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说,“你今天换衣服的时间,至少是往常的两倍。”
白雪岚大大方方地说,“你要去和林奇骏见面,我当然是要磨蹭拖延一下的。难道还指望我火烧屁股一样地冲过去?”
宣怀风因为今天的争论,究竟是自己争取了胜利,赢得出门的自由,所以对白雪岚很让着,笑着说,“很是。我知道你不喜欢见他,今天是委屈你了。我们出门罢。”
和白雪岚肩并肩地出来,刚出月牙门,就看见管家迎面过来。
管家瞧见他们,快步到了跟前,报告说,“宣副官,有你的电话,年太太打过来的。”
宣怀风听说是姐姐的电话,那是不能不接的,就算要出门,也只能暂时耽搁。
他去了电话间,拿起话筒,便叫了一声,“姐姐。”
宣代云在那头,似要问罪,又似说笑地开口,“好你个小子,出了医院,也不到我这头来。你是不认得年家的门了?还是忘记了你还有一个姐姐?”
宣怀风笑道,“怎么会呢?”
便把病还没有好全,因为有肺病的底子,怕去了年家,会传染人的理由,耐心地说了一遍。
宣代云说,“既然会传染,你是一定要待在公馆里,一步也不能出去了。那好,我姑且信你,只你可别和我弄鬼,让我知道你不来看我,却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可饶不了你。”
宣怀风一愕,想着去林奇骏家的事,要是现在隐瞒了,事后被宣代云调查出来,可不好交代。
他想了想,便老老实实,把要去林奇骏家吊唁的事,坦白出来。
宣代云便不同意了,说,“要你来看我,你拿着生病当借口。林家和你有什么干系?你巴巴的赶过去。怀风,不是我说你,你刚刚得过大病的人,到有死人的屋子里去干什么?你也不用说别的了,我是绝不许你去的。”
宣怀风说,“姐姐,林伯母多少也是一位长辈……”
宣代云说,“长辈又如何?你要真这么讲究尊长,长姐为母,我也算得上你半个长辈了。我的话,你不听吗?”
宣怀风听她这些话,露出蛮横的意思,据理力争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有自己的主张。”
宣代云似乎不曾料到弟弟会这样顶嘴,在电话那头顿了一顿,声音蓦地提高了,说,“好哇!好一个海关总长的大副官,你如今翅膀硬了,和我说起主张来了!你……你!”
猛地,就听见仿佛哪里,咚地一声响。
宣怀风心脏猛地一跳,抓着话筒大喊,“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那头再不听宣代云说话,反而依稀像是张妈在叫,“小姐!小姐!你可不要……”
话说到一半,话筒里头嘟嘟嘟嘟的呆板地响。
原来电话已经挂了。
宣怀风心急如焚,赶紧再拨过去,响了十来声,不见人接听。
他更加慌了,急匆匆地往外跑。
电话间外头,白雪岚正悠闲自在地站着等,看见他出来,问,“和你姐姐通完话了?可以去林家了吗?”
宣怀风一脸焦急地说,“去什么林家?我姐姐恐怕出事了。”
白雪岚露出一脸惊讶来,问,“怎么回事?”
宣怀风顾不上和他说了,跑着往大门去,幸而因为要去林家吊唁,已经吩咐了准备,汽车就在大门口等着。
宣怀风上了车,白雪岚也挤了上来。
宣怀风吩咐司机,“快!去年宅!”
汽车上了路,他才按捺着心焦,把事情告诉了白雪岚。
白雪岚思忖着说,“你过虑了,年太太是性情中人。依我看,意外是不会有的。说她生你的气,摔了电话,那倒可能。”
宣怀风被爱人一通安慰,悬着的心,算是稍微落了一点,叹着气说,“不管如何,不亲眼看到姐姐无恙,我是放心不了的。都是我的错,她怀着孩子的人,我不该和她顶嘴。”
白雪岚微微一笑,夸他道,“你真是一个好弟弟。”
唇角勾起的弧度,颇值得人深思。
只是宣怀风正担心他姐姐,哪有深思白雪岚这抹神秘笑容的工夫呢?
到了年宅,宣怀风赶紧下了车,白雪岚却坐在车后座上没动。
宣怀风奇怪地问,“你不一道吗?”
白雪岚说,“我把你保护在德国医院里,谢绝探访,如今年太太对我意见很大呢。我不进去了,就在车上等着你。你看了她无事,就快点出来,我带你回公馆吃晚饭。”
宣怀风说,“行。”
他进了年宅,穿过小花园,匆忙往宣代云的院子方向去,到了小院子门前,看见天井里密密地开了一花圃的一串红,很是鲜艳美丽,张妈却站在花圃旁,手里拿了一个葫芦瓢子,像是在浇水。
宣怀风看张妈还有闲心浇水,姐姐必定是无碍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走进院子来,叫了一声,“张妈。”
张妈一见是他,哎呦一声,就把葫芦瓢子放下了,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走过来说,“小少爷,你过来了。身体大好了?可把我悬心死了。”
说着,又转头往屋子里喜滋滋地喊,“小姐,小少爷过来了。”
宣怀风便朝着正房的门走过去,刚想叫一声姐姐,忽然宣代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冷冷地说,“张妈,你给我拦着。这样不把我看在眼里的弟弟,我不要见。”
宣怀风脚步一滞,回过头,尴尬地看着张妈。
张妈说,“小姐,小少爷总算来了,你何必呢?让他进去吧。”
宣代云冷笑道,“进来干什么?人家长大了,有主张了。我这个小地方,容不下这么大一尊自由平等的菩萨。你请他只管什么地方有年轻人的自由主张,便到哪里去。翅膀硬了,总要飞的,我这种老古板,何必妨碍人家的自由?”
宣怀风听了这些带气的讥讽,对着张妈,只能露出苦笑来。
张妈低声说,“小少爷,你还不知道她?嘴巴比谁都厉害,心肠比谁都软。不过,也怪不得她生气,你病才刚刚好一点,怎么就要去做丧事的人家呢?多晦气。小姐那么心疼你,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怨不得她生你的气。”
宣怀风无奈地问,“现在可怎么办?”
张妈朝他慈祥地一笑,又对着屋子里说,“小姐,你别生气了,怀着孩子的人,何苦和自己弟弟生气。小少爷是生病的人啊,你难道忍心让他站在这里受风吹吗?”
宣代云一从知道弟弟来了,早就艰难地挪着大肚子,移到窗边,用一根指头勾起一点窗帘,偷偷地往外看,嘴里却不肯放软话,只说,“又不是数九寒天,风能把他吹死?”
张妈说,“哎呦!小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说一个死字?这是要咒他吗?我可不帮你了。”
宣代云绷不住脸了,笑骂道,“许他把我气个半死,就不许我咒他吗?你们俩个才是一伙的。还站着干什么?进来罢。”
宣怀风赶紧走了进来,见到宣代云,走上去问,“姐姐,你还好吧?刚才在电话里,可把我吓坏了。”
宣代云本来还想骂这不听话的弟弟两句,无奈他病了大半个月,在医院里不得探望,着实想念的,又见宣怀风说话如此亲热,这教训人的态度,如何还端得起来。
再一打量弟弟,容色虽不错,脸颊却瘦了一圈,可见前阵子,是病得十分的可怜了。
如此一想,不免心疼得厉害,又想自己这个弟弟,很小就没了母亲。小时候可怜,也就罢了,怎么大了,还是多灾多病?可见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实在很不称职。
宣代云本来还想骂这不听话的弟弟两句,无奈他病了大半个月,在医院里不得探望,着实想念的,又见宣怀风说话如此亲热,这教训人的态度,如何还端得起来。
再一打量弟弟,容色虽不错,脸颊却瘦了一圈,可见前阵子,是病得十分的可怜了。
如此一想,不免心疼得厉害,又想自己这个弟弟,很小就没了母亲。小时候可怜,也就罢了,怎么大了,还是多灾多病?可见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实在很不称职。
不由一时感伤起来。
宣怀风看姐姐凝视着自己,不知不觉地,眼圈竟隐隐发红,吓了一跳,忙说,“姐姐,我知道错了,你生气,只管骂我。可不要自己伤心。”
宣代云也觉得自己这眼睛里忽如其来的热度,实在没有意思,便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对宣怀风招了招手,叫他在身边坐了。
在他消瘦的脸颊上摸了摸,又用手背在他额头上探了探,又把手放在他肩上,轻轻地抚了抚,关心地问,“你身上,究竟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
宣怀风说,“没有。”
宣代云说,“医生有什么叮嘱没有?”
宣怀风说,“也就是饮食清淡一点。”
宣代云沉吟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抬起头来,对着张妈说,“你倒清闲了?菜也不用做了?”
张妈拍拍额头,“哦!哦!我一看见小少爷回来,就高兴得晕了头了。我这就去厨房,做几样小少爷爱吃的菜。”
宣代云朝她背影,加了一句嘱咐,“不要太油荤的东西,清淡点。”
宣怀风想起白雪岚还在外头汽车上等着,说,“姐姐,我略坐坐就走,晚饭不在这里吃。”
宣代云斩钉截铁道,“这不行。自从你当了那劳什子副官,我要见你一面,就难如登天了。古人说什么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看你们那位总长的公馆,真比宫门还厉害。他是天皇老子吗?连你在我这里吃一顿饭,他也要管。”
宣怀风笑道,“不干总长的事。我是自己出门前,就想着回去吃晚饭的。”
宣代云哼了一声,说,“你倒会维护你这位上司。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身子不方便,就你住在医院里时,我就要亲自过去讨教讨教了。弟弟生了病,不许亲姐姐探望,这是什么道理?”
宣怀风十分地不想姐姐对爱人生出恶感,听见宣代云抱怨,只是笑着规规矩矩地听,把话题往别处引,看着宣代云的大肚子问,“我这小外甥出世的喜日子,什么时候发动?”
宣代云被问起这个,脸上顿时带了一丝羞涩的温柔,低头轻轻抚着涨起的肚皮,笑着说,“也差不多日子了。你姐夫请了一个日本产婆来,给她一些钱,要她在家里住着。万一有个动静,也好有懂得的人照应。”
一谈到快出生的小孩儿,孕妇的话自然就多起来,拉着宣怀风,唠唠叨叨说些家常,又拿出自己新做的小衣裳小袜子,来给宣怀风看。
宣怀风见姐姐这样高兴,不好再提晚饭的事,心里又悬挂白雪岚,趁着宣代云一个话缝,找借口走出屋里,正琢磨着传消息,恰好看见年家的听差年容过来,便朝他招一招手。
年容赶紧过来,因为这阵子都不见宣怀风的,便鞠了一躬来行礼,笑着问,“舅少爷,您有什么话?”
宣怀风从口袋里抽了一张五块钱,塞在他手里,低声说,“白总长在门外的林肯汽车里,你帮我走一趟,告诉他,我姐姐留我吃晚饭,实在无法辞。请他别等我了,先回去吧。”
年容见有五块钱赏钱,办的事又不难,是一件优差,脸上便显出愉快和殷勤来,爽快地应了一声,往大门外去。
向白雪岚转告了宣怀风的话,年容便回宅子里,刚进门,就迎面碰上年家另一个听差年贵。
这年贵仗着得年亮富的信任,在年宅是很说得上话的一个听差,他又向来不喜欢年容不听自己的指令,瞧见年荣从门外进来,就开口教训道,“年容,你又到外面逛街去了?白领着每个月的薪金,活也不干,这份差事还要不要?”
年容哪里肯买他的账,回嘴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逛街了,我刚刚办舅少爷的差事去了。再说,我这份差事要不要,也不是你说了算。你只做好你的活儿吧。”
说着,就擦着年贵身边,大模大样地过去了。
气得年贵在后面瞪眼,喃喃地骂,“别以为太太看重,就眼里没有人。小人得志,这样的猖狂……”
第三十五章
那些听差们的小事,主人们自然并不知晓。
如今宣代云在年宅中地位重要,连带着张妈水涨船高,在厨房里说话声也响亮,麻利地指挥着三四个厨工女仆准备菜碟子,打下手,忙得热热闹闹。
至于宣怀风爱吃的几道菜,她是亲自把手洗了几道,用心仔细做的。
宣怀风坐陪宣代云闲聊,说起白云飞,宣代云高兴地说,“白老板现在可真的是老板了,虽只开了十来天,我听说,生意很不错。他本就是个斯文人,做事仔细,凡经他手装裱的字画,客人们都夸好。还有一件,原来他竟是很懂得鉴赏字画的艺术家。为着这一层,更有客人仰慕他,愿意帮衬生意。”
宣怀风也为白云飞高兴,说,“这可见是家学渊源了。”
宣代云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倒也是呢。如果清朝不灭亡,他恐怕是能出将入相的高贵人,遇到这世道,哪管你出身不出身的,有什么法子?”
宣怀风笑道,“这是姐姐想岔了。清朝不灭亡,哪有民主的社会?先不说别的,只女子们受到的压迫,就无可解除。譬如姐姐,要是在封建时候,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吗?”
宣代云一想也是,点了点头说,“现在是不错,如果要我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