宋辽两国之间,地形大都是起伏和缓的丘陵,西部、北部却是平原,东北部又是女真人的地盘,不知你们打算如何据守?”
悦宁不再看向面色如土的慕容氏父子,转向鸠摩智:“吐蕃是大辽的属国,国师真要为这两个人得罪我夫妻二人?我夫君对大宋有几份香火情,对吐蕃可没有,介时我大辽大军压境,国师可能担得起这千古罪人?”
鸠摩智一噎,强笑道:“小僧只不过是担心旧时友人,自然是无意与大辽为敌的。”
悦宁轻哼一声:“国师既然担了这身份,那在我夫妻眼里,一举一动自然都代表了吐蕃,若国师有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我们自然都会视作吐蕃国师对大辽南院大王的挑衅。”
鸠摩智脸色数变,最后长叹一声,双手合什道:“小僧不敢。今日之事,小僧绝不会插手。”
慕容博见已方失了强援,知道大势已去,作出了最后的挣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是大辽国之臣,却只记得父母私仇,不思尽忠报国,如何对得起大辽?”
萧峰昂然说到:“宋辽之间好容易罢兵数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铁骑侵入南朝,你可知将有多少宋人惨遭横死?多少辽人死于非命?我对大辽尽忠报国,是在保土安民,而不是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因而杀人取地、建功立业。”
忽听得长窗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善哉,善哉!萧居士宅心仁厚,以天下苍生为念,当真是菩萨心肠。”
五人一听,都是吃了一惊。悦宁却是不动声色,她知道来人必定是那个哲学化身扫地僧。
慕容复喝道:“是谁?”不等对方回答,砰的一掌拍出,两扇长窗脱钮飞出,落倒了阁下。
只见窗外长廊之上,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着一把扫帚,正在弓身扫地。这僧人年纪不少,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
扫地僧将几人在藏经阁内的行径一一道来,末了指出了萧远山、慕容博及鸠摩智三人均内修习武功过度伤了经脉一事。苦劝三人精研佛法,以化解体内戾气,治疗内伤。
听到这个消息,别人尤可,萧峰却是第一个跪了下来:“求大师出手医治我父,他所杀诸人,所造恶业均是因我而起,万般因果皆由我来担。”
扫地僧摇了摇头:“现下能救萧居士的,只有慕容居士;能救慕容居士的,也只有萧居士。只要他们二人放下仇恨,精研佛法洗髓锻筋,一切内伤即可化解。”
悦宁听的咦了一声,扫地僧的话让她想起了少林的易筋经和洗髓经,
听到悦宁的声音,扫地僧向她看了过去,一直以来不动如山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惊讶的表情:“女施主是大有来历之人,竟然到得此间…”
悦宁笑了笑:“能看出我的来历,想必大师离最后一步已然不远了。”萧峰听得脸色一变,牵着悦宁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扫地僧轻轻摇了摇头:“我虽然对天道渐有感知,但可惜佛法不精,迟迟未能踏出最后一步。”
悦宁扫了一眼阁中面色各异的众人,开口道:“大师自然是精于佛法的,只怕是太过精专,反倒成了执念。就如大师明明有救人的方法,却执意要以佛法渡人,方肯出手。”
扫地僧摇了摇头道:“须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于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制约。本寺七十二绝技,每一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厉狠辣,大干天和,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
“可是在我看来,他们皆是急于求成,练功过度伤了经脉。我公爹是阳气过旺,虚火上冲,慕容老先生却是阴气大盛,风寒内塞。”悦宁此前听得扫地僧对他们症状的描述,心里已经对他们的伤势有所了解。
“大师出手或许可以顷刻痊愈,可以世俗的法子医治,却也未必不能成功。”
扫地僧长叹一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两位施主若能放下屠刀,化解仇恨又何必在红尘世俗中苦苦挣扎?”
“大师四大皆空,尚且有所执,何况我等凡俗之人?我只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萧家与慕容家的恩怨,慕容老先生当年种下了恶因,天道循环,这恶果自然也是要他来偿一偿的。大师一力要渡慕容老先生出家,可曾想过这三十年来死在慕容家野心之下的冤魂要如何安息?”悦宁觉察到身边萧峰的不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萧远山听到这里,点了点头:“不错,大师是否能亲口对三十年前我无辜惨死的妻子,以及三十年来死在慕容老匹夫手上的冤魂说一声,慕容博之前所为全都一笔勾销?”
扫地僧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退开了一步:“我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战神图录
见扫地僧不再阻拦,慕容氏父子自知大势已去,便想立刻离开藏经阁,却被悦宁拦住,两人动起手来。一时间藏经阁内剑芒如雨,啸声刺耳。
扫地僧见到悦宁的剑法,轻轻咦了一声,挥动衣袖拦住了两人:“今日诸位损毁的经书够多了,还请移步。否则这寺中的大小和尚就要没经书可读了。”
悦宁只觉得手中长剑似乎撞上一面无形的气墙,剑尖上所附着的力道全都化为虚无,连忙向后一跃避了开去。慕容氏父子乘机纵身而出。
萧峰与萧远山已双双抢出院子,将去路堵住。四人二话不说,已经打成一团。
悦宁见状不再出手,站在廊下观看。
扫地僧也走了出来:“我观女施主的剑法,似乎颇不寻常?”
悦宁微微一笑,答道:“此剑法名为‘覆雨’,是我爹浪翻云跟据洞庭水势所创。大师可愿意指点一二?”
扫地僧双手合什念了一句佛号:“不敢当,旦求一观。”
悦宁执剑直指扫地僧:“大师请了。”
萧峰正与慕容复对阵,猛然听见覆雨剑特有的剑啸声响起,心里一惊。扭头瞥见悦宁正与扫地僧对阵,心里焦急万分,一时间连下重手,将慕容复打成重伤,见他再也无力起身,便转身一掌拍向扫地僧。
扫地僧正专心观察悦宁剑势,见萧峰一掌拍来,挥袖化解了他的掌力。
悦宁及时出声道:“峰哥放心,大师是在指点我。”
萧峰停住脚步,见扫地僧确实处处留有余地,这才放心下来,转而为萧远山助阵。
慕容博本与萧远山相持不下,现下萧远山有了萧峰这一助力,局面立时对他不利起来。
萧峰方才心忧悦宁下了重手,慕容复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家父子将自己父亲毙于掌下,心中悲恸万分。
萧远山看着地上慕容博的尸体,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这三十年来,他处心积虑,便是要报这杀妻之仇、夺子之恨。
现在数十年来恨之切齿的大仇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他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寂寞凄凉,只觉得这世间再也没什么事情可干,没有地方可去。
这时天地之间异象陡生,原本天气晴朗,夕阳晚照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更让人惊异的是,这阴云狂风似乎是以对恃中的扫地僧与悦宁为中心,缓缓集聚而来。更有肉眼可见的气旋绕着两人打转。
萧峰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虽然焦急万分,却不敢上前打扰。
寺中僧人被这异象吸引,也纷纷聚集在了这藏经阁前。
身处异象中心的悦宁却并没有发现四周的变化,她面前的扫地僧明明是空手而立,在悦宁看来却仿佛面对的是一柄绝世宝剑,那庞大的压力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的剑网,将她笼罩在其中。
寄情剑寒芒闪动,如流星般撞向这庞大的令人窒息的劲力。
悦宁的内力运转已到极致,原本尖利刺耳的啸声反而停了下来,园中剑气纵横激荡,扫过之处地上的青石莫不化为粉末。
悦宁的四周,原本无形的剑气竟化为雪白的涟漪,一层层向外推开,可这样无坚不摧的剑气却在碰到扫地僧时被化于无形。
悦宁不得不将剑意提到了极致。
突然之间,一幅幅神秘的浮雕出现在悦宁脑海中,她身处的地方忽然变成了一座广阔的石殿,石殿顶上四十九幅浮雕依次显现,越来越清晰。
这些浮雕将悦宁的心神身体与天地连接在了一起,她忘记了一切,仿佛自身已经与这一片虚无化成了一体。
忽然“呯”地一声轻响,剑气与劲力同时爆开,几乎波及整个庭院,四周的大树纷纷折断,在场的人急忙运功相抗,但凡功力差些的甚至无法站立。
悦宁已还剑入鞘,向着扫地僧长揖至地:“多谢大师相助。”
当年韩柏得到鹰刀,曾大方地借给悦宁看过,可是悦宁却没有获得任何进益。原本以为是没有这份机缘,不想却是因为那时她修为太低,虽然得到了传承却不能化为已用。
方才一场大战,却意外触发了之前获得的传承,借着“战神图录”这一外挂,悦宁成功晋阶先天高手。
扫地僧双手合什还了一礼:“我要多谢女施等主才是,若非女施主,我又怎能一观这等奇书。”方才悦宁在识海中触发了“战神图录”,正以神识与她相较的扫地僧也得以一窥全貌,受益匪浅。
此时风停云散,若不是庭中倒下的大树,与地上化为粉末的青石,众人皆要以为方才的种种异象是大梦一场。
萧峰看向悦宁,只觉得她面目晶莹,隐隐透着宝光,一身气韵越发出尘绝伦,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萧峰看得心里一紧,几步跨到她的身边。
悦宁正与扫地僧解说战神图录与覆雨剑法:“大师所见的浮雕名为‘战神图录’,是一位成功借此破碎的前辈为后人所留,晚辈曾有幸得以一观。至于晚辈所用的剑法,则包含着晚辈父亲对天道的所有体悟。父亲认为潮涨潮退,晨霜晚露,莫不隐含天地至理,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以人为师,又怎及以天地为师?”
扫地僧蓦地全身一震,长叹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说到最后一句时,音量转细,低回无限。
悦宁接着说道:“我爹当年已达剑随意转、意随心运、心遵神行、技进乎道的化境,乃古往今来剑术所能攀上的峰巅。号称‘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悦宁说到这里,萧峰已经听得呆了,他从末想到自己素末蒙面的岳父竟然是这样的牛人。
见扫地僧似有所悟,悦宁继续说道:“大师以佛法入道,对天道的体悟自是无人能及。但我爹爹因情用剑,以剑入道,也跨出了最后一步。而我爹曾经的对头,杀人无数,以魔入道,同样也顺利破碎虚空。正所谓万道皆道,魔道之间仅仅相隔一线,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大师又何必执着?”
扫地僧向着悦宁长揖至地:“多谢女施主点化。”
悦宁侧身避开:“不敢当,若非大师相助,我也不能领悟‘战神图录’。”
扫地僧摇了摇头:“女施主身怀大机缘,便是没有我也会有别的机遇,况且老衲借此也受益颇多。”
说着他上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