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过三日,乔峰的盘缠便已用尽,好在悦宁是个小富婆,乔峰看着她找上一家挂着“悦”字标记的店铺,不一会便提出了大笔的银子,不由得目瞪口呆。
悦宁看着乔峰难得地傻样调笑道:“大哥不会以为我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乔峰轻笑着摇摇头:“与阿宁一道行走江湖,倒是比我自己便宜许多。”悦宁提钱时原本还有些忐忑,担心乔峰会不自在,见他完全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方才放下心来。暗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到底是萧哥,其心胸气度又岂是陈家洛那咱见不得女人比自己好的的公子哥儿能比的。
两人一路行来,不一日已来到代州。
乔峰上一次来到雁门关,还是初遇悦宁时前来救援马大元等人,当时匆匆而过关未留心,眼下与悦宁一同上得雁门山来,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所在,乔峰心中酸楚,对悦宁道:“倘若石壁上的字迹表明我确是契丹人,那么大哥这一次出雁门关后,便永为塞北之人,不再进关来了。”
悦宁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地道:“那我就随着大哥一同留在塞北,我们牧马放羊,放鹰驰马,纵酒高歌,岂不是比当那劳什子的帮主要快活地多!”
乔峰闻言轻叹道:“阿宁,你以後若跟着我骑马打猎、牧牛放羊,日子怕是要比从前清苦许多。”
悦宁嗔了乔峰一眼:“大哥说什么话来,能与大哥一起,再多的艰苦我都甘之如饸。”说着悦宁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乔峰的胸膛:“况且草原上的生活并非如大哥想的那般艰难,当年与大哥分别后,我曾在草原上与牧民们一同生活了半年,那里寥廓深远天高云淡,牧民们都洒脱豪爽热情淳朴,每天晚上大家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美酒佳肴,觥筹交错快活得不得了呢。”
悦宁风轻云淡的态度影响了乔峰,他本就是洒脱随性之人,闻言也不禁对这样的生活起了向往之意:“是大哥自误了,我们这便去找那石壁,如若我身世真如他们所说,我们便出了雁门关,到塞北去打猎放牧,中原武林的恩怨荣辱,从此再也不理会了。”
悦宁笑着应了,心里暗叹,这牧马放羊的愿望怕是没那么容易实现。面上却不显,陪着乔峰四处眺望地势,半晌,乔峰指着一处山侧道:“那日汪帮主、赵钱孙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定要选一处最占形势的山坡,左近十余里之内,地形之佳,莫过于西北角这处山侧。十之八九,他们定会在此设伏。”
悦宁不懂这些,听得乔峰如此说来,不由得心里感叹,乔峰实在是文武兼备,惊才绝艳的人物,仅仅这么一看,便准确地推断出了当年事发的地点。丐帮有这样的帮主,已经成为少林的巨大威胁,难怪那玄慈机关算尽要毁掉乔峰。
那处石壁极为显眼,乔峰所选的地点也极为精准,两人下得山来,很快便顺利找到了石壁。只见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净光滑,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却尽是斧凿的印痕,显而易见,是有人故意将留下的字迹削去了。
乔峰呆立在石壁之前,不禁怒火上冲,只想挥刀举掌乱杀,千里奔驰,为的是要查明自己身世,可是始终毫无结果。他心中越来越暴躁,大声号叫:“我不是汉人,我不是汉人!我是契丹胡虏,我是契丹胡虏!”提起手来,一掌掌往山壁上劈去。
山壁上石屑四溅。乔峰心中郁怒难伸,仍是一掌掌的劈去,似要将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种种委屈,都要向这块石壁发泄出来。到得后来,手掌出血,一个个血手印拍上石壁,他兀自不停。
悦宁心知乔峰这一个多月来郁怒非常,若不让他发泄出来,只怕对他日后心境有害,故而开始时并未阻止,但眼见得到得后来,石壁上已经印上了一个个血手印,不由得心中大恸,开口喊道:“大哥!”
乔峰一愣停了下来,悦宁一把抓住他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掌,一边为他清洗上药,一边心疼地责备道:“大哥这般伤害自己,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乔峰本就是一时激愤郁怒难解方才如此,此时发泄一番心中堆积的愤懑之情已经散去大半,被悦宁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哥一时激愤,倒让你伤心了。”
悦宁回想起刚才乔峰蛮劲上来时的样子还有些心惊肉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哥以后做任何事都要想着,有个人时刻都在牵挂着你,哪怕你受到一点点伤,她也是要伤心的。”
看着明明泪盈于睫,却努力地摆出一副严肃样子的悦宁,乔峰轻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放心,若是我乔峰一人,龙潭虎穴生死危难,自然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阿宁,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辈子,乔峰的性命,那就贵重得很啦。”
悦宁面上一红,低头伏在乔峰怀里,知道乔峰是个没有什么浪漫细胞粗豪汉子,和他在一起,想要听甜言蜜语怕是不能够。哪知道他平平淡淡地一句话,却比任何的情话都要动人。悦宁心里甜丝丝地,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仿佛一松手他就要不见。
不好意思地在乔峰怀里像只小猫般左蹭右蹭,将眼泪通通抹在他衣襟上,悦宁抬起头来轻声问道:“这石壁已经被毁了,大哥如今有什么打算?”
乔峰被悦宁紧紧地搂住,仿佛自己便是她的整个世界,只觉得原本被愤怒沸腾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闻言凝视着石壁上的斧凿痕迹,想探索原来刻在石上的到底是些什么字,但左看右瞧,一个字也辨认不出,说道:“我要去找智光大师,问他这石壁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不查明此事,寝食难安。”
悦宁点点头:“那咱们便去天台山好了,那智光大师对当年的事颇有悔意,想来不会有所隐瞒。”
乔峰正要说话,突然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他:“乔大爷!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阿朱
乔峰正要说话,突然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他:“乔大爷!浪姑娘!”
两人同时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山坡旁走来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女,面带微笑地向两人走来,正是阿朱。
阿朱冲着两人盈盈一拜,起身后向着乔峰打量片刻,突然流下泪来:“乔大爷,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只怕你不能来…幸好老天保佑,你安好无恙。”
乔峰心里一动:“你怎知我会来此?”
阿朱脸上一红:“智光禅师和赵钱孙都说这石壁上写得有字,我猜想你定会到雁门关外,来看这石壁上的留字,因此一脱险,就到这里来等你。”
乔峰仔细地看了看阿朱的脸色,只见她容色虽甚憔悴,但苍白的脸蛋上隐隐泛出淡红,已非当日身受重伤时的灰败之色,皱了皱眉头道:“现下看来姑娘伤势应该已然痊愈,又怎会身处险境?”
原来当日悦宁着阿朱上庄求医,是许多人亲见的。二人脱身后,那些江湖人自然把二人的下落算到了阿朱头上,又想从她那里知道那黑衣人的消息,等她伤势稍稍好得一点,每天总有七八个人来盘问。
阿朱向来精灵古怪,被问得烦了便开始捏造故事,他们越问,故事就越希奇古怪,把众多江湖人士骗的将信将疑。
阿朱笑颜如花地将自己如何信口开河,作弄了不少当世成名的英雄豪杰。如何在伤好后使计制住了薛神医,又化妆成他的样子脱身,之后又如何改扮来到这里的事一一道来。
乔峰听她说了改装脱险之事,心中忽然泛起不安之感,望着阿朱凝思半晌,忽然心头雪亮,厉声道:“原来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说来。”
阿朱吃了一惊,颤声道:“乔大爷,什么事啊?”
乔峰道:“你曾经假扮过我,冒充过我,是不是?”
原来这时他恍然想起,那日在聚贤庄里丐帮众人均言道自己曾在无锡自一品堂手中将他们救下,他虽矢口不认,众人却无一肯信。当时莫名其妙,相信除了有人冒充自己之外,更无别种原因。
可是要冒充自己,连日常相见的传功长老、吴长老等都认不出来,那是谈何容易?此刻见到阿朱,听到她诉说种种乔装改扮之事登时恍然。要能冒充自己而瞒过丐帮群豪,天下除她之外,更能有谁?
阿朱却毫不惊惶,格格一笑,说道:“好吧,我只好招认了。”便将自己如何乔装他的形貌、以解药救了丐帮群豪之事说了。
乔峰厉声道:“你假装我去救人,有甚么用意?”
阿朱甚是惊奇,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他们诬陷公子爷杀人,又冤枉你,我心想乔装了你们,去解了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让他们心下惭愧,也是好的。”
乔峰脸色越来越是严峻,咬牙道:“那么你为何冒充了我去杀我父母?为何混入少林寺去杀我师父?”
阿朱跳了起来,叫道:“哪有此事?谁说是我杀了你父母?杀了你师父…”
乔峰道:“我师父给人击伤,他一见我之后,便说是我下的毒手,难道还不是你么?”他说到这里,右掌微微抬起,脸上布满了杀气,只要她对答稍有不善,这一掌落将下去,便有十个阿朱,也登时毙了。
阿朱见他满脸杀气,目光中尽是怒火,心中十分害怕,情不自禁的退了两步。
悦宁看到这里,终于不再假装壁花,上前拉了拉乔峰的衣袖:“大哥你瞎想什么?她如果杀得了玄苦师傅,哪里还会被玄慈方丈一掌打得差点死掉?”
乔峰一听,心中一凛,知道是错怪了她,连忙退后了一步,歉然道:“阿宁说的是,我关心则乱,一时想岔了。是我神思不定,胡言乱语,姑娘莫怪。”
阿朱原本被吓得眼泪纷纷,现下却立时破涕为笑,柔声道:“你险些儿吓死了我,乔大爷,不管你对我怎样,我这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怪你的。”
悦宁听得嘴角一撇,脸上淡淡地,转身走到崖边,注视着那云封雾绕的谷口。
乔峰见状,伸出手来揽住她肩头,带着她靠近山壁,免得她失足掉下深谷,说道:“我想下去瞧瞧。”
阿朱吓了一跳,说道:“不,不!你千万别下去。下去有什么好瞧的?”
乔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低着头继续对悦宁道:“我想,那个契丹人如果真是我亲生父亲,便得将他尸骨捡上来,好好安葬。”
阿朱尖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仁慈侠义,怎能是残暴恶毒的契丹人后裔。”
悦宁冷冷地看了阿朱一眼,看的她闭上了嘴巴,才对乔峰点点头道:“这是应有之义,不过我看这谷底云雾缭绕,终年不见阳光,怕是会有障气毒虫,大哥不如略等一日,待我配些驱虫避障气的药来,准备好绳索,再下谷察看。”
乔峰哈哈一笑:“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们这就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再过来。”
便在这时,忽听得东北角上隐隐有马蹄之声,向南驰来,三人避在石壁后向外看去,原来是几十名大宋边军驱赶着数百头牛羊和十余名契丹妇女向雁门关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契丹人
一路上那些官军们口出污言秽语,行止猥亵丑恶,不堪入目。突然之间,一个契丹妇女怀中抱着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那契丹女子伸手推开正在她身上上下其手的大宋军官,转头去哄啼哭的孩子。那顿时军官大怒,一把抓起那孩子摔在地下。
那孩子被抓起时悦宁便已出剑上前,怎耐距离太远救之不及,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军官将婴儿摔在地上,纵马而前,马蹄踏在孩儿身上,登时踩得他肚破肠流。那女子被吓得呆了,一时竟然哭也哭不出来,队伍中却有一个契丹老汉扑了上去,抱起了地上已然气绝的孩子。
悦宁何曾见过此等惨状?登时怒气盈胸,双目血红,只一剑便将那行凶的军官斩于马下。那些大宋边军一见立刻上前将悦宁团团围住,喝道:“把她拿下!”
一个军官与悦宁打了个照面,顿时眼前一亮:“捉活的!带回去交给大帅,大帅定然不会计较我们此次收成不佳!”周围的边军顿时哄笑起来。
乔峰一生中见过不少残暴凶狠之事,但这般公然以残杀婴孩为乐,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气愤之极,本想暂且隐忍不发,要瞧个究竟再说。不想悦宁年轻气盛,且心里也没什么宋人、契丹人之分,路见不平便直接出手了,于是他也更不多想,飞身从大石之后跃出,抓起那些大宋官兵,一个个都投下崖去。
乔峰打得兴发,连他们乘坐的马匹也都一掌一匹,推入深谷,一抬眼,正好看见阿朱立在石壁边,一脸惊惧地望着自己。心里暗想,这世上知道自己是契丹人,还能毫无芥蒂地与自己一道的人,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