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宣怀抿,老子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叔叔是死了的人了,你糟蹋他是什么意思?”
宣怀抿被他一耳光,打得半边脸颊肿起了手背高,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只耳朵嗡嗡直响,手里还攥着姜太医的一只袜子,模样说不出的狼狈。
幸好有众人拦住姜师长,他才有机会开口,对姜师长说,“师长,我并不是和谁为难。我是怀疑你叔叔被人害了,才不得不查看伤口。”
姜师长隔着人往宣怀抿脸上一啐,骂道,“放屁!谁不知道我叔叔是被那姓周的害死的,要你他娘的逞能?”
宣怀抿正色道,“不,我怀疑这是海关下的黑手。”
便捡着要紧的关节,把今昨两天的事,并自己的猜测说了。
众人一听,似乎有点道理,都说,“海关不是个东西,这种事倒很可能做出来。若是如此,师长真要冷静处置,免得我们自家人打起来,反而亲者痛仇者快。”
姜师长对宣怀抿的话将信将疑,目光还是很凶,说,“你说我叔叔是被海关拷问了,怕事情泄露才杀死他的,又说你动他老人家的遗体,是要查找拷问的伤口。那伤呢?”
宣怀抿一滞,说,“这不正在找吗?”
姜师长浑身杀气,阴森森说,“那你找。找得出来,你为我叔叔伸了冤,老姜给你磕头赔罪。要是找不出来,哼哼,我们就把这笔账,好好地算一算。”
宣怀抿喉咙一紧,这时候还能分辨什么,只能点了点头,硬撑着说,“找不出来,我宣某人任你处置就是。”
心里想着,真到那要命的时候,还是赶紧叫人传消息给军长才好。
只要军长在,是不会容别人要了自己性命的。
自己的所为,说到底也是为了军长,就算犯了一些错误,也就军长私下里抽几皮带罢了。
宣怀抿便又蹲下,忍着脸上的肿痛去看那死人,周围的人也忍不住探头,低声说,“这处是撞的,这处是擦伤的,要是拷问过,必不止这些伤痕。至少鞭子印,烙铁印也要一点呀。”
又有人小声说,“很难说,姜御医不像我们当兵的,身板不结实,说不定稍被捏了几把,就招架不住,也是可能的。”
“就算捏几把,总该有捏的印子……”
如此费了一番事,还是找不出来。
姜师长脸色更阴沉了,冷冷地说,“宣副官,我叔叔已经被你糟蹋得够了,你说的拷问的伤口,在哪里?”
宣怀抿额上早布了一层细汗,犹豫道,“伤口虽然找不到,不过……”
姜师长把蒲扇大的手掌在半空中猛地一挥,提着嗓子说,“没什么过不过的!找不到伤口,那你就是存心亵渎死人了。在场诸位,你们也亲眼看见的,待一会给我做个证,可不是我老姜找他麻烦,是他找上我老姜!”
宣怀抿见势不妙,忙道,“师长,我今日是莽撞了,但我真是一片好心。等见了军长,我自会向军长请严重的处分。”
姜师长哼道,“军长在医院养伤,不必劳动他。你和我这就去见司令,看司令怎么说。”
说完,一把抓了宣怀抿的前襟,就往屋外扯。
宣怀抿大惊,他知道司令对自己很瞧不起,最近更对自己起了疑心,兼之姜师长目前正得用,自己犯下这种错,到了司令面前,只怕司令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给处置了。
就算事后军长知道了,向司令抱怨起来,可又抵什么用呢?
宣怀抿忙大声道,“师长!你听我说,听我说!”
姜师长说,“没什么好说的!走!全凭司令做主。”
姜师长说,“没什么好说的!走!全凭司令做主。”
宣怀抿衣服被姜师长拽着,趔趔趄趄往外撞了几步,他哪肯出门,拼死力地往回退。
不察觉身后地板上横着姜御医的尸体,脚下一绊,栽在尸体身上。
姜师长说,“好啊!对一个死去的人,你看了看了,查也查了,还要下黑心踩啊!”
怒气熊熊地把手高扬起来,正要对着宣怀抿脸上扇,忽然听见身边一个人“咦?”了一声,说,“姜御医的脚心,怎么不太象样?”
说话的人,是姜师长身边一个叫苏强的团长,打仗是把好手,很得姜师长信任。他昨天夜里得知姜师长死了叔叔,今天一早就赶了过来吊唁。
苏团长一开口,其它人也不由去注意死人的脚底。
姜御医本来穿戴了簇新的死人鞋袜,宣怀抿找不到伤口,没办法下,索性连鞋袜也脱了,此时无遮无挡,看得清清楚楚。
便有其它人说,“果然,这脚底好像灼伤了,这么一点点,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有人奇怪地问,“难道是点了蜡烛烧脚板心吗?可是又不大像。”
这样一来,姜师长那一耳光就没往下扇,目光不由自主也瞄到他叔叔的脚心上。
众人围着姜御医的尸体,小声地议论纷纷。
一个在姜师长身边伺候的马弁,本来站在门外,这时也起了好奇,探头进来观望,看了一会,猛地叫起来,“哎呀,十姨太父亲死的时候,身上不是也有这痕迹吗?他下雨天缠上电线杆子掉下的电线,可比这烧得厉害多了。”
他嘴里的十姨太,就是前阵子唱《二姐姐逛庙》的那十四岁的女孩子,姜师长耍了她后,觉得滋味不错,便抬举她做了十姨太,如今养在行馆里,随身伺候自己。
她父亲为着女儿,上行馆来苦求过几回,姜师长开始还打发两个小钱,后来见那老东西纠缠不休,生了厌恶,索性再见他来,就叫护兵打出去。前几天得到消息,说她父亲触电死了,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十姨太知道了,哭得死去活来。
姜师长并非无情之人,心里想着,毕竟是新姨太的父亲,也不能不理会,就派了几个下属过去,买副棺材葬了。不过,因为没有亲去,姜师长并没有看见被电死的人是如何的。
恰好探头进来的那护兵,是敛尸的时候跟了去的,所以认了出来。
宣怀抿本来已经绝望,这时听见护兵吐出一个“电”字,猛一个激灵,跳起来叫道,“电刑!是电刑!”
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在宣怀抿心中,展露昭是排第一位的,宣怀抿顾不上别的,首先就冲了去电话间,颤着指头拨了德国医院的电话,偏电话那边不知怎么,响了三四声也没人接,急得宣怀抿嘴上立即要长出燎泡来。
幸而不到一会,电话那头有了声音,一个人问,“找谁?”
宣怀风忙说,“我是宣怀抿,请军长接电话,有要事报告。”
对面电话里回了一句什么,宣怀抿顿时一僵,“什么?军长送药去了?怎么还没到点儿就去送了?快!快!拦住军长!千万不要让军长过去!”
说完,丢下话筒,发了疯似的往行馆大门跑。
第二十八章
德国医院的三楼里,白雪岚已经做好了迎接“贵客”的准备。
宋壬仍旧守在门外,病房里头,其实早就埋伏了七八个配了手枪的护兵,都是宋壬亲自挑出来的好手,个个都是地道的山东狼崽子,下手又快又狠,杀人不带眨眼的。
按照商量好的计划,展露昭中午带药过来,一定会把护兵留在外头,单独进病房的,到时候宋壬给展露昭开门,再跟着展露昭进来,接着把门一关。
这就是真正的瓮中抓鳖。
到那时候,白雪岚对于展露昭,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白雪岚好整以暇地布置妥当,便去操心宣怀风的药,他昨夜忙了一晚,总算得到药方,把爱人性命的控制权夺了回来。所以在用药方面,加倍的小心,叫孙副官抓了药回来,自己拿了个小瓦罐,坐在炉子旁亲眼看着熬了,端去给宣怀风喝。
宣怀风见那药黑乌乌的面上,腾腾的一阵热雾,说,“太烫了,放一放吧。”
白雪岚说,“我帮你吹吹。”
端着碗,低下头,一口气一口气地吹起来。
宣怀风不由微笑,好看的唇角翘起一点点,偏着脑袋盯着他看。
白雪岚说,“你不用笑,我知道你心里说什么。”
宣怀风说,“我知道,你又要用什么方法,来取笑我两句。”
白雪岚乐道,“宣副官大有长进呀,我还没有擂鼓,你倒先发动进攻了。你怎么就认定了我要取笑你?难道我就是爱取笑人的刻薄份子?”
宣怀风说,“论口舌之争,我比不过你,所以我不和你争论。药没那么热了吗?给我喝罢。”
白雪岚说,“你这是既要避战,又不肯投降,可真不吃亏。好罢,乖乖地喝了药,再和你计较别的。”
他不肯把碗递到宣怀风手里,而是将碗沿抵在那浅色诱人的唇上,轻轻碰了碰,问,“烫不烫?”
宣怀风说,“傻瓜,这是瓷碗,你就算吹凉了里面一点,边上当然还是烫的。”
伸手要接过碗来。
白雪岚说,“别动,别动,刚刚才说你要乖乖的喝药,只这么一会,你就乱动了。”
说着,手腕一转,碗抵在自己嘴边,含了一口在嘴里,朝宣怀风居高临下地凑过去。
宣怀风懵懵懂懂接了这一口,觉得药汁苦中带甜,一股热流从喉咙进去,倒像浇在了心脏上,不知不觉,脸颊便微微地发热。
他抬头看着爱人熟悉的脸庞,眼眸里仿佛嵌了两块黑宝石,乌黑发亮地迷人。
看见白雪岚帅气地笑着,又待低头再含一口,宣怀风才稍褪了痴想,猛地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心里一跳,赶紧拦了他说,“好了好了,我自己喝罢。”
白雪岚说,“你要剥夺我的差事吗?我不答应。”
宣怀风按着他的手,不许他又去喝自己的药,压着声音说,“你别忘了,这屋子里可不止我们俩人。”
为了避免展露昭临时提早过来,错过下手的机会,宋壬安排的几个人,早早就埋伏在病房附带的浴室里。
宣怀风想自己大概是太久没和白雪岚亲热了,被他的笑容一时晃晕了头,刚才竟连埋伏着人都忘了,想也不想,就和白雪岚嘴对嘴传了一口药。
想到刚才这一幕,大概被人看见了,不禁一阵心虚,看着白雪岚的眼神,也有些责怪的意思。
在他看来,白雪岚是不会像自己一样忘了房里有人,他心里明白有人看着,只是狂妄得很,不予理会罢了。
这等张狂肆意,叫人有些头疼。
话说回来,也怪宋壬,挑的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专打埋伏的,藏得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雪岚只瞄瞄宣怀风的脸,就知道他忌惮什么,靠过来,下巴几乎贴在宣怀风耳边,低声笑道,“里头都是信得过的人,谁不知道我们?你这样所为,不觉得有掩耳盗铃的意思?”
宣怀风说,“把药给我罢。”
白雪岚对着他耳朵里吹气,说,“有人看着,你不好意思,那以后没人在呢,你真的乖吗?”
宣怀风说,“那药,你到底给不给我?”
白雪岚倒不敢真的把他给惹恼了,把碗递了过去。
宣怀风自己两手捧着碗,一口口慢慢地喝,白雪岚就环着手,把背斜倚在床头,潇洒而专注地看着他喝完。
照规矩来说,喝了中药,至少要半个锺头之后才能吃饭,不过亲密的人儿在一起,绝不会觉得时间漫长。
两人便坐在一块,和和睦睦地说着悄悄话,后来更聊起海关衙门近来发生的事,宣怀风忽然问,“我姐夫那里,你要怎么处置?”
白雪岚说,“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他。”
宣怀风问,“你到底怎么个打算?说给我听听。”
白雪岚说,“我的打算,就是不处置。他上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何况又是你的亲戚,以后找个机会,我好好敲打敲打他,叫他和广东军断绝来往,不要再在白面的事上搞鬼,那就行了。至于收点小贿赂,这是世情,天下乌鸦一般黑,无所谓处不处置。”
宣怀风怔了一怔,说,“这不行。”
白雪岚问,“你不同意?”
宣怀风正色道,“我不同意。你别忙着开口,先听听我的。年亮富和广东军有勾结,这是肯定的事。不过你也利用了他一回。上次你扣了林奇骏洋行的船,如果缺了年亮富这一环,你即使在广东军的白面里掺药,也保不住不让广东军起疑心。所以,在摧毁广东军在城里的贩毒网这件事,我姐夫虽不是有心帮忙,但事实上,还是立了一点小功劳的,我说的对不对?”
白雪岚仔细打量他,见他说起林奇骏三个字,神态自然,似乎已把他当路人看待了,心里十分舒服,点头说,“对。其实,你也不必替他谦虚,这不是小功劳,而是大功劳。要是没有他这一牵线,我也找不到适合的方法,把扣下的船还给广东军。要是船还不回去,后来的计划也就无用了。”
宣怀风说,“既然你承认他的功劳,那很好。国家的公务员参与白面贩卖,这是要判死罪的,我借他这点功劳,为他求一求活命,行不行?”
白雪岚说,“当然行。”
宣怀风说,“但是,他虽然不用死,却也不能再留在海关的职位上作威作福。”
白雪岚问,“你的意思?”
宣怀风说,“我的意思,海关里,容不下和卖白面的勾结的人。别说是我姐夫,就是我亲爹,我也不容。”
白雪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