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闻干脆利索地答:“我妈。”
“哦……”
这就又没话说了,就在我搜肠刮肚地想填补大脑里空白的时候,叶闻看了一眼我身后不远处的记者和三三两两的设计师,“恭喜你。”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恭喜什么?”
“当然是恭喜你进决赛。”
“谢谢。”
又沉默了一两秒,叶闻从我脸上移开了视线,“你叫我有事么?”
我看着他那种似乎有点儿不耐烦的表情,回说:“嗯,因为又这么巧遇上,我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下儿,我这回进决赛,背地里你没做过什么手脚吧?”
叶闻笑了笑,“你以为,是我做了手脚让你进决赛的?”
“我怎么想是我的事儿,你只回答我你做没做过就行。”
叶闻反问:“你有什么理由认为,我会做出破坏比赛公正的事?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会帮你进决赛?”
“你这样说,就是没有了?”我盯着叶闻的眼睛。
他同样直视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安排了这一切?是不是觉得,只要我出现在你面前,就一定是处心积虑的陷阱?你觉得,这是我为了见你故意制造的巧合,对不对?”
“对。”
“既然你觉得跟我有关的一切都是假的,既然你什么都不信,那问我还有什么意义?不管我怎么回答,你心里的答案都是同样的,不是么?”
“……”
“我确实早就知道你进了决赛。在决赛名单刚出来的时候,作为这届比赛的嘉宾,我就收到了选手名单和参赛作品照片,对,我早就知道今天会在这酒会上看到你,但我没做过任何手脚,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么?”
“行,我明白了。”我转过身,刚要走,叶闻却继续说:“还有,我说过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也不会再干涉你的生活,你可以不信,但希望你也别再来找我。”
我没回头地听完了他说的话,又等着他的脚步声走远才转过身,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他消失在富丽堂皇走廊尽头。
回到大厅的时候,枯燥的讲话早就结束了,厅里也减了一半的灯光,处于一种昏黄暧昧的氛围里,所有人三三两两聚着,大部分在推销自己或被推销,只有一小部分人单独待着,吃东西喝酒或看热闹。
比如我,坐在长桌边儿的角落里,吃肉喝酒看热闹。
我觉得自己坐的位置相当低调,不过有些人,显然比我所认为的更眼尖,比如我们那个系主任老郑,顶着啤酒肚穿着花衬衫,人又白又胖,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做服装的,可偏偏他是,而且还是我们系主任。
老郑笑呵呵走过来,“关关啊,你也进了决赛了啊,我就知道,咱们系里出去的孩子,到哪儿都差不了。”
我站起来,满脸堆笑,“郑老师好。”
老郑一把从背后拉过一个人,“来,关关,我给你介绍个师兄,这次也进了决赛,”他转头招手,“陈开你过来,这小子比你低几届,你这做师兄的,应该多照应着他点儿。”
127、蛹3 。。。
陈开的名字很普通,没什么亮点,不过他这人却很有亮点——
皮裤皮夹克,从肩膀到袖口,再沿着裤缝线到裤脚,密密麻麻钉了三排铜色铆钉,头发短到贴头皮,右耳一排亮闪闪的耳环,左边儿鼻翼上打着鼻钉。
让我俩互相介绍之后,再瞎扯了几句,老郑就笑呵呵地走了。
陈开直接一屁股在我旁边儿坐下,拿过一盘儿蛋糕就开吃,在吃了一半儿之后,他忽然抬头,“你老看我干嘛?吃你的啊。”
陈开这么一个超有型的朋克男,长相身材样样不缺,偏就这么放着叉子不用,拿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蛋糕,还吃得一脸白痴样儿,眯着眼吧嗒嘴,要多满足有多满足,这形象跟刚刚老郑介绍他的时候反差太大,我就是想不看也不行啊。
我回他说:“别乱动,我数你耳钉呢。”
他“哦”了一声儿,“你想知道的话直接问我不就得了,师兄弟的,我能不跟你说嘛,十二个,我失恋一次就新打一个,这是都失恋十二回了,他妈的都凑齐十二生肖了,你说我苦情不苦情?”
得,这哥们儿就是一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我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他几句,他就又说:“他娘的,老郑那个老不休的祸害,就会瞎掺和。”他带着一嘴的奶油看着我,“你是零儿吧?我刚跟老郑说了失恋,这老小子就他妈的就把我往外塞,塞就算了,也不看看型号儿对不对,你啊,也别盯着我看了,哥们儿虽然看着狂野,但是一纯零儿,所以你别惦记,咱俩是不会有结果的。”
一个长得棱角分明,细长眼高鼻梁的朋克帅哥,一边儿吃着蛋糕一边儿说自己是纯零,还一脸天真无辜,这画面别提有多搞笑了,弄得我笑了好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他挠挠头,“我是不是太直白了?”
我拍着他肩膀,“没,我就想告诉你,老子是一,哈哈哈,你这家伙,太他妈逗了!”
“哦,”他又拿过一盘儿蛋糕,“合着你是一啊?唉,不过还是没戏,我不喜欢太白的,也不喜欢太干净的,太好看的也不成,总觉得娘了吧唧的提不起兴致,还是得跟留大胡子的糙老爷们儿,干起来才爽快。”
“我操,哥们儿你喜欢大胡子?”
“喜欢着呢!”他在自己脸上一比划,“络腮胡,最他妈性感。”
我拿出手机,“来来,一定给我留个电话,我要看见了大胡子的糙老爷们儿,绝逼介绍给你,一点儿也不扯淡!”
他舔着嘴上的奶油掏出手机,朝我一眨眼,“有胸毛的更好。”
互相留了电话之后,我一边儿喝酒一边儿看着陈开吃蛋糕,开始只觉得他用筷子把整块儿蛋糕插起来啃着吃特爽快,不过看着看着就觉得不是那么个味儿了,一直看他吃到第五块儿,我终于忍不住问:“那什么,你吃这么多蛋糕,就不腻味得慌?”
他伸出食指摇了摇,“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早研究过了,今儿晚上这些吃的里面,就数这蛋糕最贵,我他妈得吃够本儿了才行啊,跟你说,我刚打听过了,这蛋糕在外头卖,一小块儿就五六十呢,你看我这一会儿就等于赚了两百多块钱了,多划算啊。”
陈开这家伙太有意思,我一边儿看他吃东西一边儿跟他瞎扯淡,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
他吃完蛋糕吃牛排,吃完牛排又把果盘儿里卖得上价儿的杨桃芒果山竹什么的也吃过瘾了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儿站了起来,“那什么,我住3015号房,你住哪儿?”
我掏出房卡,“3019,还挺近,走吧一块儿回去。”
陈开这人一直笑呵呵的,人又直爽,特对我交朋友的胃口,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不过离开大厅的时候,我跟他已经是勾肩搭背了。
他一边儿叹着气,一边儿开始跟我讲述他的血泪恋爱史,“跟你说,我第一个男人,是高中时候家门口儿修皮鞋的师傅……”
貌似挺苦情的经历,从陈开嘴里说出来却跟相声似的,虽然我想表示点儿同情,但还是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就在我笑得几乎趴在他背上被他拖着走的时候,那么一抬头的功夫,就又看见了叶闻。
还真是冤家路窄。
不过也难怪,大赛相关人员全部住在这一个酒店里,可不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么,不过一看见他,我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没了我的笑声陪衬,长长的走廊里,就剩下陈开的说话声儿特别明显,他好像完全没觉察到哪里不对似的,继续讲着他跟那修皮鞋胡子男的故事。
我缓了缓心情之后,就从叶闻身上收回视线,揽住陈开的肩膀,跟他说说笑笑,不过即使不看,我的注意力还是完全转移到了叶闻身上。
叶闻身边儿跟着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儿,一看年龄就不大。那男孩儿看了我跟陈开一眼,继续抬头看叶闻,“您的作品我都非常喜欢,真的,从当年的圣马丁毕业展,我就一直在关注您了,而且,我后来改专业学服装设计,也是受了您的影响,啊对了,您还记不记得去年的上海时装周,我当时就在台下,后来还跟您握过手呢。”
叶闻的声音很温和,“嗯,我记得你。”
那男孩儿的声音突然特激动,也大了些,“真的么!”随即,他又笑笑,声音恢复了正常,“不好意思,我有些激动,您居然记得我,实在让我觉得受宠若惊,我一直是以您为目标在努力的。啊对了,这次比赛的入围作品您看过么,我做的那组设计,就是……以树叶的肌理为灵感的,不过您大概没印象吧?不过没事,过几天您可以看看我在决赛里的设计……啊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怎么会,你是个很认真的设计师,这几天如果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随时来找我。”
“真的么?不会打扰到您么?”
“没关系,我的房间在7066,过来之前可以先电话联系,对了,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么?”
“有的有的!我拿过您的名片,您现在要回去了么,不如我送您到门口吧,还有,我想问问,关于这次的决赛题目,我很好奇,如果是您来做,会选择什么样的阐释方式……”
“喂!”陈开的手在我眼前晃啊晃,“怎么了你?”
“啊?没怎么啊。”
“没怎么你傻站着干嘛?我刚都快走到电梯了,一回头,才发现你人没影儿了,回来找,才看你跟这儿傻站着呢。”
“哦,那什么,哈哈,我系鞋带儿呢。”我回头,已经看不见叶闻和那个男孩儿了,不过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点儿说话的声音。
陈开指了指地上,然后抱着胳膊看我,“我说兄弟,你今儿穿的鞋好像没鞋带儿吧?”
我朝他嘿嘿笑,“成吧,我记错了,啊对,你刚刚讲到哪儿了来着?那修鞋的后来怎么样了?”
陈开摊手摇头,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其实我已经讲到第三个了。”
“哦,那你继续。”
陈开照着我额头就一拍,“傻了吧你,我讲了老半天都没讲完一个,怎么可能突然讲到第三个,你他妈的根本就没听!你不听你叫我讲干嘛?揭人疮疤有意思啊?”
“啊不是……”我正想着该怎么解释,陈开就趴在我耳边说:“行了不逗你了,你这样儿也怪可怜的,喂,老实说,你跟叶闻之间有点儿什么吧?”
我一惊,“你认识叶闻?”
他翻白眼,“又傻了吧你,他今儿刚在台上讲过话,在圈儿里也算有名,不认识他才有问题吧?行了快说,你俩咋回事儿?别否认,没用,就凭我这么多年练出来的火眼金睛,一瞄我就知道你俩有一腿,你要当我是朋友,就老实招了,我可是把我的事儿都跟你说了哈。”
我长出一口气,“得,你牛,我承认我跟叶闻确实有一腿,行了吧?”
陈开勾住我的脖子,“来来,仔细说说,我屋里有啤酒……”
五分钟后,我坐在陈开床上,捏扁一个易拉罐儿,打了个嗝儿,“咳,我说完了。”
陈开直接抡起枕头就打我脸,“你他妈这就叫说完啦?总共一百个字都没说到,光他妈骗我啤酒喝了!”
我把易拉罐儿扔他腿上,“还他妈要我咋说,就这么个破事儿,我先把他强上了,然后他记仇报复,又把我给上回来了,多简单,你他妈理解能力有问题吧?”
陈开抱着胳膊,“那照你这么说,我跟我第一个用一句话就能概括,我被一个修鞋男玩儿了,然后甩了,这还有他妈的什么意思?你看小说电影评书什么的,不都得有细节吗?你做衣服也不能就他妈拿着白坯布样衣糊弄人啊。”
后来经不住陈开软磨硬泡,我跟他把和叶闻认识以来的几乎所有事儿都说了,足足扯了几个钟头,又喝了七八罐儿啤酒。
说完之后我打个嗝儿,“别再问了,真他妈就这些了,你再问,咳,我就得给你现编了”
陈开摸着自己右耳朵,一脸认真思考的表情,“喂,你被他上的时候什么感觉?”
“去你大爷的。”
“别小气,说说看啊。”
我直接拉过被子把陈开捂在里面按在身子底下,“说你大爷的说!你他妈是一纯零儿,还他妈的不比我清楚?”
“哎哎,别用暴力哈,我可是学过泰拳的,”陈开笑呵呵看着我,“其实我就想问问你被他干是不是也爽,行了不问就不问,你们这些一,都一个样儿,哎,说正经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坐起来,“什么什么打算?”
“跟叶闻啊,怎么打算的?”
“老死不相往来呗,还打算个屁。”
陈开也坐起来,抱着被子盘着腿,笑得一脸傻气,真是糟蹋了一副好长相,他拍着我肩膀说:“别啊,找个机会和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