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良久没说话,颜优淳误以为商郅郁根本不想过来,他叹了一口气便道,“算了,事已至此,勉强不得,毕竟这件事起头的是我们,让顾筠兰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小庄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说得不好听一点是自作自受,你不过来也有足够的理由,我也不为难你——”
“不是的。”商郅郁蓦然间打断颜优淳的话,只说,“我现在就过来,可以吗?”
反而是颜优淳一愣道,“当然可以,我还在医院。”
商郅郁挂断电话,一秒钟也不耽搁,拿起钥匙便匆匆出门,房间里的顾筠兰听到房门震动的声音,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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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是晚上的十点,商郅郁有些意外这个时间在医院门口还能遇到虞晓澜,后者见到商郅郁不由一怔,脱口而出问,“难道你是来看栖梧的?”
她的语气不佳,显然是因为之前商郅郁对栖梧不闻不问的态度,商郅郁微一点头,道,“我看到新闻,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论如何,他总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变成这样。”
虞晓澜虽然不怎么高兴,但看在栖梧的面子上,只能带商郅郁去到病房,而且事情演变至此,也不是商郅郁能想得到的。
一走进病房,商郅郁就看见无声无息躺在病床上的庄栖风,他紧闭双目,脸色苍白,打点滴的那只手上满是淤青,手腕上缠着绷带,除此之外,还有一直延伸到宽大的袖口里的绷带,那上面隐隐渗着血迹,还不知道他身上其他的情况,但仅是看着这样的庄栖风,再想到曾经在他面前会笑会闹的庄栖风,商郅郁便觉得这好像不是真的一样,感觉上他遇到自己就是灾难的开始,如果自己只能不断地伤害到他,那么他宁愿两个人从未相遇过。
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将一切都狠狠断开吧,看见他伤成这样,商郅郁已经对真相究竟是什么毫不在乎了,他仅仅是不希望看到这个人为了他而一再受伤,一点点都不行。
他本来很快就要跟顾筠兰结婚,那么庄栖风醒后是不是又要勉强自己委屈自己只能在他的身边做普通的朋友呢?
哦,对了,他当时已经跟庄栖风了断了一次,他亲口对庄栖风说出了“再不是朋友”这样的话来,依照庄栖风的性格,他醒后想必不会再来打扰他,这样可能再好不过了,也许时间一久,这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淡……
可是,这么想的时候,商郅郁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会那么难受那么疼痛,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像是将什么从自己的身上生生剥离,难道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就将庄栖风的存在视作是理所当然,他愿意纵容庄栖风做任何事,甚至连他伤害了顾筠兰都能原谅?但这仍然达不到庄栖风的预期,因为无论如何,他不会对他产生同性间的欲望,所以,尽管如此,尽管感觉庄栖风似是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他也应该狠心将他拒绝才是,否则,一次一次的伤害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呢?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到能够承受这样的重量,但事实上,他无法承受的是在这所有重量之下的那个早已遍体鳞伤的庄栖风,他舍不得看到这样的庄栖风,而且他只要一天变不成同性恋,就不可能完完全全回应庄栖风的感情,就算他能给予一颗最真诚的心,给他友情甚至亲情的爱,也无法弥补庄栖风想要的那部分吧。
颜优淳出去倒水的工夫,回来就见到商郅郁出现在病床边,他不禁出声对商郅郁道,“小庄肋骨和腿骨骨折,肺部轻微挫伤,除了小腿和手臂有比较深的两道割伤之外,其他相比之下已是小伤,最麻烦的就是他醒不过来,从他陷入昏迷至今已经快十天了,虽然这种时候醒过来也一样是受罪,但这样下去很危险。”
商郅郁陷入两难,听得模模糊糊,隐隐约约间,他听颜优淳好像在说,“……本来我早就想打电话给你,总觉得也许你能唤醒他,可顾筠兰的事毕竟是因小庄而起,听虞晓澜说你好像已经不打算跟小庄再有牵扯……”
商郅郁并未说话,颜优淳已开始跟他说明来龙去脉,他从庄栖风得知顾筠兰离过婚那天开始说起,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商郅郁,一直到他们最终决定找回尤李,并将他支开全部都说了出来,见商郅郁始终不发一言,颜优淳只得道,“……我相信小庄,他不是那么软弱的人,一定能靠自己的意志清醒过来。”
颜优淳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商郅郁虽然一开始整个人不在状态,但到后来多多少少也听明白了,他不由无话可说,刚才就已经原谅的一颗心现在更多的已是自责,他更加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做,既然要伤害他,干脆一次伤害到底,不应该再拖拖拉拉,当年他对顾筠兰能如此狠心,那么今天对庄栖风也能狠得下心才是。
“我可能,不应该来。”他终于开口,却是这样一句话,让颜优淳冷不丁一怔,但随即,他了然,对商郅郁道,“的确,无论如何,造成这件事的源头在我们,不管那天发生了什么,看在小庄伤成这样的份上,希望你不要再责怪他,他也是因为知晓顾筠兰欺骗了你才会这么做的,并不是耍手段想跟顾筠兰抢得你,他现在无法跟你解释,只好由我代为说明,怎么说我也觉得你们之间应该算是扯平了。”
商郅郁硬下心肠,咽下所有想要询问关怀的话,沉默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也说了,源头是因你们而起,筠兰身心受创,不知需要多久的时间才会复原,我最近一直责怪自己,因为这都是我自己放纵出来的后果,如果一开始我就不给庄栖风接近我的机会,那么也许他就不会为了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尤李不会来,筠兰也不会受伤,甚至筠兰更未必会找到我,这世上本就有太多无奈和求不得,我做不到两全,心里永远都有一个筠兰,他口中所谓的友情,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现在造成这样的后果,我也无话可说,但我跟他之间,已经结束了。”
颜优淳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看着商郅郁,为庄栖风的不值显而易见,忍不住道,“你这么说太冠冕堂皇了,施舍友情的也是你,现在轻易说结束的也是你,这样的你,究竟置他于何地?”
“那么,难道我还要继续跟他牵扯下去吗?我本来就无法喜欢同性,现在也不可能因为他受伤,就忽然间转变了性向的不是吗?”商郅郁反问。
这一点颜优淳自然再清楚不过,他也知道商郅郁的话并没有错,更知道要责怪也绝对怪不到他的头上,因为感情上的事本就太难计较,小庄既然是心甘情愿,那任谁也无法多说一句,所以对商郅郁而言,他又有什么错?没有人规定付出了就一定要有回报,否则这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伤心之人了。
可无论如何,这都太伤庄栖风的心了,作为亲眼看着庄栖风苦苦追求商郅郁的他来说,都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有些事是注定的,改变不了,庄栖风现在躺在床上醒不过来,身上所有的伤,包括心里的,也是所有的因造成的果,已经不可能再更改。
虞晓澜本来默默站在一边,她听着他们的话,一面为栖梧感到不值,一面又觉得商郅郁太过残忍,但在她的立场,也不适合说什么,这是一开始就明了的结局,但没有人能想到,这个结局会来得如此突然,代价会如此巨大。
忽地,她看见庄栖风整个人开始微微颤动,紧咬牙关,然后一丝鲜红的血痕竟沿着唇角慢慢渗出来,她连忙按铃叫护士,此时商郅郁和颜优淳都看见了这一幕,颜优淳忍不住说,“果然,你不该来,是我错得离谱,妄想你能够谅解他,进而唤醒他,可是,你却说了这些……不过,这样也好,他想必听得很清楚了,也该对你死心了……”
商郅郁怔怔地看着庄栖风唇角的鲜红,和他紧紧握拳的手,点滴已经因为他过度用力的缘故而使得血液倒流,护士进来一看就立刻进行紧急处理,忙乱了好久,庄栖风才终于平静下来。
商郅郁克制住自己,咬紧牙关,他差一点就要冲上去了,差一点就要开口,心疼的一时无以复加,但事到如今,决不能功亏一篑,他根本无法再看下去,最后扔下一句道,“筠兰遭遇的事,我可以不怪他,他醒后,请他好好养伤,如果可以,希望他能遇到更好的人,尽快把我忘掉,免得他再那么痛苦。”
“你这么决定,就这么做吧。”颜优淳毫无办法,缓缓地言道。
商郅郁转身离开,毫不留恋,脚步声听来急促,就像是想尽快远离那样,随着声音越渐越远,病房里忽然间安静莫名,颜优淳默默面对病床上的庄栖风,良久,不由轻叹一声道,“小庄,为何你谁都不要,偏偏选中他?虽然我本以为他会有所不同,但他早有认定的人,更局限于性向,难道你还要苦苦坚持下去吗?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傻了,如果得不到,及早抽身吧,你都已经被伤成这样了,就干脆放弃吧,我本来是最支持你的,但经过这件事,连我都忍不住要劝你放手了……”
他这番话就快说完的时候,庄栖风的睫毛忽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颜优淳一怔,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谁知,庄栖风就这样慢慢将眼睛睁开了。
“……小庄?”
庄栖风眨眨眼,看着颜优淳,像是认识又像是不认识。
颜优淳也察觉到庄栖风望过来的视线里有一丝陌生,又显得似曾相识。
“……颜优医生?我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又弱又哑,而这一声“颜优医生”让颜优淳冷不丁一怔,会这样唤他的人,是当年庄栖风人格分裂时候的另一人格,庄栖风的弟弟,庄栖云。
“你是……小云?”颜优淳不禁问。
“……我是啊,小风呢?小风他去了哪里?”
颜优淳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7
商郁郅逃也似地离开病房,像是溺水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水面,他大步走出医院深吸一口气,希望能借此稳定自己动荡不平的心绪,但仍然觉得力气像是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空了一样,这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突然得知父亲被抓进监狱时的那种心情,也像是得知顾筠兰被抓走之后的恐慌,而看见庄栖风那样痛苦得咬紧牙关的模样,他整个人也觉得痛不可挡,空荡荡的好像不扶住什么就要摔倒那样,这种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几乎是猝不及防,像巨浪一样扑面而来,让他无处可逃。
但他完全没想过自己狠心说出那番话来会令庄栖风痛苦成那样,更没想过看见庄栖风痛苦的模样他完全忍受不了,他本来就最清楚庄栖风有多会逞强,那么爱逞强的人完全压抑不了露出的痛苦模样让他心疼得无法自己,想必是他一直以来累积了太久太久,才会如此罢。
所以,对庄栖风而言,自己的离开也许是件好事,至于他自己,十年前与顾筠兰那样痛苦的分离都经历过了,现在与庄栖风,应该也不会那么难吧?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曾经问过他:
——那什么事会令你感到害怕?
他记得他的回答便是分离。
——如果我长住下来,我们逐渐熟悉,那么你会不会害怕日后跟我分离呢?
商郅郁想现在的他,已经有了答案。
会,当然会。
商郅郁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迷了路,找不到“家”的方向。
想到庄栖风霸占自己家客厅的模样,想到家里总有个人在等着他做饭,想到每次吃饭的时候他会露出的满足表情,想到他恨不得将整个酒柜都搬过来的殷勤劲,想到他一个劲对自己的好,商郅郁这才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早把庄栖风当成了家人,所以现在才会因为这样的分离而觉得痛苦万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多少年了,他努力跟人保持着的距离,就是害怕痛苦的分离,没想到却被这样一个人完完全全打破,是因那个人不断付出的真心,是那个人千辛万苦的努力,才能如此轻易地冲破他的心防,然后一闯到底。
但无论如何,他都认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对庄栖风到底是好是坏,可他如果不能作为爱人跟庄栖风在一起,给不了爱人应该给予的全部,那么就该由自己亲手来了断,好过庄栖风一直为了在意他的心情而委曲求全,这不该是天之骄子的庄栖风应得的,他那样的人值得更好的人为他付出,虽然现在的自己也一样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而在所不惜,但可能他错生了性别,所以在一开始就失去了为他付出一切的资格。
走了不知多久,来的时候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