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显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徐唯亚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话题轻易带离自己身上,
「好了就继续下一个,要不然等太阳下山,这里又没什麽路灯,剩下的会更难找。」
第二个展场是占地数十公顷的河滨公园,虽然比第一个横跨两百多公尺海拔
的阶梯古道平易近人许多,但何邦艺要拍的目标物大多都太小太不起眼,两人花
费不少功夫来回奔走都还没能找齐;後面又还有两个地方要去,莫怪徐唯亚这麽
著急时间。
「对了,刚刚学长告诉我猫头鹰跟坏掉的水龙头在哪里了,就在那边那面墙
再过去,走吧。」
何邦艺原本跟在後头,假作积极寻找的配合姿态,并暗自窃喜时间拖延的顺
利,徐唯亚却突然加快移动脚步,头也不回地这麽说道-他顿觉美好心情让人当
头浇了盆冷水,咬牙切齿地直懊悔方才竟没先将那鸡婆志工毁尸灭迹。作家的话:
如今_12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今天恐怕已经立地成佛数百次了吧!何邦艺这麽想
著,看向对方的表情仍无辜委屈的近乎完美。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何邦艺在二楼柜台结完帐,打著哈欠走向一楼;徐唯亚倚坐在暗红沙发上,
面无表情地看著少年快报,让人捉摸不出真实情绪。
「都好了?」继续翻页的动作,徐唯亚头也不抬地问。
「嗯。」好不容易赶在最後一刻终於交差,何邦艺虚脱似地往对方身旁的空
位倒下。
「那走吧。」说著,徐唯亚已阖书起身;低头见何邦艺仍赖在沙发里无意动
作,他也懒得再劝,掉头就要往门口走去。
何邦艺见状再出新招,伸手拉住对方衣角,可怜兮兮地哀求道:「丫丫……
我好饿……真的……拜托?」
何邦艺哪会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就是想快快将自己丢上车,赶瘟神般的眼不
见为净最好。所以最後顺利拍完贵妇百货的回廊灯饰之後,何邦艺又藉口档案传
输、线上会议什麽非要到网咖慢慢处理的理由,硬是再延长了自己滞留於此的时
间。
徐唯亚无奈地俯视对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於点头表示同意。
於是等两人吃完速食店的垃圾食物,回到火车站时,已将近凌晨十二点-刚
好错过最後一班长途的南下直达列车。
「没办法,现在看你是要改坐客运下去,还是先回早上那间旅馆过一晚,早
上再过来坐车?」徐唯亚询问对方,眼中没有丝毫欢喜、或挽留的意味。
「……喔。」何邦艺随口应了一声。
徐唯亚迫不及待的神情,何邦艺自然看出来了,恐怕只要自己一说出决定,
对方就会如释重负地掏钱消灾,转身离开-原来彼此之间只剩基本的朋友道义,
自己竟成了这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何邦艺心中自嘲,却更加坚定了此行的决心,「丫丫,我有东西放在置物柜,
先跟我去拿出来可以吗?」
徐唯亚自是没有拒绝地跟著去了,只是情况却出乎他预料。
「……何邦艺,你到底想干嘛?」看著何邦艺和他刚赎出来的超大行李箱,
徐唯亚神情戒备地问道。
毕竟相处过那麽多年,两人对彼此都有基本的了解。何邦艺生性不拘小节又
怕麻烦,出门时除了钱包、手机,顶多就是再背一台相机,就连下雨天骑车穿雨
衣他都嫌碍事,更何况是不远千里地带著将近半个人高度的行李箱坐车……
面对对方的质问,何邦艺抬起头与之直视,一字一句,说出在脑中排演了无
数次的台词:「我没地方去了。……丫丫,我想暂时住你那里。」
「……」
冷淡的表情开始出现变化,徐唯亚看著对方,好像对方提出的是什麽天方夜
谭似的要求;接著他不发一语,转头就走,情急之下,何邦艺连忙追了过去,没
几步就将人给用力揪了回来。
徐唯亚被困在墙壁与置物柜间的角落,也没打算与对方做任何缠斗,只是沈
默好一会後,才缓缓开口道:「……你一开始就是这麽打算的?」
「……」
「看我让你的谎话耍的团团转,很有成就感是吗?」
「……」
「何邦艺,做人该有个限度,……我就这麽不值得你的尊重吗?」从头到尾,
徐唯亚不愿与对方有任何对望的机会,只是眼神空洞地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语般
地说道。
如今_13
徐唯亚的声音微弱而憔悴,不同於今日一整天的自制冷静;何邦艺边为自己
逼退对方客套面具松一口气,边又为对方露出当年病床上那脆弱模样而不忍,还
没来得及回过神,他已不受控制地开口解释:「……拍照是真的、没地方去是真
的、想跟你待久一点是真的……只有身上没钱这件事是骗你的。……我如果不
这麽说,你也不会愿意出来跟我见面啊。」
何邦艺还想再说,却让徐唯亚的冷笑打断,後者毫不留情地道:「好,现在
照片拍完了,人也见到了,去找别人收留你吧。」
「……我不想见其他人。」何邦艺耐住性子,继续坚持道。
「也是,因为我从来不会管你,所以不用怕我问东问西,带给你负担是吗。」
这句话何邦艺无法反驳。
何邦艺个性外向活泼,善於交际,到哪儿不是成群结党的一堆朋友?然而这
些年过去,多少脸孔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再没有人能像徐唯亚那样与他亲近交
好。正如徐唯亚所说,他们两个个性迥异的人之所以能如此要好,是因为徐唯亚
从不干涉何邦艺;无论何邦艺说什麽,他总是全盘接受,只要和他在一起,何邦
艺轻松自在,从无压力。
……然而这最後也成为两人渐行渐远的原因。
「……丫丫。」何邦艺知道自己若无法把握这次见面的机会,必定又要重复
当年错过的遗憾,所以他试图开口再作解释;然而徐唯亚却表情冷峻,强硬地直
接否决任何示好。
「何邦艺,别假装你不知道当年我躲开的原因。你要再这样下去,就是逼我
明著跟你撕破脸了!」
何邦艺清楚对方脾气,知道他此话一出,便是再没有商量的馀地;果然,话
才说完,徐唯亚已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就要离开。
未能多想,何邦艺连忙往前逼近,凭藉著身材的优势,成功将对方困在角落
一隅,两人距离近到彼此都能感受对方呼出的气息。
或许是对方决裂的无情令他发慌,也或许是那落在自己脸上的暖和呼吸让他
重拾活著的真实感,何邦艺觉得此刻终於有勇气说出这阵子以来,自己宁愿浑浑
噩噩活著,也始终拒绝面对的事实。他沈重且艰难地开口道:「丫丫,……Nicon
她、她发生车祸,……死了。」
何邦艺不知道徐唯亚此时的表情如何,因为自己正心痛地埋进对方肩颈之
中,默默感受眼泪安静流淌的潮热。
不知过了多久,徐唯亚伸手推开两人的距离;何邦艺听见背後行人走过,悉
悉窣窣的声音,这才忆起他们身在何处,行为多麽暧昧,当下面红耳赤地不知该
怎麽办。
徐唯亚背靠著墙,静静等对方平复情绪後,和缓问道:「……所以呢?跑来
我这里能改变什麽?去我那里住又能怎麽样?」
「我不知道。」
纷乱的思绪在听到那久违的包容语气後,逐渐平静;何邦艺意会到对方态度
正逐渐软化,这让他犹如溺水者见到浮木,重燃一线生机,於是他定定望著徐唯
亚,心甘情愿地示弱道:「……我真的不知道,……总之,我不想见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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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天色未明。
柯霓倚坐在窗台边,神情憔悴。
「……Nicon?」何邦艺轻声叫唤对方,谨慎、缓慢地步步走近,彷佛窗台
边倚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根毫无重量的羽毛,大点喘气都会使她飘落。
好不容易走到窗边,何邦艺尽力收敛自己的颤抖,双臂著急地将柯霓牢牢包
覆。柯霓体温低凉,显然在此吹风已久,何邦艺心疼地让她靠坐到自己怀中,汲
取温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娇小的身躯益发冰冷;何邦艺知道对方又将离自己而
去,伤心之馀,仍不敢哀恸出声,强颜欢笑地说起两人交往私奔的趣事,但求稍
稍绊住对方离去的意念。
然而终是徒劳无功。
腿上的存在感越来越轻,柯霓的身影开始模糊,何邦艺不死心地将她更加抓
紧,还是不敌生离死别的介入;无能为力的愧疚感汹汹来袭-他闭上双眼,等待
千篇一律失去的最後。
睁开双眼,何邦艺知道自己再次自恶梦中醒来;他楞楞盯著天花板的风扇,
好不容易终於忆起自己身在何处。
不久,耳边传来细微声响,是徐唯亚刻意放轻进门的开锁声。纱门拉开,一
头黑色大狗晃动著尾巴走进屋里,瞧都不瞧何邦艺一眼,走到流理台旁发出咕噜
噜的灌水声。
「早。」跟著进来的是徐唯亚,他关上门,简单道声早後便往二楼走去。
-如同这一周来的每一天,徐唯亚依然没为何邦艺带回任何东西;该说,他
认为後者随时可能离开,所以拒绝两人之间有任何关於『下一刻』的期待。
看著空荡荡的桌面,何邦艺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乖乖起身去冰箱里寻找
自己前一天买好的优酪乳。
「笨黑,要不要来一点?」猛灌几口垫了点肚子,何邦艺拿起喝剩下没几口
的塑胶瓶,向蜷在角落打盹的大狗挑衅地晃了晃,後者果然再次视若无睹地别开
眼神,鼻哼一声後继续入眠。
真是什麽人养什麽狗,总能激发出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的被虐因子!何邦艺一
边自嘲,一边将牛饮完的空瓶洗乾净;正转身要将瓶子丢进回收纸箱时,却与後
头无声走进来的人结实撞上。
「啊、对不起。」
「……」不同於何邦艺的大惊小怪,徐唯亚仅瞥了他一眼,便按著『重灾
区』的前额,安静地拿出冰箱里的冰开水。
大狗见徐唯亚出现,立刻上前磨蹭不放,吐舌摆尾的好不巴结;也唯有此时,
徐唯亚才会放柔脸部表情,在何邦艺面前展现轻松微笑的神情。
让只四脚畜生抢尽宠爱,何邦艺自觉难以咽下这口气,他看著面前和乐融融
的一人一狗,心中莫名不快,便冲口问道:「丫丫,你待会有空吗?」
徐唯亚本来已经打发了大狗,正要回去二楼,突然让人这麽没头没脑地一
问,竟难得松懈戒心地点了点头,待回神过来已嫌太迟。
当然何邦艺也不会让他有出口反悔的馀地,连忙趁胜追击再哀求道:「我这
一个礼拜没什麽出门,最远也只到过路口的小7,……等一下你陪我去个地方好
吗?」
「……」
「拜托?」
「……」
「Please?」
「……」
「Ball ball you?」
「……知道了,请你闭嘴。」伸手制止何邦艺的幼儿化口吻,徐唯亚再次屈
服於对方的无限跳针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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哔!哔哔!
卡片扣完车资,两人一前一後走出捷运站。
「你看,同样玩电动足不出户,我们被叫宅宅,他却是神秘的型男。」何邦
艺指著出现在广告墙上的某男星感慨道。
「是啊,人帅真好。」徐唯亚应道。
借住这段时间以来,徐唯亚每天早出晚归不说,就连回家後,也是Skype、
MSN线上会议半刻不停,是以一周以来,两人竟连个像样的对话都不曾有过。
现在难得能私下相处,何邦艺自是把握机会,谈天扯地閒聊开来;恰巧徐唯亚心
情不错,愿意接话陪他胡诌,局面倒不至於尴尬。
「……对了,你是在哪里当兵的啊?」两人走了快十分钟,迎面而来一群拖
著巨大迷彩行李袋的阿兵哥,何邦艺偷偷盯著对方看似活动无碍的右手,假作随
口问道。
「……」
「干嘛不说?喔,该不会是金马奖吧?」
「……」
「奇怪?辉哥给我你手机的时候,好像说你从毕业就待在现在的公司耶。」
何邦艺故意大惊小怪地说道。
徐唯亚面有难色,沈默了一会,终於只好老实交代:「……我免役。」
果然。何邦艺闻言脸色立沈,再次开口,已是截然不同、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