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啊?严相有何吩咐?”一下子被点到名,弄月有些心虚的迎上前。
严子湛按着额角,脸色很是难看:“你先回春杏楼吧,多安排几个探子盯着宋正青,顺便,一会儿替我把辟歧唤回来。”
“好。”弄月颔首,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又停下来转头道:“严相,尊夫人的穴道半个时辰就可以解开,你可要好生看好她。”语罢,再度弯腰行了个礼,随即疾步离去。
屋子里又重回一个时辰前的光景,只不过这次郎情妾意的恩爱画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沉寂。
两个人又开始较劲,严大宰相的心情已然恶劣到了极致,这一日的“惊喜”太多,着实令他防不胜防。至于锦夜,一心只想寻到父亲的下落,被严某人的手下阻拦了就很没道理的迁怒于对方,当下就打定主意不再同他说话。
“你的哑穴也被点了?”严子湛终于开口。
锦夜哼了哼,无法转动脖颈避开对方,干脆闭上眼来得清净。
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严子湛冷着脸坐回书桌后,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而且愈演愈烈,大有兴风作浪的势头。只能翻出抽屉里的小瓷瓶,拔开红绸塞口,倒了几颗缺月在手上,也不和茶水,就这么吞了下去。
谁知刚咽下没多久,他就感到不对劲,喉咙里窜起异常剧烈的火灼感,疼痛难忍,只能拼命的咳嗽……
锦夜起先还在怄气,只道是他吃糖吃的太忘形,一时不备被呛到了,后来见他趴在桌面上良久都未抬起头来,就倏然生出不详的预感来——
“严子湛?”试探着唤一声。
对方毫无反应……
锦夜慌了神,继续高喊:“喂,起来,起来啊!你趴在那做什么?”
幸而这一次总算有了成效,他勉强撑起身子站了起来,脸色是病态的惨白,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后,费力靠在桌畔唤她名字:“锦夜……”暗褐色的液体自他唇畔留下,在白衣上落下点点痕迹。
是黑色的血,显示中毒之兆。
“有人……在缺月里……动了手脚……咳咳……”语调已经支离破碎,看到她满是泪痕的脸后,他费力的笑了笑,还想安慰她,只是力气已经渐渐流失,手脚一软,再难控制的跌入黑暗中。
“严子湛!”锦夜的心狠狠被扎了一下,她怎么都没想到老天会这样开玩笑,相府里竟然有人敢对他下毒,偏偏还赶在她被点穴的时候。
她憎恶这般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过残忍,要这样眼睁睁看他颓然倒于冰冷地面,什么都没有办法做,甚至不能跑过去扶起他。除了声嘶力竭的呼喊和哭泣,一遍一遍试图用内劲冲破穴道之外,她真是什么都做不到,做不到……
第69章 番外之上代恩怨(一)
宋婉茹十六岁的那年,来提亲的媒人已经快踏平了宋府的门槛,作为和钱家大小姐钱可芯齐名为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子,尽管容貌稍逊后者,但她温柔大方的好品性依然得到了太多王孙公子的倾慕。
人道是,娶妻当娶贤,这话自然是不会错的。秀外慧中若宋婉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兴致来时绣出的女红更是曾卖出万两高价,这般窈窕淑女,若真能纳其为妻,夫复又何求。
不过宋老爷对于嫁女儿一事,显然是另有打算,他眼下身居中侍郎一职,官位虽算不得低,但还是指望能通过女儿攀上更高贵的亲家,从而强强联姻,巩固朝中地位。于是乎,来来去去的媒婆多如过江之鲫,他却还未真正拿下主意。
这日,天气晴方好,又有人上门来说媒,络绎不绝的聘礼几乎堆满了整个厅堂。宋婉茹探出头去,见此情景后难得起了厌恶之心,她平时性子温和,就算有不满也鲜少表露在脸上,只是对于这种还未正式确定关系就送来聘礼的公子哥儿实在无好感,更何况那样阔绰的大手笔,除了炫耀之外反而给她留下了更多无礼的坏印象。
没兴趣候在那边偷看有可能成为未来夫婿的男子,宋婉茹刻意屏退了丫鬟,想趁着午后闲暇时光在后花园处散散步。
宋府的后院也划分为两块,前边大部分是用来赏花的风景地,凉亭水榭,一如寻常富贵人家。至于隔着假山穿过圆拱门的后边,则是下人们的住所,平日里长工挑水砍柴都在这里,因而相对来说环境较为嘈杂些。
府里的奴役们若不经允许,是不可擅自闯入花园的,因此白日里在各房夫人身边当差的丫鬟们只得从另一侧的小径绕远路才可到达主宅。
这些年来,宋婉茹来这里的次数无疑是凤毛麟角,一来她生性喜静,二来对花粉有些敏感,若是不小心吸入太多少不了喷嚏连连。意外的是今日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格外想念记忆里花圃右侧的小树林,抬头看看天色,也委实闷热了点儿,当下就萌生了去大树底下乘凉的念头来……
拿着娟帕掩住口鼻,她步履从容的穿过花田中间的小径,快经过那扇石拱门时,忽而听到一阵喧哗,她本无意打探,可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些咒骂和不知名的噪音就争先恐后的窜入耳际。
最终还是没办法压下好奇心,宋婉茹扶着门侧的石雕站定,微微探出头,一见到里头景象就惊呼一声别开脸去。那是怎样触目惊心的画面,年轻男子被绑在树干上,好几个壮丁围在他身侧,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暴揍,个个下手狠毒,不留半分余地。
她惊呆了,从未看过这样的血腥场面,尤其是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清晰的就连地上血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宋婉茹终归是心软的女子,踟蹰半刻就鼓起勇气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住手,小姐来了!”众人纷纷散开。
领头的账房先生迎上前来,谄媚道:“小姐,这儿脏得很,切莫污了您的眼,小人斗胆,还是请小姐回花园那儿走走吧。”
宋婉茹扬了扬下巴:“他是谁?”
“只是个不识好歹的狗奴才。”账房先生连忙答话,而后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伙计,后者很快会意,迅速上前解去绳子。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青年已经没了生气,垂着脑袋只剩下出气的份儿,全靠着那捆绑着的绳子才得以稳住身形,眼下没了支撑的东西,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快快!拖走拖走,别吓到小姐。”语罢,便有两个人围过来,一个抬手一个抬脚,似乎是赶着投胎,火急火燎的把那奄奄一息的人抬进了不远处的矮房内。
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间屋子好一会儿,宋婉茹拧起眉:“你还没回答我,你们做什么要打他?”
账房先生留了一头的冷汗,他倒是没想过清丽脱俗气质出众的小姐会管起这等事来,原本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他作威作福惯了,如今杀出个程咬金来,还真难应付。
“这、这……其实是那小子不知抬举。”他心虚道:“管事大人见他做事勤快,就特地在夫人面前夸奖了他,夫人宅心仁厚,还赐了宋姓给他,谁知这小子竟然如此狂妄自大,居然敢拒绝……”
“所以你们就看不下去,决定教训他?”宋婉茹淡淡接过话,心里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在她看来,这帮人必然是心生嫉妒了,一般人卖身为奴期间若能冠上主人的姓,那可是莫大的光荣,对于长久在府里打杂的奴役们来说,这是巴不得的美事儿,无论是薪饷还是地位,都会提高许多。
这么多人对一个没办法还手的施以拳脚,无非是他得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偏偏那个人还不懂得珍惜,这就让她们大为恼火了。于是乎,打着替主人出气的幌子,暗地里行这黑暗的勾当……
“小姐,我们大伙儿也是替夫人不值啊,夫人可是活菩萨,降尊纡贵的给那臭小子赐姓,我们实在生气才会出手打了他。”账房先生心虚的解释,半晌欲言又止:“那个今天的事儿……小姐可否……”
“我不会说与他人听,就当作没看到。”宋婉茹微笑:“不过有一点我还得提醒下你,我爹最不喜欢有人在府里头闹事,若是改天有什么谣言传过去,这账房的位置,你怕是要坐不牢了。”
闻言他一怔,吓得赶紧跪下来:“小人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宋婉茹摆手,轻轻柔柔的开口:“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回去吧。”顿了顿,又突然想起什么,饶有兴致的问道:“对了,我挺好奇的,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不肯冠上宋姓的原因?”
账房想起那小子说的话,冷哼道:“说是他这辈子只姓苏,还得给苏家传宗接代,否则就无颜面对祖宗之类的。”
宋婉茹眨眨眼,轻笑道:“原来还挺有骨气的。”语罢,也不给对方反映的机会,自顾自的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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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起旺一直在床上躺了五天才稍稍好过些,龇牙咧嘴正准备起来的时候,房门就忽然开了,窜进来一个矮小的身影,脚跟子一蹬就往他的被窝里钻。
“唉唉,二宝啊,你这是想害我半身不遂呀……”他慌慌张张的朝后躲,却因着动作过大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名唤二宝的少年嘿嘿笑着:“旺哥,好不容易盼着你醒了呢,我这几天可是没睡好过觉,就怕你自此缠绵床榻,再也不能带我去捉蛐蛐了。”
“去,就知道咒我。”苏起旺没好气的哼一声,继而在少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二宝小心的扶着他的肩膀,担心道:“旺哥,你能走不?”
“能啊。”只是每走一步,都感到浑身的肌肉酸痛无比……勉勉强强的走至桌边,苏起旺累得大汗淋漓,又坐了下来,叹口气道:“糟了,就这状况,估摸着还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干活,管事怕是要扣我的薪饷了。”
二宝拍拍他的肩膀,替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安慰道:“这个你就别担心啦,小姐可是特意帮你讨过假了,管事怎么敢动你。”
“小姐?”苏起旺怔住。
“你不会记不得了吧?”二宝凑过来挤眉弄眼:“旺哥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那天我差点以为你会被赵成那帮混蛋给打死,幸而碰到了小姐,是小姐救了你啊!”
苏起旺陷入沉思,模模糊糊的记忆算不得完整,但那个甜美的嗓音倒是有几分印象,慢吞吞的咽下一口水,他下意识问道:“小姐说话是不是很温柔?”
“是啊——”二宝拉长音:“小姐不但人美,心地也好,看到你被欺侮了就马上来英雄救美……呸呸呸,是美女救狗熊。”
苏起旺白他一眼,倏然朝外头走去。
二宝赶紧跟上去,狐疑道:“旺哥,你身子还那么虚,不乖乖躺着还敢四处乱跑?”
苏起旺顿住,认真道:“我要去和小姐道谢。”
“啊?”二宝傻眼:“你说笑的吧。”
“我哪来的闲情逸致说笑,再说了,小姐救了我一命,我若这么悄无声息的可就太没良心了……”苏起旺很是严肃:“反正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当面和她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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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日色便不若先前那般刺眼,微风习习,吹来扑面清风。
宋婉茹理了理裙摆,在丫鬟的随同下步出闺房,抬头就看到外头等候的少年,她愣了半刻,随即笑着摇摇头:“正青,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听说阿姐你今日要去集市,想着下午正巧没事儿,就陪你一起去。”宋正青一股脑说完,而后殷切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裙,阳光落在半挽成髻的青丝上,投下柔和光晕,她并无太多表情,只是这么优雅的站在他面前,美如画,静若兰。
“我是去买女儿家的东西,你跟去做什么。”宋婉茹好笑的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子:“小孩子,真不懂事。”
“我只比阿姐小了两年而已,可不是什么小孩子。”宋正青皱起眉,正逢尴尬的年龄,他的嗓音听上去很是粗嘎,就像只被捏住喉咙的鸭子。
宋婉茹看着这个弟弟,有些无可奈何,他真是特别爱粘她,近两年来尤其厉害,无论她去哪里他都要跟着来,爹娘都为此说过他不止一次,可他却还是我行我素,一有空就往她这边跑,连学堂都甚少去了……
这么长久下去,可不行啊。
考虑到事态的严重,她狠狠心,板起脸:“前些日子你落下的那些课还未补上,爹说了,让你这几天下午都得去私塾先生那儿念书,你可别荒废了。”
“我不想去,我想陪阿姐……”
“住口!”宋婉茹难得冷了脸色:“好男儿志在考取功名,将来也好有一番大作为,宋家就你一个儿子,你如此不学好,怎么对得起爹娘和宋家列祖!”
宋正青抿了抿嘴,哑口无言。
宋婉茹叹气:“你听话,年底便先考个秀才回来,十四岁也算不得小了。阿姐答应你,待你考上后,我们姐弟两就一起