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算你不原谅我,至少可以给我一点补偿的机会吧,”他叹了口气,“老实说,没有你和立树留下来,陪我解决园里的剩菜,还真有点头痛。你打在这种地方,我接下来可能连吃饭都会痛,至少这点上帮帮我不为过吧?”
我没马上接话,只是拿过靠自墙边的拖把,默默转过了身。
“你这是答应了吗?”杨昭商还不放松。
我仰头深吸口气。“……你这样子,我会以为你想要追我。”
我不假思索地出口,见杨昭商一副吞下半只鹅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得意,正想改口说我是开玩笑的,你也太嫩了这种话也信之类的话,杨昭商却忽然接口了:
“就算是这样,那又怎样?”他看着我说。
***
自从在学校打架那件事之后,我开始注意立树在幼稚园的状况。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幼稚园有这么多花样。包括围兜兜上要绣名字,还要中文和英文的,这件事立树也完全没跟我说,他断定我不会针黹,还自己拿围兜兜去向杨昭商求救,为此他已经被老师念了一礼拜了。
还有就是水饺会,要各家小孩带一些水饺原料,比如喜欢吃的食材什么的,再大伙儿聚在一起包水饺,我只好去超商买了冷冻水饺,再挖出来冒充是自己做的馅料。
还有音乐课,据说立树是班上唯一到现在还没有直笛的小孩,每次都要借音乐教室用烂的直笛,据说那个头一拔下来,陈年的口水就如黄河水般涛涛直流。
经常关注幼稚园的情况后,我才知道原来幼稚园的部分家长会定期聚会,交流一些育儿心得、妈妈经之类的,成员当然大多是女的。
有些gay会跟女生处得很好,像是姊妹朋友一样。但我偏偏就不是这种型的gay,而且经过爱文那些事情后,我对女人甚至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感,觉得她们在无论美或不美丽的外表下,都藏着一根黑色的刺,随时准备刺你一把。
有一次我提早去接立树,就被拖去参加了一次聚会。地点是普通的咖啡厅,我在现场看到一、两个来参与的爸爸,本来还松了口气,没想到我马上就成了目光焦点。
“原来你就是立树爸爸啊!”
“你儿子很受欢迎呢,我家的那个小丫头,一回家就立树立树的说个不停,一副追星族的样子,真是受不了。”
“对啊对啊,我家那个丫头也是。不过果然,立树爸爸也是帅哥呢,欸呀……”
妈妈们饶富兴趣的端详着我,被一群年纪超过三十五的妇女团团围住,以看动物园猿猴的目光审视,那实在不是一种很好的经验。毕竟我又不是杨昭商。
“立树爸爸,你老婆很忙吗?很少看到她来接孩子呢。”
“不一定是忙吧,又没规定一定要妈妈来接,你们观念太传统喔。”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我,我整个手足无措,感觉就像开学时走错班级的小学生一样。
“立树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我沉吟了一下,决定说实话。但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她们并没有因此感到震惊,像杨昭商一样稍微收敛,而是像炸开锅似地叫起来。
“去世了?所以立树爸爸是单亲?”
“天呀,对不起,我们都不知道这种事!”
“真是辛苦了啊!一个人带这么小的孩子,还是男人。”
一个妈妈还抓着我说个不停,她戴着金边的眼镜,看来相当严厉的样子,我后来才知道她就是那个小勇的妈妈,也是家长聚会最早的召集人。
“我跟你说,立树爸爸,我之前也有认识一个单亲妈妈,她也是一个人带小孩,还把小孩送进幼稚园,就是因为她白天要工作,可是后来她啊……”
虽然我并不是单亲爸爸,甚至连爸爸也不是。但处在她们之中,我却清楚地感受到一种氛围,那就是单亲家庭是这些幸福美满家庭中的异类。
虽然他们谁都没有对单亲家庭表现出明显的排挤,甚至还投以超乎平常的关注。但光是那些“一定很辛苦吧”、“单亲真的不容易呢”,这种出于单方面臆测的怜悯,就足以让坐在这里的单亲父母非常不自在了。
后来我藉口工作,起身先离席。结果她们又是一片“又要工作又要带小孩,林先生真是辛苦哪!”、“不如下次立树寄我们家怎么样,你太晚来接他他也可怜,他和我们家小女儿很好的。”我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群人。
说老实话,我从来没有养过小孩,也没有任何和这年纪的孩子接触的经验。
在我老家,我爸是兄弟间排行里最小的,小时候跟老爸回老家去,同辈的堂兄姊都已经是大人了。而我也是家中的么子,上头的哥哥大我五岁,姊姊大我七岁,我的人生根本没机会认识小孩这种生物。
上个星期六,立树终于怯怯地跟我说,幼稚园要演话剧,剧码是睡美人,而他被班上推选演王子的角色,苦命的爸爸妈妈要负责做所有的道具。
“我可以自己做,”大概是我一听到美劳,脸色一下子发青的关系,立树忙惊慌地改口:“我会画画,也会做皇冠,不用麻烦恒恒。”
我看着立树的神情,总觉得心底有一大块不踏实。
当天我一下班,就跑去三十九元商店,买了一包色纸、几张西卡纸,老实说我小时候美术很差,几乎所有项目都拿不及格,从学校毕业以后就发誓再也不碰这些东西了。
像大树一样高 25
当天我一下班,就跑去三十九元商店,买了一包色纸、几张西卡纸,老实说我小时候美术很差,几乎所有项目都拿不及格,从学校毕业以后就发誓再也不碰这些东西了。
是说立树上回痛扁了那个昶育后,在班上的地位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我听杨昭商说,演睡美人的人是那个小勇(我问杨昭商为什么要男生来演睡美人,杨昭商耸肩,说是班上同学选出来的,而且没人规定男生就不可以是睡美人)。
而那个昶育,竟然自愿演立树的马。
“他说演马很帅气。”立树若无其事地说。
虽说睡美人里的王子什么的,也只是一顶皇冠、一把剑这样程度的美工而已。但却着实难倒了我,我第一次做出来的尚方宝剑,拿给杨昭商看时,他竟然整个笑倒在地上。
“你这个……是剑吗?”
杨昭商一副憋笑的样子,让我极度不爽。我是熬夜三天才赶工做出来的。
“是啊,不然是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你这样做,看起来好像……好像……”
杨昭商没说像什么,因为他抱着肚子去旁边笑瘫了。但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就算是身为制作者的我看来,也还真有点像那种东西。
我不得不佩服杨昭商,他真的是什么都会的神人。那天晚上我在旁边打扫,他替我帮作品加工,也没见他做什么复杂的装饰,这边加一颗宝石,那边加一点线条,原先不伦不类的棒状物,竟就锐变成一根极帅气的宝剑。
立树开心地拿着那把剑跑来跑去,高声欢呼。我满肚子不甘心,只能拚命搓眼前那块木头地板出气。
杨昭商帮我把其他扫具收好,走过来对我说:“辛苦了,今天晚上去外面吃个饭怎么样?就我们和立树。”
我喉头不由得哽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杨昭商。
我实在弄不懂这个男人,上次他和我说的那些话,困扰了我整整一礼拜。害我每天一闭上眼睛,耳里回响的就是它那句:『就算是这样,那又怎样?』
如果是过去的我,一定会开始设想,杨昭商一定是开玩笑的,他是直男,还娶过老婆差点生了小孩,而且不过才离婚两年,不可能在两年间就从直的变成弯的。
他只是顺着我的话头,顺便取笑我而已,他就是这种恶劣的人。
但自从被杨昭商那一番分析后,每次我试图这样想,就会像碰到一堵墙似地,不得不戛然而止。因为总觉得,如果我继续照这种模式思考的话,就好像被杨昭商说中一样,这种感觉让我十分不爽快。
但我也没有因此就全盘接受他的话。我太了解直男了,以前在大学里,也常听见一些同道中人的惨痛经验。
大抵直男都是这样,喜欢尝鲜,有些直男会突发性地对某个特定的同性恋动心,或以为他动心,而如果那个弯的也喜欢那个直男,双方一拍即合,那接下来事情就大了。
直男一开始还会曲意尝试,说什么就算是男的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试试看。而弯的也把直男说的话当真,等到真的投入感情,直男又会在某一天忽然醒悟,用沉痛的表情对那个弯的说:对不起,我发觉我还是比较喜欢丰臀巨乳,我们还是当朋友吧!
那个弯的还能怎么样呢?摸摸鼻子,把过去当成一场梦,继续自直男身边摇尾当个好朋友,这已经是我过去所见过最好的结局了。
至于比较不好的结局,我们就不要多说了。很恐怖不要问。
某些方面来讲,我和秀朗也是如此。交往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他竟然也可以接受女人,也能忍受和女人上床,也能忍受自己的精子,最终射到女人的子宫内,孕育出另一个生命,这种光想便令我头晕目眩的事。
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阿弯,会把直男说我们来试试看的话当真。这真的不是我悲观,是实证研究血淋淋的数据使然。
我想杨昭商也只是对我有点好感,加上他和我一样,寂寞单身很久了,终于看到一个投怀送抱的,就算少了胸部少了洞,勉强也还能凑合着用
杨昭商被我揍的隔天,下巴包了厚厚一叠绷带来上班。简直就像是要提醒我的罪孽,还有我们的约定似的。我来接立树时,还看到一堆小女生小男生都担忧地围在他身边,问园长怎么了,那家伙竟然还摸摸他们的头说:
“大家乖,园长只是小狗给咬了一口而已。”
“小狗好坏!”、“园长,你有没有把那只小狗抓起来?”、“园长哥哥,你要记得打那只小狗的屁股!”我在小朋友七嘴巴舌的呼声中默默走去橱柜拿拖把,脸上早烫得跟什么一样,杨昭商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想起这些事情,我不由得抬头看了眼下巴全是绷带的男人。
“好好的干嘛出去吃饭?”我低垂着眉目。
“我想跟你出去吃饭啊,你可以把他当作是约会的邀请。”杨昭商说。
立树拿着新的宝剑,在一旁挥舞着排练起来。带大班的女老师来到图书室门口,向园长打了招呼,就下班了,幼稚园里又如往常一样,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在心里至少闪过一百个念头,推敲了一百个杨昭商说这句话的用意。
“我在清洁公司已经吃过了,抱歉。”我最后采取不痛不痒的回应。
杨昭商看起来也不在意,他点了点头,坐回地上调整着立树的皇冠。这让我更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他是认真地邀我,被我拒绝的话,至少会小失望一下才对。
果然只是直男的一时兴起吧,说不定他早忘记那天说过的话了,结果只有我在这里忐忑不安,实在是够白痴的了。
杨昭商调整好皇冠,经过他的巧手,原先活像具假牙牙模的环状物,竟也变成颇有威仪的金色皇冠。立树把他戴在头上,很快就自导自演起来,
“美丽的公主,我一定会不喂咸粥,把你从巫婆手中救出来的!”立树喊着。
“什么不喂咸粥?”我怔了一下。
“不畏险阻吧,小朋友不知道那些辞的意思,容易搞错。”杨昭商笑着说。我愣了一下,也不由得觉得有趣,跟杨昭商一样忍俊不住笑起来。
我们前面是图书室的落地镜,一阵笑完,我抬头看着镜子,才发现杨昭商站在我身后,一双眼睛直盯着镜子里的我,还有我的笑容。我不由得鲠了一下。
“我、我差不多该回家了,明天要出山上的雇案,得早起。”
我拿起拖把,掩饰手心的手汗。耳背不知为何烫烫的。
但杨昭商却双手一伸,把我按回了地上,自己也坐下来,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我帮你剪个头发好了。”他忽然说。
“剪头发?”我怔了怔。
“嗯,你头发很久没剪了吧,都长到肩膀了。”杨昭商说,他还真的去角落搬了张凳子,要我坐在上面,又把落地镜摆到我眼前,还去拿了道具用的帆布,围一圈绑在我脖子上。我见他是玩真的,忙护住头发。
“等一下,我头发好好的,干嘛要剪啦。”
“你剪短应该会比较好看,而且老是同一个发型不会腻吗?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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